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結(jié)合她方才反常的表現(xiàn),林桑青越想越不對勁。謹慎一些總是好的,就在彈琵琶的女師傅即將走過身邊時,林桑青忙叫住她,“師傅等等?!?/br> 女師傅猛地頓足,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如紙。 嚯,林桑青更加篤定這里頭有問題。 噙著深深笑意起身,林桑青繞到她身前,趁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把琵琶拿到自己手上,漫不經(jīng)心把玩著琵琶,她笑道:“師傅這把琵琶顏色挺不錯,看上去像是值些銀錢的,左不過我猜它的音色應該不好,配不上師傅所奏的鈞天之樂?!奔由畲浇堑男σ猓е米刈约旱奈恢?,“本宮先替你收著吧。梨奈,”她喚守在身邊的梨奈,“腳程快一些,趕緊回宮一趟,把墻上掛著的那只紫檀琵琶取來,讓師傅用那只琵琶奏樂?!?/br> 梨奈不解其意,但她還是立即出門往繁光宮跑,一路匆匆忙忙,光是鞋子就跑掉三回。 彈琵琶的樂師見林桑青抱著她的琵琶不撒手,頓時顯得很是焦急,她不敢把琵琶搶回來,只能容色哀婉的同她討商量,“娘娘,奴婢平日里皆是用這把琵琶彈奏的,若是突然換另外一把,只怕……” 林桑青收斂笑意,冷冷斜睨她,沉聲道:“本宮說了這把琵琶配不上師傅,它便配不上,難道師傅認為本宮說的不對嗎?” 彈琵琶的樂師戰(zhàn)戰(zhàn)兢兢垂首,“奴婢不敢?!币暰€若有若無往被林桑青抱在懷里的琵琶上瞥,她咬一咬涂過脂粉的嘴唇,額頭上開始沁出細密的汗珠。 殿中的賓客們沒等多久,梨奈很快抱著紫檀琵琶返回綺月臺,由于琵琶長久掛在墻上,沒有人用過,上面已布滿灰塵,梨奈特意拿軟布擦拭兩遍才抱過來。 樂師不敢拒絕林桑青,只得抱著新取來的紫檀木琵琶上場演奏。 歌舞表演如常進行,賓客們沉醉于歌舞之中,盡情享用著美食珍饈,沒出什么岔子。 淑妃似乎尤其喜歡這支新排的曲子,她一直掛著滿意的微笑,指頭不自覺地在桌子上輕輕打著節(jié)拍。林桑青偏頭看了看她,淑妃察覺到她的視線,頓時恢復平日里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 林桑青有些想笑。 待助興的節(jié)目表演完畢,林桑青不動聲色地喚來白瑞,謹慎叮囑他道:“白瑞,你把琵琶拿到后面剖開,看里面可藏有什么東西。記住,不許把琵琶交給任何人,你是皇上身邊的人,若是有什么人敢到你手里搶東西,你要及時告訴我?!?/br> 白瑞鄭重地接過琵琶,趁殿中眾人不注意,抱著琵琶往后殿去了。 林桑青這才覺得松了一口氣,她放松挺直的脊背,略靠在椅背上,細細打量著殿中的世間百態(tài)。 太后仍舊和國公府的大夫人坐在一起,她們親親熱熱地敘著舊,說些陳年舊話;淑妃和季二小姐雖然坐在鄰邊,但她們之間幾乎毫無交集,只是各人飲各人的酒,看上去像陌生人似的;周萍和林忘語倒沒怎么飲酒,但她們喝茶水比較多,等下肯定要出去如廁。 正牌林小姐的爹娘亦前來赴宴,他們夫妻倆感情很好,一直在相互幫忙倒酒。見林桑青抬目看向他們,林夫人激動得幾乎快要落淚,林大人也不怎么淡然,左不過林府大公子沒來,想來應當還在塞外守邊關。 依照林夫人的性子,見到日思夜想的女兒哪有不撲上來哭一場的道理,林桑青十分害怕久別重逢的感人場面,是以昨兒個她特意讓梨奈捎口信回去,千叮嚀萬囑咐,讓林夫人在宴會上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們林家已被抬到了幾乎與季家同等的位置,一舉一動都要萬分小心,不能讓人拿住話柄。 除了淑妃一直撂著臉之外,殿中呈現(xiàn)出一派其樂融融的宴會盛景,大臣們盡興暢飲,大抵今夜都想不醉不歸。 不時有大臣舉著酒杯向簫白澤敬酒,好聽的話說了一大串,簫白澤不好不喝。殿中燈火通明,簫白澤白皙的臉蛋兒上已浮現(xiàn)薄醉之色,雙頰微紅,看上去更像大美人了。 他的身子羸弱,其實是不能喝酒的,然而大臣們的盛情難卻,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喝。