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蕭白澤落座之后,她方可跟著落座,在他拿筷子開吃之前,她不能開吃。 撩起龍袍,蕭白澤在餐桌旁坐下,林桑青跟著他坐到餐桌旁,咬住下嘴唇,默默在心底琢磨——不行,她要想辦法擺脫眼下這種情況! 上輩子她做牛做馬,辛辛苦苦伺候娘親和大姐,在鞭打中練就了一手好廚藝。一朝造化弄人,她借尸還魂,搖身一變成了戶部侍郎的女兒,這是多么難得的機會。在還沒卷進無休止的宮廷斗爭之前,她要好生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富貴生活,可不能再走以前的老路子,每天和鍋碗瓢盆打交道了。 再者說,在深宮中生存,避寵才是自保的好法子,蕭白澤不踏進后宮還好,別的妃子們都無話可說,可他只要踏進后宮,不論去的是淑華宮還是春意宮,總有妃嬪會暗暗嫉妒。他最近頻繁來繁光宮,雖說只是用午膳,但照樣會引起其他妃嬪嫉妒,女人的嫉妒心只要一發(fā)作,她日后可別想有安穩(wěn)日子過了。 她要想辦法讓蕭白澤不再來繁光宮! 夾塊豆腐放進碗里,蕭白澤吞了一口飯,纖長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微顫動,頭也不抬道:“明兒個起,你別在繁光宮待著了,到綺月臺的舞苑去和舞娘們練舞?!?/br> 練舞?好端端的要她去練舞作甚?“皇上是不是看臣妾太閑了?”拿筷子扒拉扒拉碗里的飯粒,她故作煩惱道:“哎,其實皇上看臣妾每日閑的發(fā)慌,其實臣妾是忙里偷閑,別看繁光宮不大,這上上下下的有許多事情要忙,臣妾還要抽空為您準備家常豆腐,哪里有時間去綺月臺練舞呢?” 漆黑的眸子如磁石一般,幽暗,深邃,似乎能看穿她的所有想法,蕭白澤盯著她問道:“你還記得朕說過的話嗎?” 林桑青挑一筷子米飯,張嘴嚼碎了,“皇上對臣妾說過許多話,譬如昨天,您說家常豆腐里的醋放多了,酸得蟄舌頭,還說以后要是臣妾再故意多放醋,就罰我將醋缸里的醋全喝了,一滴都不許剩下。”咽下飯粒,她坦然回望他,“昨天忘了解釋,今天就解釋一下吧——做菜的時候,臣妾手抖了一下,不小心多倒了些醋,完全是無心之失,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呢?” 眨眨眼睛,她在心底補了一句: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呢? 冷冷睨她一眼,蕭白澤收回視線,又拋給她一個線索,“朕生辰那日,你跳了一支舞,跳完之后朕說了什么你還記得嗎?” 唔,他生辰那日說的話么?這樣一說,她想起來了,那日她跳完舞之后,蕭白澤撫掌稱贊道:“不錯,這支舞很豪邁,下次送將士出征,你同我一起去?!彪y道……她猛地抬起頭,難道他要她去舞苑學舞,是要踐行這句話,讓她和他一起去送將士出征嗎? 她以為他是說著玩兒的呢! “我……”放下飯碗,她忙找借口推脫,“臣妾的肢體不協(xié)調,在后宮之中跳著玩兒還行,都是自家人,倒也不怕丟人,若要讓臣妾在將士面前跳舞……只怕會令皇家顏面無存啊?!?/br> 蕭白澤不為所動,淡然吃著飯,似乎早已鐵了心,“無礙,到時候朕會親自前去,他們不會在意你跳的好不好,只會在意朕說了什么,所以,你只要盡力便成?!?/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推脫便顯得她不識抬舉,林桑青背過身,朝著梨奈撇撇嘴,一臉的不情不愿。梨奈忙朝她擠眼,示意她忍耐下來,不要沖動。 轉回臉,林桑青拖著尾音應承下來,“是,臣妾定當好好同舞苑的舞娘學習,盡量不辜負皇上的信任。” 