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承毓揚眉一笑,“我曉得的?!痹捠沁@樣說,眼淚卻不知為何又涌了上來。 林桑青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了,承毓轉(zhuǎn)身走向馬車,她默默嘆息一聲,亦轉(zhuǎn)身朝蕭白澤走去,想問問他何時可以出發(fā)。 人潮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蕭白澤,令他幾乎動彈不得,官兵們有心上前阻攔,又怕會阻礙皇上和普通民眾交流,他們也躊躇住了,不知該做什么,只好冷著臉站在蕭白澤身邊,保證他的安全。 送別的人沒完沒了,一波走了又來一波。林桑青曉得蕭白澤不擅長人際交往,她正準(zhǔn)備想辦法結(jié)束這場聲勢浩大的送別,把蕭白澤從苦海中解救出來,卻有人趕在她之前這樣做了,“好了,時辰不早了,大家都讓開吧,皇上要回宮了呢?!?/br> 是季二小姐,季如笙。 她在災(zāi)民中威望極高,武鳴縣的百姓都把她當(dāng)做仙女,仙女發(fā)話,豈有不聽之理。 簇?fù)碓谑挵诐缮韨?cè)的百姓們漸漸散開,季二小姐走到蕭白澤面前,儀態(tài)端莊恭謹(jǐn),俯身行禮道:“民女恭送皇上?!?/br> 那日借她的手帕還沒有歸還,蕭白澤從袖籠里掏出洗好的手帕,遞給季二小姐,“你的手帕?!?/br> 季二小姐并未伸手接過,她盈盈站在晨風(fēng)中,眉梢眼角皆是令人賞心悅目的微笑,“贈與蕭公子了?!鄙ひ糨p軟溫柔,令人聞之欲醉。 深深凝望蕭白澤一眼,季二小姐轉(zhuǎn)身從容離去,只留下一縷香風(fēng),喁喁飄蕩在風(fēng)中。 右眼皮突突跳動兩下,心里頓時彌漫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林桑青立在原地,目送季二小姐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面前。 嘖,情況不妙啊。 晨光大放時分,馬車在當(dāng)?shù)孛癖姷臍g送聲中駛出武鳴縣,一路向著平陽城而去。 賑災(zāi)的帝王圓滿完成使命,是時候離開這方貧瘠之地,返回屬于他的金玉窩了。 蕭白澤不喜排場過大,是以他仍舊像來時那樣,只留兩輛馬車在官道上行走,其余官兵皆掩在暗處,只在他遇到危險時才出現(xiàn)。 顛簸一路,奔波一路,兩日后的傍晚,他們終于抵達(dá)平陽城附近,只要再過一日便能回宮歇著。 途經(jīng)一個不知名的鄉(xiāng)野村落,林桑青透過打開的車窗觀望周邊景色,芳草連天飛花弄晚,裊裊煙霧隨風(fēng)飄散,四下里靜悄悄的,只聽得到車輪滾動的聲音。 林桑青感慨萬端,這樣寧靜的生活她怕是享受不到了,回宮后又要開始勾心斗角的日子,委實令人心累。馬車勻速向前行駛,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瞥到路邊,有位老人家拄著拐杖緩緩前行,走幾步她便要停下來歇一歇,看上去很是吃力。 心底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林桑青暫時把憂愁扔到一邊,命趕車的宣世忠勒住韁繩,她在簫白澤不解的目光中跳下車,對拄著拐杖的老嫗道:“老人家,到車上來吧,你要去哪里,我們載你一程。” 老人家衣衫整潔,眉目和藹,腰間墜著的玉佩看上去便知價值不菲,手中的拐杖更是以檀香木制成的,想來也是富貴人家,只是不知為何獨自一人在道路上行走。 估摸真的走累了,老人家沒有推辭,而是客氣的向林桑青道謝,“多謝好心的夫人?!?/br> 扶她坐上馬車,林桑青掩唇輕笑道:“謝我做甚,這是我家夫君的決定,我不過是下車扶您一把罷了?!?/br> 老嫗又彬彬有禮的向簫白澤道謝。 雖然不解林桑青的用意,但她喚的那句“夫君”讓簫白澤很是受用,他特意往旁邊挪了挪,好騰出地方讓她們坐的寬松些。 老人家要去的是前方的村子,做好事要做到底,林桑青一直將她送到家門口。 攙扶她下車的時候,林桑青故意把藏在袖籠里的玉佩扔到地上,動作夸張地驚呼一聲,她對簫白澤道:“呀,皇上,您賞給我的玉佩掉了?!贝颐炱鹩衽?,在眼前晃了晃,方才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壞掉,不若回宮后又得找工匠修補。” 簫白澤配合她將這場戲演下去,“無礙,回宮之后朕再賞你一枚?!?