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桑青恐他喝出什么毛病,恰好桌子上有一盤香瓜,她借送香瓜給他的機會叮囑他道:“你少喝些酒,仔細喝醉了之后又發(fā)酒瘋?!甭曇魤旱脴O低,似蚊子哼哼。 簫白澤深深望她一眼,眸子里的深情只來得及藏起三分,仍有七分流露在外,“不會了。找到你之后,我心中所有的執(zhí)念都沒了,不會再發(fā)瘋?!?/br> 這句話很耐聽,林桑青拿手摸摸鼻子,擋住面上滿足的笑意,“不發(fā)酒瘋不代表不會成個醉鬼。” 簫白澤捏起一片香瓜放進嘴里,“無礙,我今晚去你宮里?!?/br> 林桑青挑眉道:“你倒挺會打算,喝醉了之后往床上一躺就睡著了,倒讓我整夜伺候你。” 面上的微紅之色更甚,眼底的微笑溢滿整張臉,簫白澤故意拉長聲音道:“哎,青青,你怎么這么斤斤計較啊?!?/br> 青年的模樣本就生得英俊,他不笑的時候還好,只要他露出笑容,便能即刻把人的心弦撩動得顫動不止。嗯,要是這里只有他們倆,估摸林桑青現(xiàn)在已經(jīng)爬到他身上了。 現(xiàn)在時機還不成熟,她不能和簫白澤表現(xiàn)得過于親密,已經(jīng)有人開始朝他們這里看過來了,林桑青盡量讓神色恢復正常,慢悠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時間在觥籌交錯間快速流逝,如林桑青所料,在飲下那么多茶水之后,周萍和林忘語果真沒忍住,她們一起起身到殿外如廁。 林桑青等的就是這么個機會,既然已經(jīng)在她們面前露了臉,那她就沒什么好忌諱的了。她深居深宮之中,不能貿(mào)然外出,下一次見她們還不知在什么時候,不如正好趁這次端午宴會,把想問的都問個清楚。 周萍與林忘語出去沒多久,她也借口如廁,從席上溜了出去,小跟班梨奈也跟在她身后。 果然,她在廁房門口碰到了她們。 林忘語原本正在和周萍說她在席上看中的某位世家公子,冷不丁瞥見身著華麗宮裳的林桑青緩步走近,她不由得驚呼出聲,“林桑青!” 林桑青還沒說什么,護主的梨奈憤憤呵斥道:“放肆,竟敢直呼宸妃娘娘名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周萍似想到什么,皺眉思索,“宸妃——林桑青?”倏然展眉道:“我想起來了,她是林相的女兒,我和短命鬼親眼看過她嫁進皇宮的場景……” 當時她還說她們同名不同命來著。只是,姓名相同倒也罷了,她們竟然連容貌也一模一樣,世上當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嗎? 漫不經(jīng)意整理著衣裳,林桑青冷冷瞥林忘語一眼,態(tài)度疏離道:“這位小姐應當是頭一回見到本宮吧,本宮便當什么都沒聽到,暫且饒恕你的無禮之罪?!笔种割D在前襟上,她微微蹙眉翻弄著前襟上的油漬,轉(zhuǎn)頭吩咐梨奈道:“梨奈,我的衣裳臟了,你回繁光宮幫我重新取一件來。” 梨奈不疑有他,脆生生答應道:“好的娘娘?!闭f著便轉(zhuǎn)身離去。 周萍與林忘語面面相覷,直覺告訴她們最好不要和林桑青多說話,趁她低頭整理前襟的功夫,她們對視一眼,準備腳底抹油及時開溜。 林桑青豈會讓她們離開,沒等她們母女倆挪動腳步,她端出大乾朝宸妃的高貴氣度,故意陰陽怪氣道:“本宮許久不出宮,竟不曉得宮外的規(guī)矩已經(jīng)變了,官婦們見了嬪妃居然不用行禮,待見到皇上,本宮得好生問問,他是何時改掉這個規(guī)矩的?!本従徔拷齻?,她站在周萍身旁,噙著刻意十足的微笑道:“本宮方才在席間不經(jīng)意聽了你們的談話,夫人是平陽府尹金生水大人的家眷吧?” 這段話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威脅,周萍行事雖然粗魯,但她的心思向來靈活,不然也不可能憑借并不出眾的姿色前后出嫁三次,且一次嫁得一次好。她屬于沒有大智慧,但小聰明多的那類人,自是能聽懂這段話里包含的意思。 周萍躊躇稍許,末了,拽著林忘語不情不愿向林桑青行了個標準的跪拜禮,“宸妃娘娘萬安。” 如果世上真有上蒼存在的話,它看到當下這一幕,也許會氣的降下一道雷劫劈在林桑青身上——呵,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居然讓自己名義上的娘親和jiejie對她下跪。 