點點頭,蕭白澤夾了半塊豆腐,突然想到什么,又開腔問她,“你還會做別的菜嗎?” 心中有所思量,林桑青思忖一瞬,低眉淺笑道:“會?!?/br> 正吃著飯呢,蕭白澤突然問這個問題,顯然是吃膩豆腐了,想換換別的菜吃。如果她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做別的菜,倒顯得是故意這樣子說,目的是不想為他做飯,按照蕭白澤多疑的性子,定然會多想。倒不如先說會,等到簫白澤真要她做別的菜時,她再使勁往難吃里做,讓他吃了第一口便吃不進第二口。 果然,吃飽喝足之后,簫白澤放下碗筷,神態(tài)自然地吩咐她,“明兒個做道別的菜,隨便做什么,只要菜里不放辣便行?!?/br> 揚揚眉毛,林桑青俯首答了個“是”字。 第二日,她做了一道醋熘白菜,色香俱全,只是這味道嘛,便難以恭維了。簫白澤夾了一筷子,吃到一半吐了出來,改去夾御廚做的菜,并且整頓飯都沒再和她說話。 飯畢,簫白澤在宮人的簇擁下折返回啟明殿,白瑞本來跟在他的身旁,不知他側首吩咐了什么,白瑞弓腰“哎”了一聲,哭喪著臉回到繁光宮,滿面歉意對林桑青道:“娘娘,皇上吃夠了家常豆腐,您新做的菜他又不喜歡,方才皇上說了,往后午膳還是在啟明殿用,不來繁光宮了?!?/br> “哎,都怪本宮才疏學淺,做不出旁的讓皇上喜歡的菜式,”林桑青故作憂傷地皺著眉毛,“本宮是會做菜不假,可本宮只擅長做家常豆腐這一道菜,其他菜都做得極為難吃,哎,不能讓皇上吃得舒心,本宮心里當真難受。”轉過頭,眉毛猛地舒展開,喜得牙花子都要露出來了。 終于,她終于能自己單獨吃飯了,想夾什么菜就夾什么菜,想吃幾碗飯就吃幾碗飯,再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陪著簫白澤了! 第41章 綺月之臺 聽聞皇上往后不來繁光宮用午膳了,梨奈比任何人都失落,午后日光溫暖,她陪林桑青蹲在墻根底下曬太陽,嘆了大概十口氣后,無比惆悵道:“小姐,您說男人怎么這么善變啊,菜好吃的話,就一直吃下去好了,寵愛誰的話,就一直寵愛下去好了,作甚挑三揀四喜新厭舊,真是讓人看不慣?!?/br> 沐浴著溫暖的日光,林桑青昏昏欲睡道:“喜新厭舊是天下人的通病,不單男人善變,女人亦善變,等梨奈你長到二十歲,便能明白這個道理了。” 梨奈今年才十五,要等到五年后才能明白這個道理,迎著日光摸了摸鼻子,猛然想到什么,梨奈睜圓眼睛道:“對了娘娘,皇上不是讓您去舞苑練舞么?咱們要抓住這次機會,重新把皇上的心奪回來!”她趕緊跑進殿內,三下兩下抓起一件披風,手腳麻利地披在林桑青身上,使勁把她拽起來,“還曬什么太陽,走吧小姐,咱們去綺月臺!” 懶懶散散地任由梨奈拽著她起身,林桑青把腦袋埋在披風里,甕聲甕氣道:“梨奈,你要曉得,皇上的心永遠抓不住,倘使碰巧抓住了,也會燙得你不得不松開手?!?/br> 這是多少漂亮前輩用自己的生命實驗出來的真理。 綺月臺建在皇宮中軸線最西方,向來是宮中最熱鬧的地方,這里有聞名天下的樂師,亦有令五陵年少爭纏頭的舞姬。沒有表演的日子里,樂師與舞姬便在此處排練用來取悅皇親貴族的歌舞,他們偶爾也會當一次師傅,教授有需要的妃嬪跳舞。 據(jù)說,綺月臺建于二十多年前,是周朝的皇帝為了他心愛的貴妃而建的,他們打算將這里作為別居。樓閣建成沒多久,北界叛臣呼延瞬便率兵馬奪取了城池,綺月臺成了呼延瞬和靖堯郡主的歡愉之所,他們在此處歡歌燕舞,將天下攪和得民不聊生。 率領義軍打進皇城,入駐啟明殿后,新皇蕭白澤本打算推倒這座輝煌而奢靡的樓閣,卻被當今的太后攔了下來,太后道:“罷了,留著綺月臺吧,費了不少銀子建成的,推了多可惜。