/br> 林桑青瞇眼笑笑,回頭看到老人家驚訝的神情,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連忙捂住嘴巴,撩起裙擺匆忙上車。 看看氣質(zhì)與尋常人不同的這對夫妻,以及那位好心的夫人掉落的玉佩上雕刻的雙龍,老嫗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馬車駛向遠(yuǎn)處,待車子駛出去半里遠(yuǎn),一隊官兵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遠(yuǎn)遠(yuǎn)朝著馬車離去的方向跟上去,老嫗怔怔看著這一切,更加篤定之前的猜測。 路邊的大宅第內(nèi)走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見到站在路邊發(fā)怔的老嫗,他松口氣道:“娘,您到哪里去了!兒子找您好幾天了!” 老嫗這才回過神,把手里的檀香木拐杖往地上一杵,歡喜若狂道:“兒啊,娘剛剛看到皇上了!” 馬車順風(fēng)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少了幾分顛簸,多了幾分沉穩(wěn)。 放下車窗兩側(cè)的竹簾子,簫白澤圈著林桑青柔軟的腰肢,終于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你的意思是……” 順勢窩進他懷里,林桑青蹭著他堅硬的下巴,慢條斯理道:“你的根基不穩(wěn)固,身后除了一個太后外,便再也沒有其他有勢力的支持者了。豪門貴族向來難伺候,不容易收入麾下驅(qū)使,咱們倒不如多多和平民百姓拉斤關(guān)系?!?/br> 簫白澤有一搭沒一搭地揉著她的頭發(fā),林桑青一壁享受這一刻的平靜,一壁溫吞道:“這世上寒門總比豪門多,咱們不能一味依靠豪門,也要適時靠近寒門。當(dāng)然,若能處理好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最好不過了,豪門寒門都為你所用,看這天下還有人敢造反嗎。” 簫白澤了然頷首,“所以你方才大發(fā)善心,不辭辛苦地送那位老嫗回家,并裝作不經(jīng)意的透露出我們的身份?!?/br> 林桑青平和點頭,“和平民百姓拉近關(guān)系有時并不需要金錢,也不用多費波折,多做幾件細(xì)微的小事便能留下好名聲。畢竟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你做的事情倘使再細(xì)微,也會被無限放大?!贝騻€哈欠,她和簫白澤道:“你看到方才那位老人家的穿著打扮沒有,她一定是村子里有頭有臉的人物,由她說出和皇帝坐過同一輛馬車的話,旁人一定會相信的?!?/br> 簫白澤沉默須臾,馬車經(jīng)過拱橋時,他低頭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用力抱著她,由衷道:“青青,多謝你如此為我著想,為我們的天下著想?!?/br> 林桑青但笑不語。 她說過的,當(dāng)她遇到與她情投意合的人,那么他的一切都是她的,她的一切也都是他的。 為簫白澤謀天下便等同于替她自己謀天下,哪怕再辛苦,她也甘之如飴。 幾日之后,一則消息從鄉(xiāng)下傳到城里,再由城里傳遍乾朝的大街小巷。 說是在某地的某個村子里,有位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家,一日她到遠(yuǎn)處的jiejie家做客,沒成想回家途中和家人走散了,沒辦法,她只好自己沿著路走回家。 她走啊走,走的精疲力盡,累得邁不動步子,一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這時候,突然有輛馬車停在她身邊。 車?yán)镒幕实?,以及皇帝的妃嬪,他們沒有一丁點架子,十分和藹地攙扶她坐上馬車,一直把她送回到家門口,全程沒有提及身份。 皇上是什么?那是真龍?zhí)熳樱棵砍鲅采磉叾家邪偈畞韨€護衛(wèi)跟著,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和平民百姓共乘一車呢。 