女王的語調(diào)沒有一絲起伏，目光亦如冰霜般冷漠。

    但是不可思議地，丹楓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那份冷漠之下的慈愛，正如他高坐云端時亦是同一種心情。

    她問：

    “持明的龍尊，你是否可以保證——無論遭遇任何困難、任何險阻，決不讓你的負重拖累茉麗安，決不將她卷入仙舟局勢的亂流里，決不損傷她飛往星海的羽翼？”

    “摩根jiejie，我……”

    茉麗安想要開口，但女王抬手阻止了她。

    “茉麗安，你對你心愛的情人非常容易心軟，這是你的壞習慣。我已見證過你的勇敢，現(xiàn)在我需要他的答案。”

    “我可以?！?/br>
    丹楓絲毫沒有躊躇，以他一如既往的沉著、果敢和自負，在她話音落地的瞬間給出了回答。

    他并指如刀，先是抵住額頂龍角，接著筆直地指向天空。

    “我以我祖之名立誓?！?/br>
    “持明千載舊業(yè)，不可加諸她身；

    仙舟萬般湍流，不可苦她心魂。

    若天不遂我，為山止簣，

    彼可折我角、削我鱗、灼我目、埋我名，不可損她發(fā)膚。”

    “丹楓！”

    茉麗安聽得哭笑不得，一個勁兒擰他胳膊，“你立什么flag呢？大喜的日子，說點吉利的！”

    “好。我相信你。”

    女王沉靜地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

    “第二個問題。倘若在未來的數(shù)百年里，你們窮盡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依舊難以改變現(xiàn)狀，有生之年已經(jīng)無力轉(zhuǎn)圜，屆時你打算怎么辦？在所剩無幾的時間里，你會選擇跟隨她離開仙舟、離開持明，還是選擇完成你的使命，繼續(xù)作為‘飲月君’活下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這一次，丹楓仰頭沉默良久，方才一字字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既將持明族長稱為‘一國之君’，便該知道答案?！?/br>
    “——自古以來，持明一脈，唯有以龍君之身殉國，未有以國殉君?！?/br>
    女王冷冷垂下眼睫：“所以你會留下。那么，如果茉麗安想要離開，你會放……”

    丹楓：“我會挽留她?！?/br>
    摩根：“……什么？”

    “我會挽留她?！?/br>
    丹楓臉上不見絲毫赧色，坦坦蕩蕩、擲地有聲地說下去。

    “除了侮辱和損害她之外，我會竭盡我所知曉的一切方式去挽留她。無論是讓她眷念我也好，憐憫我也好，只要能讓她留下，任何事情我都會設法去做?！?/br>
    “當這一切都宣告無效之后，我才會放手。”

    “即使在放手以后，我的悔恨也不會結束。直至此生最后一刻，我都會不舍、不忿、不甘，這是我為我的無能應付的代價?！?/br>
    “嗚哇，好沉重～”

    依靠在摩根身邊的紅發(fā)女孩吐了吐舌頭，向茉麗安扮了個鬼臉。

    “說真的，小姨媽，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這家伙看著挺正常，內(nèi)在簡直一塌糊涂的，絕對是會在你死后發(fā)瘋下冥界的類型。雖然我沒去過冥界就是啦?！?/br>
    與此相對，摩根沒有急于發(fā)表評價，只是意味深長地打量丹楓片刻，冰雪般剔透的眼瞳深處有些恍惚，仿佛透過他看見了遙遠舊日的回憶。

    最后，她以歌唱般優(yōu)美的聲調(diào)說道：

    “真是扭曲的愛情。無論是你對族人的愛，還是你對她的愛，簡直就像詛咒一樣，不是嗎？”

    丹楓沒有否認。

    他回答：

    “在我看來，‘愛’本就是一種詛咒。愛一人如是，愛眾生亦如是。萬物背負詛咒行于世間，或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或……甘之如飴?！?/br>
    又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茉麗安忍不住想要出聲的時候，摩根終于收回了投向遠方的目光，仿佛從一場漫長凜冬的噩夢中蘇醒，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甘之如飴’嗎？的確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愛一個人也好，愛一個國家也好，過于深沉的愛都與詛咒無異。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呢?！?/br>
    “那么，我就再問最后一個問題吧?！?/br>
    “請?！?/br>
    丹楓抬手示意。

    茉麗安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忐忑不安等待摩根最后的難題，準備應對女王陛下一以貫之的冷酷和嚴苛，以及偶爾心血來潮的惡趣味。

    然而，女王向他們報以的只有微笑。

    她最后的問題是——

    “我的國家怎么樣？是個美麗的國度嗎？”

    “或者說，我換個問法吧?！?/br>
    “異國的龍啊，請告訴我——與你邂逅的茉麗安，在我身邊長大的茉麗安，是個美麗、強大、勇敢，能夠毫無保留地愛人和被愛，充分享受了生命喜悅與光輝的孩子嗎？”

    “你們共同度過的時間，就像是童話和美夢一樣幸福嗎？”

    “如果是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因為，我正是懷著如此幸福而寂寞的期望，目送每一個孩子踏上旅途的。”

    第28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

    “綜上所述，結果好一切都好?！?/br>
    面對好奇的朋友們，茉麗安言簡意賅地復述了丹楓“見家長”的場景，最后用一句話作為總結：

    “摩根jiejie說，丹楓他除了精神狀態(tài)不太好之外，其他都挺好的。我比他年輕很多，只要我努努力，不死在他前頭，憑本事把他熬死，我們倆應該都能平安過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