白澤,你要以此臺為鑒,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萬萬不能走前人的老路子,做專寵昏庸的君主?!?/br> 從那以后,綺月臺成了宮中的歌舞館驛,蕭白澤從未踏足過這里。它不再是奢靡的君王別居,而是一位見證者,見證了三個朝代的興衰更迭。 歲寒冬至,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樹葉、花葉皆凋零殆盡,往綺月臺去的一路上,看到的盡是光禿禿的樹干,偶爾看到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樹,林桑青便要激動一番,拽著梨奈停下來觀賞片刻,清嗅花香。 磨磨蹭蹭走走停停,直到日頭西斜三分,她們才抵達綺月臺。 爬了半晌的臺階,累得氣喘吁吁,終于上到綺月臺主殿,雙腳剛落在木質地板上,耳邊便傳來低低的議論聲,“這是哪位娘娘,怎么懶洋洋的,一點嬪妃的儀態(tài)都沒有,倒像是宮外隨處可見的官家小姐?!?/br> 林桑青不由得豎起耳朵:呀,這是在說她嗎? “噓,小點聲兒?!泵τ腥酥浦瓜阮^說話那人,“你剛來沒多久,八成還不知道,她是近來得寵的林昭儀,皇上總去她宮里,你要仔細些,別讓昭儀娘娘聽見了,不然可有你受的。” “她就是林昭儀?”先頭說話那人顯然不屑,“呵,她再得寵,還能越過我們家娘娘去?不過是仗著自己會做菜罷了,以為抓住了皇上的胃便能抓住皇上的心,真是癡人說夢?;噬犀F(xiàn)在生我們家娘娘的氣,等氣消了,還會回過頭寵愛我家娘娘的。” 制止她的宮女晃了晃身子,將自己藏起來,“噓,你快別說了,昭儀娘娘似乎聽到了。” 眉心微動,林桑青不動聲色地瞥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宮殿右側墻角邊。不知怎的,不論是宮外的家庭婦女,還是宮內的聒噪宮女,都愛在墻角邊上說人壞話,聽墻角一詞的由來大概就與此有關。越過厚重的木門,緩緩向殿內走,她側首教育梨奈,“聽到了嗎,以后可不許和她們一樣,私底下議論別的娘娘,若是讓正主聽見了,她們不計較還好,若是計較起來,我出面都保不住你?!?/br> 梨奈“唔”一聲,湊近她,壓低聲音道:“娘娘,要不要我去嚇唬嚇唬她們,讓她們長長記性?” 她搖搖頭,“不需要,從那個宮女方才說的話來看,她八成是柳昭儀宮里的人,我和柳昭儀之間已經(jīng)有了嫌隙,若處置了她,她回去添油加醋說上一番,日后柳昭儀更要把我視為眼中釘rou中刺,長此以往,我還有沒有安生日子過了?!?/br> 那個空有美貌沒有腦子的桀驁美人兒才不會去思考是她宮里的宮女有錯在先,而是會覺得她在變相針對她,繼而借題發(fā)揮,將她視為畢生的死對頭。 可能以后走路上碰著,不單要拿白眼仁對她,還要用口水吐她了。 她正想為沒腦子的柳昭儀嘆一口氣,身后陡然傳來聲怒斥,“放肆!”林桑青嚇得頓住腳步——嚯,誰啊這是,竟然動如此大的氣。 她驚訝地回身,只見剛剛和梨奈談起的柳昭儀正站在西斜暮光下,她今兒個穿了身月牙白素牡丹曳地裙,罩一件素絨繡花襖,又披了件百花厚斗篷,襯得一張臉蛋兒無比精致白皙,美得令同為女子的林桑青都嘆服。 喲?她稍稍挑眉——柳昭儀怎么也來綺月臺了? 見她回過身,柳昭儀露齒微笑道:“meimei好脾氣,這個婢子如此胡言亂語,全然不把meimei放在眼里,meimei竟也不動氣。照我說,meimei應當打她幾個板子消消氣兒的?!泵滥恳浦翂Ω浇?,她抬手輕掩嘴唇,面露嫌惡之色道:“躲起來作甚,敢做便要敢當,出來!” 之前偷偷議論林桑青的宮女慢吞吞從墻角走出來,那個制止她的宮女亦跟著出來,二人抖如篩糠,連頭都不敢抬。 “jiejie說什么玩笑話呢?!逼乘艘谎郏稚G喽酥直?,皮笑rou不笑道:“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個婢子是jiejie宮里的人,倘使她說了再無禮的話,看在jiejie的份兒上,meimei都會原諒她的?!?/br> 緩緩走近她,柳昭儀卸下面上嫌惡的神情,替她著想似的,板著臉義正言辭道:“這個婢子雖是我宮里的人,但若她犯錯了,說了不該說的話,本宮也不會縱容?!陛p抬廣袖,她詢問林桑青,“meimei你說如何處置她?” 一陣寒風貼面吹過,吹得林桑青有些恍惚——咦,柳昭儀何時變得如此通情達理了,這不像她啊。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她保持著警惕之心,對著柳昭儀虛偽笑道:“jiejie為人處世公正無私,不偏不倚,真令meimei欽佩。罷了罷了,這個婢子不過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并未犯下什么大的過錯,meimei無意計較,jiejie你也無須懲罰她。” 許是她信口拍的兩句馬屁拍到了地方,柳昭儀很是受用,驕矜地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地對著跪在地上的宮女道:“聽到昭儀娘娘的話了嗎,還不快滾回去!” 那兩個宮女如臨大赦,忙磕頭謝恩,“是,多謝昭儀娘娘,娘娘息怒!”從冰涼的地板上爬起來,匆匆退下去了。 冷冷“哼”一聲,柳昭儀回過身,親熱地拉過林桑青的手,順著地上鋪設的紅地毯向殿內走,一壁走一壁親熱道:“聽聞皇上特意從北地請了舞娘,專門教meimei跳舞,jiejie心中好奇,不知北地的舞是什么樣子的,和我們中原可有區(qū)別,便想著過來看一看,開拓一下眼界?!?/br> 不知是為了保持形象,還是為了看上去顯瘦,柳昭儀穿的衣裳甚是單薄,她方才在風中立了稍許時辰,現(xiàn)下手冷得像冰塊似的,林桑青被冰得打了個冷顫。不好先甩開她的手,林桑青咬著牙,竭力維持微笑道:“他們跳的舞并沒有我們中原優(yōu)美,但氣勢甚足,要用全身的力氣去跳,就像上次皇上慶賀生辰,我所跳的那支舞一樣。jiejie應當知道的,北地幾乎常年冰凍,那里沒有夏季,覺得冷的時候,他們會跳北地特有的舞蹈,一支舞跳完,渾身大汗淋漓,也就不覺得寒冷了。” “哦?”一路向前,綺月臺上的宮人們見了她們紛紛行禮,柳昭儀看也不看跪在腳邊的宮人,斂眉思忖須臾,突發(fā)奇想道:“不如,明日讓jiejie和你一起練舞吧!你看,這一到冬日中原也天寒地凍的,本宮一向畏寒,學了這個舞,正好用來暖和身子。再說,meimei你一個人跳舞也覺得無趣吧,jiejie來陪你可好?” 嘖,左一句jiejie右一句meimei的,喊得這么黏糊,不知情的人興許真會覺得她們是親姐妹。得了,林桑青暗暗想,既然柳昭儀要演姐妹情深的戲,那她就陪她演下去吧。 “meimei正愁獨自練舞無趣呢。”她朝柳昭儀瞇眼微笑,“jiejie來了也好,我也有個練舞的伴兒,不過今兒個咱們都來遲了,天黑之前學不到什么東西,不若明天一早咱們再來吧,我在這兒等你。” 其實林桑青本是打算練舞到深夜再回繁光宮的,好容易等到蕭白澤改了主意,放出話說日后不來她宮里用午膳,她郁悶許久的心情終于暢快起來,正適合流一身汗,回去洗個熱水澡,美滋滋睡上一夜安穩(wěn)覺。但既然柳昭儀要擠進來做一根攪屎棍,她便干脆等明天再來練舞吧,免得等會兒壞了心情,影響她今夜的睡眠質量。 柳昭儀樂不可支地答應了,約好明日一早再過來后,再不與她多言語,扭頭便走了。