民眾們本不相信,但由于說出這件事的老人家德行出眾,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賢明之人,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準(zhǔn)沒錯。何況那段時間皇上的確在微服私訪,更是為這件事增加了佐證。 民眾紛紛稱贊簫白澤是位一心為民的好君王,他不單親自赴災(zāi)區(qū)救死扶傷,還以雷霆之勢處置了為禍一方的貪官,現(xiàn)在,他又放下身為君主的架子,幫助走失的老人家重返家園。 乾朝有他真乃百姓之福! 有這樣的明君真乃天下之福! 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 隔日,兩輛馬車一前一后晃晃悠悠駛進平陽城,林桑青原本蔫吧吧的,躺在簫白澤懷中像條咸魚,看到平陽城亮閃閃的城樓時,她突然來了精神。 出發(fā)之前,林桑青做好了一套打算。她原本打算回程途中裝病,想方設(shè)法讓簫白澤在平陽城中逗留一日,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敞開心扉,她便不用再想方設(shè)法撒謊了。 畢竟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 她坦誠和簫白澤說了想在平陽城中逗留一日的想法,恰好抵達(dá)平陽城的時間比預(yù)計要早,蕭白澤沒有異議,他傳令下去,以身體不適為由,在興業(yè)街停留一日。 反正皇宮就在眼皮子底下,隨時想回宮都可以,不急在這一時。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林桑青留在平陽城里的目的是探查消息,試試能否找到林清遠(yuǎn)死去的原因。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她便當(dāng)故地重游了。 探查消息不能漫無目的,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問溫裕,那家伙和林清遠(yuǎn)的關(guān)系不錯,林清遠(yuǎn)死前如果有什么反常的舉動,溫裕沒準(zhǔn)會知道。 下了馬車,他們先住進平陽城中最大的客棧中,安頓下來以后,林桑青拜托宣世忠偷偷將溫裕帶來此處。 宣世忠沒見過溫裕長什么樣子,他問林桑青,“娘娘可否告知微臣他的長相,或者他有什么特征,微臣怕帶錯人?!?/br> 林桑青不假思索與他道:“溫裕那家伙成天不著家,你不用到府上去找他,試著去興業(yè)街上的花坊茶樓酒館找一找,誰說話的聲音最大,出手最闊綽,笑得最討人厭,那他準(zhǔn)是溫裕沒錯?!?/br> 宣世忠心里大概有了他的樣子——肯定是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抱拳答“是”,他轉(zhuǎn)身出門尋人。 褪下身上的花青色外袍,信手?jǐn)R置在客房的衣架上,簫白澤問林桑青,“溫裕是誰?” 林桑青溫柔笑笑,“我的一個發(fā)小,為人不錯,就是有些不大靠譜,等會兒見了他我引薦你們認(rèn)識?!?/br> 簫白澤淡淡“喔”一聲,沒再說話。 魏虞在平陽城里有房子,他沒有住進客棧,而是冷著臉帶走承毓,估摸是要先把她送回家。 千里迢迢跑到武鳴縣,得到的卻只是幾句數(shù)落話語,承毓應(yīng)當(dāng)很難過吧。但魏虞不喜歡她,他也多次向她說明過,只是承毓聽不進去,她愿意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宣世忠不知何時能把溫裕帶來,眼看著吃午飯的時辰到了,林桑青離開客房,和簫白澤一起到樓下吃飯。 他們?nèi)胱〉目蜅咀魈煜銟?,是乾朝?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客棧,光是樓層便有五層。一樓二樓是用餐之所,三四五層是居住之所,無論是用餐之所還是居住之色,皆裝飾得富麗堂皇,住一夜便要花費十兩銀子之多。 是以來這里的人非富即貴。 林桑青在興業(yè)街有不少熟人,賣菜的大媽、烙餅的阿婆、榨油的公公她都認(rèn)得。但他們都是收入微薄的底層人,沒有錢到天香樓來。 饒是如此,為了避免被熟人認(rèn)出來,屆時再生出什么事端,她還是找了一張面紗蒙住臉。 他們在二樓包間用飯,并沒有去鬧哄哄的一樓大廳。 經(jīng)過武鳴縣一事,林桑青看到店小二時會下意識聯(lián)想到綁匪,但有些事還是問店小二比較清楚。