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手臂放松,頹然躺在地上,難過的望著殘破不堪的屏風,林桑青要哭了。 簫白澤跟她有仇嗎!好端端的,他作甚不去楊妃宮里過夜,非要來繁光宮禍害她! 木頭門“咚咚”響兩下,楓櫟擔憂的聲音透過夜色傳來,“娘娘,怎么了,要不要奴婢進來?” 此情此景,林桑青居然還能想到幫簫白澤留兩分面子,“哦,沒什么。”簫白澤又開始新一輪的破壞,她忙將自己從被子里放出來,一壁拉著他的衣角,一壁故作平常道:“一不小心打碎了花瓶,不礙事的,你下去吧,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進來?!?/br> 楓櫟答聲“是”,門口的動靜消失,該是退下去了。 喝醉的簫白澤力氣比牛還大,真不知如此瘦弱的他是從哪里發(fā)力的,林桑青使了吃奶的勁兒拽著他,不停規(guī)勸道:“皇上!你清醒點!” 她喊了有十幾聲,簫白澤非但沒清醒,反而砸得更起勁了,內室的東西已經被他砸的差不多,他拖著她往外面走,開始破壞用來會客的外室。 撒開手,林桑青力竭坐在地上,她決定放棄,隨便簫白澤怎么砸東西,她只當個旁觀者就好。反正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哪怕他砸了一座城池,她這個一沒身份二沒地位的昭儀娘娘也管不著。 “這是什么破習慣。”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伴著噼里啪啦的破碎聲數(shù)落簫白澤,“外頭人都說你是勤儉節(jié)約的好皇帝,歌頌聲一潮高過一潮,可你喝醉了怎么這么敗家!還好我這繁光宮本就破敗陳舊,砸了也不心疼,若是砸了淑妃的淑華宮,光是重新修繕的銀子便夠你rou疼的?!?/br> 過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許是砸累了,簫白澤終于停手,順勢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無視滿宮的狼藉,自言自語道:“留下痛苦與我之后,她便一走了之,他們都說她死了,可我總不信?!鳖D一頓,垂首道:“她那樣的人,該活一千年的。” 這是林桑青第二次從簫白澤口中聽到這個“她”,上次是在他喝醉時,這次也是,看來這個“她”對他而言有特殊意義。有意思的是,只有在醉酒之時,簫白澤才會提起“她”,正常的時候提也不提,不知是何緣故。 ——該活一千年,得有多深厚的情誼,才能讓一朝之帝發(fā)出如此祝愿。 興許,是他的心上人呢。 月亮已經爬過西山,起碼到子時了,林桑青困得將要睜不開眼睛,不夸張的說,倒頭就能睡著。拍拍屁股往床邊走,她感慨道:“嘖,你還是個癡情種呢,難道外界的傳言是真的,你至今沒立后,是在專門等那個女子?” “立后?”簫白澤仍舊低著頭顱,碎發(fā)從白玉發(fā)冠中逃出一縷,冷冷笑道:“她也配。常言道,禍害遺千年,如她一般的大禍害,不活個一千年怎能輕易死去?”語氣中帶有幾分不屑、幾分憎惡、幾分怨恨,似乎恨對方入骨。 林桑青驚訝頓足——敢、敢情他說的該活一千年不是美好的祝愿,而是別有用心的揶揄?如此外界的傳言便不攻而破了,他如此憎惡怨恨那個“她”,決計不可能為她留著皇后的位置。 他沒立后,并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未曾到立后的時機罷了。 她便說嘛,自古以來,只有癡情妃,沒有癡情帝,歷朝歷代的君王都以薄幸聞名,簫白澤根基不穩(wěn),若想在各方權利中斡旋有余,只能更加薄幸。 她不知那個“她”做了什么事惹簫白澤唾棄致此,沒準欠了他二十萬兩銀子,沒準有旁的、更加離奇的原因,除了當事者之外,誰又會知道呢。 