似乎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與她商量共同練舞的事兒。 第42章 別有用心 回繁光宮的路上,梨奈揪著耳朵旁邊扎的小辮子,謹慎地同林桑青道:“娘娘,您不覺得奇怪嗎?好端端的,柳昭儀作甚對您這樣親熱,又是為您斥責宮女,又要來陪您跳舞,未免太殷勤了些。我看呀,她肯定沒安好心,您得擦亮眼睛,可不能輕信她?!?/br> 對著落日伸個懶腰,林桑青慵懶分析道:“柳姒與我之間嫌隙頗深,前兩天她看了我還覺得頭疼,巴不得我立馬從她眼前消失,今天竟能親親熱熱的和我說話,想來定有所圖?!贝瓜码p臂,她摸了摸咕咕響的肚子,“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別管她了,那個,梨奈,晚膳吃什么?” 為了夜里能睡好,晚飯只吃七成飽。 填飽肚子之后,林桑青讓梨奈出去打聽打聽,將士們何日出發(fā)。梨奈回來說,待到元月初三,將士們便要北上,這次北上并不是要討伐哪個部落,而是要在塞北與中原之間駐扎一支軍隊,用來震懾、也是提防塞北的幾個附屬臣國。 林桑青掰著指頭數(shù)了數(shù),留給她練舞的時間只有不到十日了,若不想在送別大軍北去那日丟人,她必須抓緊時間,好生練習舞蹈。 但說到底,她并沒有上進心,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混吃等死,一想到以后幾天都要泡在綺月臺,和北地來的舞娘學習跳耗費體力的舞蹈,等學成之后,還要硬著頭皮跳給北上的大軍看,她便覺得頭大。 第二日,柳昭儀果然準時到達了綺月臺,她一直“meimei”長,“meimei”短的喚著林桑青,舉止甚為親昵。練舞的時候,也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后,偶爾還會替她糾正不標準的動作,亦會抬起袖子替她擦拭汗水,貼心得令人不安。 一個人不可能突然之間改了性子,林桑青愈發(fā)篤定,柳昭儀肯定有所圖,且圖的還不是一星半點。 她只裝作什么都沒察覺,在柳昭儀替她擦汗時,沖她笑一笑,并不走心地道句謝,配合她演好這場姐妹情深的戲。 日子一天天向后推,離將士北去那天越來越近。宮里是藏不住消息的,林桑青在綺月臺練舞的事情不脛而走,后宮的嬪妃們漸漸都曉得了。淑妃出身名門,打小泡在富貴缸子里長大,聞得林桑青練舞是為了跳給北去的大軍看,她顯得很是不屑,“皇妃的舞是單獨跳給皇上看的,怎能弓下身子為他人而舞?此生奉一人,也只為一人舞,只有一些出身低微的女子才不會計較這些?!?/br> 楊妃向來和善,講究以德服人,她聞得此事后并沒有說什么,而是著手底下的宮女送了兩瓶紅花油給林桑青,順便還帶了句話,說跳北地的舞最是累人,讓她多吃飯菜,免得體力不支,同時也要照顧好身子,別貪涼吹風,萬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生病。 林桑青有所耳聞,往年都是淑妃作為后宮的代表,站在皇上身邊與他一起為大軍踐行的,今年陡然換成了她,淑妃心里一定比喝了生油還難受,將心比心,她說出那種話可以原諒。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楊妃一般氣度非凡、人淡如菊。這世上,還是平凡人比較多啊。 自打奪得皇位入駐啟明殿后,簫白澤從未去過綺月臺,許是為了避嫌吧,畢竟乾朝之前的兩位君主都與綺月臺有關聯(lián),呼延瞬更是身死于此,簫白澤不去綺月臺,方便他營造風清氣正的君王形象。 但這個規(guī)矩在陽歷新年那日被簫白澤自個兒打破了,登基三年,執(zhí)掌了三年天下大事之后,簫白澤終于登上了綺月臺這個奢靡之所。 