林桑青渾然不覺害怕,在那些被娘和大姐荼毒的悲哀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幻想過她們向她下跪祈求原諒的場面,她常常想,哪怕娘和大姐對她跪下的時候真有雷劫降身,她也不怕,起碼死之前終于解了氣。 緩緩點頭,林桑青笑得狡黠而囂張,“嗯,起來吧?!?/br> 暗暗咬牙卻又無計可施,周萍維持著恭敬的態(tài)度,起身告退道:“臣婦告退?!?/br> 林桑青沒有接話,由著她們匆匆離去,她只拖著長長的裙踞,靜靜走在她們身后,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好像順路回綺月臺似的。 等走到人煙稀少的地段,林桑青琢磨這時候和她們說話應當不會引人注目,頓足在一叢深色花朵旁,她倏然冷冷開腔道:“娘,爹是怎么死的?” 周萍和林忘語登時止住腳步,兩個人同時打個冷戰(zhàn),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沒去理會她們的表現(xiàn),林桑青自顧自說道:“娘,大姐,你們知道嗎,爹是在我面前死掉的。我親眼看著他斷了氣,看著從他身體里流淌出的血低落在石階上,那血是暗紅色的,好像中毒一般。他勸我看開些,過好自己的生活,勸我不要為他報仇,娘,大姐,你們說,依照爹的脾性,除非害死他的是他至親至愛之人,不若他怎會讓我不要為他報仇呢?” 林忘語直接嚇癱了,她扶住身后的一棵梧桐樹才勉強站穩(wěn),抖抖索索地說不出話。周萍倒還勉強站得住,只是面上的驚惶之色溢于言表,“你你!”面容因驚惶而變得扭曲,她驚恐萬狀道:“你是短命鬼!” 林桑青冷笑出聲,“是啊,我是鬼,只有鬼才會回來向舊日的仇家索命不是嗎?” 指尖顫抖不止,周萍抬手指著她,“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裁剪得當?shù)膶m裳隨夜風輕輕晃動,林桑青挺直脊背站在風中,像一棵巍然不動的薔薇樹,“是死了啊,可是想想不甘心,上蒼好不容易給了我投身為人的機會,我怎能在最好的年華死去呢。想做的事情都還沒有做成,恩與仇都還沒有分明,我怎能這樣不明不白赴死。所以,我又想辦法活過來了?!?/br> 喉嚨上下滾動著,周萍吞下口中因緊張而生出的津液,嘴皮子利索的替自己辯解,“你會死全是你自找的,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恨就恨你自己,不要來怪我?!?/br> 林桑青垂下眼眸,“娘,我們這才剛見面,話還沒有說幾句,你就這么急著撇清關系嗎?等等,先讓我問幾個問題吧,等我問完了你再來撇清關系不遲。”就著朦朧夜色摘下一朵深色花,林桑青將它放在鼻子下面輕嗅著,“娘——且容我繼續(xù)這樣喚你。既然我不是你親生的,為何以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說?我記得,每次我問你我是不是你親生的時候,你都斬釘截鐵的回答‘是’,從未吐露過任何否定的信息?!?/br> 周萍待她和林忘語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她不止一次懷疑過,她并非她的親生孩子。但每次她向周萍和林清遠問起這個問題,他們都回答得斬釘截鐵,一口咬定她是他們親生的,問的多了她便也深信不疑,只以為娘對她不好是偏心的緣故。 “還不是你那懦弱無能的死鬼父親?!碧岬揭呀?jīng)死去的林清遠,周萍難以掩飾眉間的嫌惡,“他不許我說,還威脅我,說若是敢向你提起這件事的話,他就一頭撞死——沒出息就是沒出息,連威脅人都找不到好辦法,只能拿死來說事。”終于恢復鎮(zhèn)定,她撣撣華服上的灰塵,釋然道:“如今他死了,我也重新下嫁別人,就連你也尋得了好造化,咱們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便不要再為難對方了。你要是還想著我這個娘呢,以后咱們常走動,互相幫幫忙,若是你不想認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就當養(yǎng)了只白眼狼吧。” 