抬步繼續(xù)往床邊走,林桑青裹裹身上的衣裳,爬到內室唯一沒被毀壞的床榻上,拉過被子蓋好,耷拉著眼皮道:“啊,我要困死了,你隨意,愛睡哪兒便睡哪,哪怕來床榻上睡也無所謂,只要不吵著我便行。” 她已許久不曾熬過夜,能撐到眼下這個時辰,已經十分不容易了。眼皮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闔著,她打了一個甚長的哈欠,閉目塞聽,睡意沉沉席卷而來。 “咣當?!?/br> 沒等她睡著,殿內再度響起打砸聲,簫白澤邁著踉蹌不穩(wěn)的步履,推倒了外殿缺角的梨木餐桌,今夜,他執(zhí)著于毀掉繁光宮。 睜開眼睛,林桑青摸索著爬起來,將牙齒磨得“咯吱咯吱”響——她真的受夠了! 她曉得她是當今圣上,身份尊崇,想殺誰就殺誰,想折磨誰就折磨誰,但他不能不讓人睡覺??! 打來給他擦臉的水還在架子上,裊裊煙霧如點燃的檀香,又如飄忽不定的晨霧,怒壯慫人膽,她赤腳下床,氣洶洶地端過水盆,將半盆水潑向簫白澤,“簫白澤,你讓不讓人睡覺了!” 燭光搖曳,他站在一片珠玉垂簾前面默默不言,當頭潑去的一盆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衣裳,明黃色常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水珠從頭發(fā)上往下滴,像晨露滑下欒樹的葉子,好一幅美人出浴圖。 林桑青吞了吞口水,她覺得這盆水潑的真值。 許是這盆水澆滅了他躁動的心,良久,簫白澤垂下雙手,抬眸看她,睫毛顫抖道:“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俊彼酥漳樑璨唤獾?。 他黯然道:“活著,為什么這么辛苦。” 那樣迷惘,那樣失落。 這不是一代帝王該說的話。 林桑青可以斷言,簫白澤真的喝醉了,不若他決計不會當著她這個外人的面說出這種話。 她總以為,類似活著為什么如此辛苦的這種問題是她們這些小人物該思考的,像簫白澤這種人,思考的應當是如何增進人民福祉、晚膳吃什么菜色、寵幸哪個妃子。 看來,他這個皇帝當?shù)囊稽c兒都不快樂。 心里陡然泛起綿綿柔情,林桑青心疼地看著簫白澤,她對此感同身受,她這個妃子當?shù)囊膊豢鞓?,雖然說偶爾看其他的妃子們爭寵挺有意思的,但那畢竟是偶爾。 簫白澤的臉上滿是水痕,頭發(fā)也在往下滴水,像剛從池子里爬出來似的。林桑青找了找,想找一塊干毛巾給他擦一擦,找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一塊干毛巾,倒是腳邊有一塊新抹布,是早上剛拆的,只用過一次。 她只遲疑了一下,便把抹布撿了起來,提著它靠近簫白澤。 第20章 討要銀錢 簫白澤的個頭很高,差不多有五尺五之多,她只到他的肩膀跟前。費力地踮起腳尖,她舉著抹布給他擦臉,動容道:“活著固然辛苦,但死了,便真正能解脫嗎?譬如我,死了就省心了,但侍郎君一家該如何是好?他們那樣好,不該遭受這場無妄之災的?!?/br> 她仰著臉,又幫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fā),“人們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像我們這樣的人,從來都不是為自己活著,你是為了天下蒼生,而我,是為了侍郎君一家。你看,我們有活著的意義啊,再辛苦,也得咬牙堅持,沒走到絕路上之前,千萬不能言死?!?/br> 抹布浸了水澤,稍微有點沉重,手臂開始變得酸痛,林桑青齜牙咧嘴地堅持著。 站姿如雪中松柏,簫白澤面無表情,只淡淡道:“這樣?!?/br> 醉酒之人都沒有意識,他應當聽不進去的,林桑青只當白費口舌了。 