那日,林桑青正抓緊剩下的時間,伴著北地磅礴大氣的樂曲旋轉跳躍,她不準備在送別大軍那日大放異彩奪盡風頭,卻也不想敷衍了事。剛跳到一半,樂曲驟然停止,綺月臺上的舞女樂師們紛紛跪地,向著厚重的鍍金大門開啟的方向齊聲道:“皇上萬安?!?/br> 彼時正值午后,乃是一日之間日光最強盛的時刻,大把大把的日光漏在地上,平鋪滿地,似爐灶里融化的金子。林桑青停下舞步,瞇著眼睛辨認片刻,終于看清逆光中緩緩走來的那道人影?!岸计饋戆??!币话讶鄙僦袣獾穆曇粼竭^大殿門前的綢緞簾子,低沉而富有磁性,隅隅傳入耳中,“怎么樣,林昭儀練舞可還認真?” 她對著逆光走來的那人行了個馬虎的見面禮,摸出手帕擦拭著額頭沁出的汗水,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簫白澤問的這是什么問題,難道她何時給他留下過不認真的印象? “回皇上,”柳昭儀從休息的軟凳上起身,邁著碎步走到簫白澤身旁,嘴角噙一抹歲月靜好的和婉微笑,輕眨長睫道:“meimei這次很是認真,您看看,雖是寒冷的冬日,她卻滿頭是汗,如若不是認真練舞的話,怎會出這么多汗呢?!?/br> “柳昭儀?”眉心快速蹙起又松開,簫白澤負手問她,“你怎么也在這里?”語氣不咸不淡,僅有幾分疑惑穿插其中,不復之前的關懷寵愛。 額前幾縷碎發(fā)垂落下來,擋住了一只眼睛,林桑青揉揉鼻子,雙眼迸射出若有所思的光芒。她昨天聽楓櫟說,自打查出雷公藤之毒與柳昭儀宮里的人有關之后,皇上便不怎么搭理柳昭儀了,雖然偶爾也會賞賜東西給她,卻并未到她宮里去過,也沒有召見過她,就連賞賜的那些東西,估摸也是看在她爹是兵部侍郎的份兒上才給的。 許是簫白澤真的很久沒和她說話了,柳昭儀抿一抿嘴唇,臉上泛起兩團嬌羞的紅暈,嗓音軟糯道:“還不是林meimei,她說自個兒練舞無趣,硬是讓臣妾過來陪她。算上今日,臣妾已經(jīng)來了六日了?!?/br> 啥?林桑青抬起爪子撥開擋住視線的落發(fā),不是柳昭儀主動要和她一起跳舞的嗎,什么時候竟變成她硬要她陪著了? 唔,林桑青倏然明白了,敢情柳姒采取的是迂回戰(zhàn)術。因著皇上不去弱柳宮,她沒機會見到皇上,所以,她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先來綺月臺接近最近看上去頗為受寵的她。送別北行大軍畢竟是件大事,馬虎不得,皇上也許會來綺月臺看她練舞練得如何了,只要皇上來到綺月臺,柳昭儀賴在這里不走,肯定有機會和皇上見一面,說上幾句話的。 沒準就憑借說的這幾句話,她就能重新奪得皇上的寵愛,畢竟造化向來鐘愛顏面好看的女子。而柳昭儀,她的確有一張閉月羞花的寵妃臉蛋。 她揣度稍許,曉得不能在此刻拆柳姒的臺,視線照常凝望前方,她順著柳昭儀的話說下去,“是的,獨自一人練舞著實無趣,有柳jiejie在此陪伴,臣妾覺得心里甚是踏實?!?/br> 皇冠頂上綴著的明珠璀璨生輝,簫白澤淡淡“唔”一聲,叮囑她用心練習舞蹈,別在大典那日掉鏈子之后,便轉身回啟明殿了。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離去之前,他還單獨叮囑她注意身子,別著了風寒,卻沒對柳昭儀說這些話。 柳昭儀委屈而渴望地目送簫白澤離去,待那道羸弱身影消失在長長的臺階下,她收回視線,眸子里的光彩瞬間失去。 望望簫白澤離去的方向,再看看柳昭儀眸子里的失望,林桑青掐著腰想,也許復寵就是柳昭儀頻繁對她獻殷勤的目的吧,她想通過她重新得到簫白澤的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