真是有意思,闊別一年后再度相逢,周萍的心性居然一點兒也沒變,還和從前一樣,時時刻刻都想著占便宜。林桑青無意在這個時候和她起爭執(zhí),她還有問題沒問呢,“你方才在席上說,當年你遇到我和爹的時候,我病病殃殃的,身上全是傷——娘,你遇見我的時候,我多大年紀?” 林桑青曉得她小時候受過傷,倒不是因為有這段記憶,而是她身上有很多疤痕,深深淺淺,斑駁可怕。這也是她相信借尸還魂的原因——在皇宮里醒來之后,她曾經(jīng)剝光衣裳看過,林小姐的身上干干凈凈,不消說傷疤了,連根汗毛都幾乎看不見。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見林桑青仍然喚她“娘”,周萍不禁開始自得起來,她認為已經(jīng)當了宸妃的林桑青還肯喚她‘娘’,便說明她是打算認她的,往后她不單有當平陽府尹的夫君,還有當宸妃娘娘的女兒,嘖嘖,光是想想就令人不由得心花怒放。 先前的恐懼散盡后,周萍霎時恢復了往日的神氣,她認為,原先的林桑青她能吃得死死的,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現(xiàn)在雖然不知林桑青怎么的成了宸妃,她也照樣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下垂的吊三角眼微微挑起,她回想多年前遇到他們父女倆的場景,“我是在平陽城郊外碰到你們的,那時你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渾身都是傷,像個傻子似的,話都說不利索。我和你爹帶著你在平陽城里安了家,花了不少銀子才把你身上的傷治好?!彼е直劭聪蛄稚G啵傲稚G?,你能活下來要感謝我,就憑你爹笨手笨腳的,能照顧好自己就不賴了,哪里還有能耐照顧你。是我跑前跑后給你找的大夫,你要是有良心,就該拿一輩子來報答我的大恩?!?/br> 自動忽略她所說的下半句話,林桑青丟掉手中握著的深色花朵,抬手輕觸尖尖的下巴頦——不對。 林清遠告訴她,她身上的傷疤是八歲那年貪玩爬樹,結(jié)果從樹上摔下來時留下的,還說她之所以有恐高的毛病,也正是因為此事??芍芷颊f,她是在平陽城外遇見的她們,且她遇見她的時候,她的年紀在十三四歲左右。 他們倆說的截然不同。 周萍應該不會在這件事上騙她,她也沒有必要騙她,那么,只能是林清遠在撒謊了。 林桑青沒有任何關于童年的記憶,腦子里裝的全是搬來平陽城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在那之前發(fā)生了什么,她渾然不記得。林清遠告訴她,她之所以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是因為記事比別人晚,還說他也是這樣,直到十五歲才開始記事。 她從前接觸的人少,沒覺得林清遠的話有什么不對,入宮之后,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經(jīng)歷了林林總總的事,她突然覺得,倘使一個人腦袋再不中用,也不可能等到十四五歲才開始記事吧? 腦袋霎時亂糟糟的,理不清頭緒,她隱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天色更暗了,夜的氣息濃厚到極致,遠處的綺月臺燈火通明,賓朋如云,這場精心準備華宴即將落下帷幕。 離席太久會惹人起疑,若是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找過來,恰好看到她與周萍在此談話,難免不會生出別的事端。 深吸一口氣,林桑青轉(zhuǎn)眸望向周萍,態(tài)度平和道:“娘——最后喚你一次吧,這一聲喚完,你我之間再無任何親情,也不再有所關聯(lián)。”頓一頓,她展顏微笑,“哦,我說錯了,你我之間本來就沒有親情存在啊。” 長長的裙踞上依次繡滿了寓意美好的含笑花,只可惜周圍的光亮太過黯淡,照不出含笑花的綺麗。拉一拉褶皺的裙擺,林桑青微抬下巴,神情有幾分倨傲,“你錯估了我的良心,那種東西,要與不要有何關系,沒準拋卻它之后我會活得更好。而今我為宸妃,你為官夫人,從身份地位上看來,我尊,你卑。金夫人,你可否想過會有向我跪安的這一日?” 