又擦了會兒,實在支撐不下去,她反手丟了抹布,揉著酸痛的手臂沉吟不語。 算了,簫白澤是尊大佛,她這個小沙彌著實招架不住他,還是將這尊佛送回西天吧。 扶起一只歪倒的板凳坐下,讓楓櫟喚來白瑞,她翹著二郎腿,扶額苦惱道:“白瑞,把皇上請回啟明殿吧,我這繁光宮是沒法住人了。本宮自個兒委屈倒也罷了,怎能委屈咱們皇上住在這里呢?!?/br> 現(xiàn)在的繁光宮可以用滿室狼藉來形容,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連下腳的空兒都沒有,桌子椅子歪歪倒倒,珠玉簾子脫落下來一半,連花盆里的水仙都沒能幸免,被打翻在地上,不知被誰踩了一腳,直接一命歸西了。 白瑞一臉正經的進殿來,待看到殿內景象后,立即換了神色,瞠目結舌道:“啊,昭儀娘娘,這是怎么了?” 她坐直身子,指一指簫白澤,“怎么了?你問皇上??!” 身影晃動,面無表情,簫白澤踉蹌幾步,似乎要倒下了。白瑞辛苦地在廢墟中跋涉,趕緊扶住他,觸碰到他的衣裳,又疑惑不解道:“咦,皇上身上怎么濕漉漉的?” 林桑青轉手托腮,十分淡定道:“哦,他睡覺的時候沒有注意,從床上跌下來了,正好跌進水盆里。白瑞你說咱們皇上,多大年紀了,睡覺還這樣不老實,真是的……” 給這些人一百個心眼,他們也不會想到,簫白澤身上之所以濕漉漉的,乃是她當頭潑的一盆水的功勞——誰敢懷疑她會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呢。 白瑞嘆一句,“哎呀我的皇上呀!”喚來幾個小公公,手忙腳亂地扶簫白澤回啟明殿。 殿里雖然亂糟糟的,但天色還沒有亮,這一夜并沒有過去。林桑青不是講究的人,她懶得在半夜里折騰,便在亂糟糟的繁光宮主殿睡了一宿。 至于修整宮殿什么的,還是等到天亮再說吧。 第二天,太陽剛爬上枝頭,一則重磅消息便已傳遍了三宮六院——“皇上昨晚砸了繁光宮!” 昨夜宴飲結束之后,皇上辭了淑妃娘娘的邀約,沒去淑華宮,而是選擇去了繁光宮。闔宮上下不禁開始多想,柳昭儀被禁足之后,皇上是不是要開始寵幸林昭儀了呢? 萬萬沒想到,一夜還沒過去,竟出了這檔子事。 宮人們議論紛紛,他們都不明白,皇上再怎么動怒,也從來沒有砸過誰的宮殿,林昭儀究竟做了什么事,能讓皇上把繁光宮給砸了呢? 由于皇上砸繁光宮的時辰是半夜,沒有人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所以,這件事便成了一樁未解之謎。 世人愛解未解之謎,在解謎的過程中,他們的身心似乎都得到了升華,一個時辰還沒過去,頗多真假不明的原因便流傳開來,漸漸傳得有模有樣的。 林桑青領著梨奈去找簫白澤的時候,在路邊的花樹后、在巷子的拐彎口、在清澈的池塘邊聽到不少。她無心與這些人計較,當下最緊要的不是澄清謠言,而是找到簫白澤,向他討要修繕宮殿的錢。 早上醒來之后,她蒙在被子里想了想,繁光宮是簫白澤一手砸的,她可一點兒忙沒幫上,那么,修繕宮殿的錢得他出。 她不是付不起修繕宮殿的錢,侍郎家小姐入宮之時帶了一萬兩銀子傍身,而今她借尸還魂,占據(jù)了侍郎家小姐的身軀,那一萬兩銀子便成了她的。 左不過,錢得用在刀刃上,能省則省,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用。 還是去坑簫白澤吧。 踱步到御花園時,耳邊突然吹來陣軟風,“你們說,會不會林昭儀想同皇上圓房,采取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皇上一怒之下砸了繁光宮?” 林桑青往旁邊一歪,險些被這句話驚倒。 她、她何曾想過同簫白澤圓房了? 一個猶猶豫豫道:“我……我不知道?!?/br> 另一個干脆道:“我不知道?!?/br> 林桑青想伸頭附和一句——我也不知道,你們講的都是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混話。 