她極力克服了面對店小二的恐懼感,趁他上菜的時候,故意裝作漫不經(jīng)心道:“小二哥,咱們街上最近可發(fā)生過什么有意思的事?光是吃飯委實無聊,不若你和我們說說街上發(fā)生的有趣事情,讓我們解解悶?!?/br> 店小二見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早已見怪不怪,面上噙著微笑,他道:“興業(yè)街可是平陽城里最熱鬧的街道,每天都有有意思的事情發(fā)生,不知夫人你想聽什么事啊?” 林桑青支肘作思考狀,“讓我想一想啊——譬如誰家少了口人,或者流年不利,總出禍?zhǔn)碌模辉倩蛘哂惺裁慈伺e止粗俗,說話做事貽笑大方卻不自知的。” 這幾點剛好和她們家吻合。 店小二認(rèn)真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小眼珠子迸發(fā)出激動的光芒,店小二饒有興味道:“您別說,還真有一件。街角有戶姓林的人家,從去年到今年都沒安生過,先是家里的小女兒服毒自殺了,沒過多久,他們家當(dāng)家的不知發(fā)什么瘋,居然在酒館里當(dāng)眾殺人。殺過人他便逃走了,官兵抓了他好久呢。后來我聽人說他偷偷進宮做了太監(jiān),結(jié)果不知怎么的,殺人犯的身份居然敗露了,最終死在御林軍的亂箭之下?!?/br> 看來林桑青隨口問的這個店小二是個愛八卦的人,他說的很多事情都是正確的,甚至他還知道林清遠(yuǎn)死在御林軍的亂箭之下。 簫白澤夾了只四喜丸子過來,林桑青把筷子插*進丸子里,低頭把丸子夾碎,“哦?還有嗎?” 店小二繼續(xù)道:“不過他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喪事都能當(dāng)成喜事辦,那家當(dāng)家的其實并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夫人您不是此地人,不曉得那家的夫人多厲害,咱們私底下都叫她母大蟲。林清遠(yuǎn)沒死的時候,母大蟲便勾搭上了金府尹,整天和那位大人眉來眼去,一點不知檢點。這不,林清遠(yuǎn)一死,母大蟲算是徹底攀上了府尹這棵高枝,她最近正鬧著要改嫁呢?!?/br> 越說越起勁,店小二完全暴露了他八卦的一面,“你說這個林夫人也是的,金府尹可是有正房夫人的,且正房夫人頗有學(xué)問,年輕時是咱們街上出了名的才女,這個林夫人放著好好的寡婦不做,非要嫁給人家做妾,你說這不是得不償失嗎?” 店小二說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林桑青的認(rèn)知,她原以為爹死去之后娘會隔幾年再改嫁的,沒想到她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 “改嫁?”冷冷笑一聲,林桑青磨牙道:“她就這么耐不住寂寞嗎?!?/br> 包房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說話聲,“店小二,炒四個菜,兩葷兩素,再燒碗甜湯?!?/br> 店小二聽到這個聲音猛地打了個冷戰(zhàn),他朝林桑青比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噓,夫人小點聲音,母老虎來了?!蹦樕现匦聮炱鹂瓷先崆檠笠绲男θ?,店小二匆忙出去,“哎林夫人,您稍稍等等,馬上給您上菜。” 兩道熟悉的人影從打開的廂房門前經(jīng)過,她們偏頭向里看了一眼,視線在簫白澤和林桑青身上停留稍許,又很快挪開。 顯然,她們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 林桑青不由得慶幸自己帶了面紗,不若讓娘和大姐知道她還活著,只怕以后多的是麻煩事。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桑青她娘名喚周萍,萍是落雨打浮萍的萍,但她卻不如浮萍一般飄搖柔弱,性子簡直比烈火還猛。 尖細(xì)的嗓音穿門而入,慢悠悠晃進林桑青耳中,“林夫人?我們家老頭子都死了,我還當(dāng)哪門子林夫人,你趕緊換個稱呼?!钡晷《B忙賠笑,周萍又不依不饒道:“我說你有沒有眼力見,趕緊給我找個包間啊,難道要老娘站在門口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