跟在她身后的梨奈惱得掐腰,嘴角翹起一邊,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她是一只稱職的狗腿子,能提出來做典型的那種,說主子的壞話便等同于說她的壞話,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扒開擋著視線的灌木,她嗪著甜甜的微笑走到那幾位宮女身旁,十分做作道:“哎呀,你們真是愛多想,哪里是因為這個?!?/br> 宮女們沒想到她會突然竄出來,有一瞬的愣怔,往她身后看了看,沒看到被灌木擋住的林桑青,這才松了一口氣。打頭的最機靈,話鋒一轉,笑著道:“梨奈jiejie身子輕盈,走路都沒聲音的,咱們胡亂說些有的沒的,jiejie可別往外傳。只是jiejie你知不知道,皇上為什么砸了昭儀娘娘的繁光宮?”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梨奈不與她計較,笑著解釋道:“你們都曉得的,我們家娘娘出身名門,家底子殷實,按理說應該花錢如流水才是,但她打小就節(jié)儉,衣裳非得穿舊了才扔,就連閨房也裝飾得十分簡陋,其他名門閨秀愛用的金玉飾物一概沒有?!?/br> 宮女們都圍過來聽她說話,梨奈揚一揚圓臉,繼續(xù)道:“如今進了宮,做了昭儀,娘娘還是崇尚節(jié)儉,繁光宮雖然破舊,但她很喜歡,覺得有家的味道。你們亦知道的,皇上近來寵愛娘娘,他不忍娘娘住得如此簡陋,便一再勸她重新將繁光宮裝飾一下,修得富麗堂皇些。娘娘不愿因她的緣故耗費金錢,所以再三拒絕皇上,昨夜,皇上眼見勸不動娘娘,便砸了繁光宮,想借此讓娘娘不得不修繕宮殿,往后住得華美些?!?/br> 宮女們連連點頭,恍然大悟道:“哇,原來是這個原因!” 原來皇上之所以砸繁光宮,并不是怒火使然,而是為了找理由讓昭儀娘娘修繕宮殿?。?/br> 日光如水漏下,打在身上微微發(fā)暖,立在灌木后的林桑青驚呆了,她忍不住想給梨奈豎個大拇指——梨奈俠女,吹的一手好牛?。?/br> 她服了服了。 啟明殿是皇上處理政務的地方,配有東西兩個偏殿,有時皇上累了,會在東暖殿歇息,不寵幸妃嬪的夜晚,他也宿在這里。 在懵懂無知的少女時期,林桑青幻想過自己會嫁個府尹,府尹家有三房夫人,個頂個漂亮,琴棋書畫樣樣會,但他就像瞎了眼一樣,獨寵普普通通的她。 她從來沒想過,這輩子能夠來到皇宮,到這天下所有權利的中心,與皇上相會在啟明殿。 命運真他娘的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母親重病,沒有心情和時間碼字,手里的存稿發(fā)完之后暫不更新。 第21章 翻修宮殿 讓白瑞幫忙通傳之后,林桑青腆著臉皮進到殿里,先行了個恭敬的問安禮,“皇上金安?!?/br> 簫白澤正在批閱奏折,手里提著朱砂筆,頭也不抬道:“有事?” 她搓搓手,訕笑道:“回皇上的話,那個……您還記得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 提筆在紙上畫了個圈,簫白澤仍是頭也不抬道:“什么事?” 她挑眉,“看來您不記得昨夜的事情了,臣妾便來替您捋一捋吧。”抬起頭,語氣平穩(wěn)道:“昨夜,皇上您喝多了酒,借著酒勁砸了繁光宮,上到珠玉簾子,下到杯盤碗盞,一樣完整的東西都沒有給我留下,就連我鐘愛的那盆水仙花,也讓您一腳踩成了漿糊。宮殿是您砸的,我試圖勸阻過,可是毫無用處,所以,皇上,修葺宮殿的錢得您出?!?/br> 哀婉嘆息一聲,又自艾自憐道:“臣妾乃是個不受寵的妃子,父親在前朝的地位又岌岌可危,著實負擔不起這個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