周萍擰緊眉頭,不解質(zhì)問她,“你什么意思?” 收斂笑意,林桑青冷冷望著周萍,聲音若寒冰浸泡過一般冰冷,“從前我把你視為生身母親,礙于凡世間的種種規(guī)矩道義,對你所說的話言聽計從,對你的白眼和辱罵悉數(shù)接受。我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是在疼痛與疲倦中睡去的,別人的大好年華在歡聲笑語中度過,而我的青春年華,葬送在你日復一日的打罵聲中。我不愿去回想過去和你在一起的任何一日,它們沒有什么值得懷念的,一絲一毫、一錢一厘都不值得懷念?!睌[弄著手腕上的貓眼石手串,嗓音里仍舊沒有暖和氣,冷冰冰的,“金夫人,如果你我之間有血緣關系,也許我還會有所忌諱,猶猶豫豫的不知如何下手。但如今既然得知我并非你的親生女兒,那你便別怪我沒有良心了,你虧欠我和爹的,我要一點點討回來?!?/br> 周萍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敢情她方才的算盤白打了,林桑青非但沒有打算與她相認,甚至提起了往日她待她不好的種種,還揚言要討回來。 要是眼前的宸妃娘娘是個陌生人,也許周萍還會給她三分面子,但得知宸妃就是林桑青那個短命鬼之后,周萍頓覺底氣充足。她欺負林桑青欺負慣了,辱罵的話張口就來,“嘿,你這個小賤蹄子,早死的短命鬼,真是個實打?qū)嵉陌籽劾?,老娘對你再不好,可終究也沒把你扔到大街上,也沒狠下心把你賣到窯子里去,你不懂報恩也就罷了,難道還要反過來找老娘的茬么?” 抬手通一通耳朵,林桑青撫摸著耳垂上冰涼的翠玉耳鐺,滿不在乎道:“你收養(yǎng)了我又如何,只給予一丁點好處,便盼望著我拿性命來報答嗎?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你給予的那一丁點好處這些年我早還清了,我可不虧欠你什么,是你虧欠我和爹良多?!?/br> “娘,你別和她多說廢話了。”林忘語不知在何時找回了神識,她和周萍一樣,當?shù)弥矍暗腻峰俏羧漳莻€可以隨便欺負的小妹之后,便將尊卑拋到了腦后,重新恢復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威脅林桑青道:“我要去告訴林大人,你并不是他的女兒,烏鴉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快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老老實實滾回鍋臺邊燒火做飯去吧?!?/br> 經(jīng)過這些時日的錘煉,林桑青已經(jīng)學會了藏怒于心,輕蔑地瞥林忘語一眼,她不屑一顧道:“你大可以去告訴林大人,也可以去告訴皇上,甚至,你可以告訴所有人。只是……大姐,有誰會放著豪門貴女的話不去聽,反而相信一個隨著母親改嫁三次、換過三位父親的便宜貨說的話呢?” 說罷,她靜靜等著林忘語發(fā)飆。 果然,林忘語登時氣得跳腳,“你說誰是便宜貨?”她恨恨望著林桑青,破罐子破摔道:“你等著,我一定要揭穿你原本的身份,哪怕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也要把你這個白眼狼從云端上拽下來。” 林忘語的嗓門偏大,吵吵嚷嚷的,很容易讓人聽到。耳朵警惕地支棱起來,林桑青留神聆聽四周的微小動靜,見并無異常后,她豎起一根蔥白似的指頭,輕輕抵在嘴唇邊,“噓,小點兒聲音。夫人與小姐怕是忘了你們而今的身份,本宮弄死你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都無需自己動手,招呼一聲便成?!?/br> 放下指頭,她仰目望向天空懸掛的月亮,漫不經(jīng)意吐出陰暗話語,“若你們想早早失去到手的榮華富貴,淪為養(yǎng)花的沃土,大可以把此事宣揚出去,本宮得到消息之日,便是你們淪為沃土之時?!?/br> 周萍斜目看她,“你想做什么,殺了我們嗎?” 林桑青嗤笑一聲,“死?”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影,她最后看周萍與林忘語一眼,沉著聲寒意森森道:“我怎么會舍得我親愛的養(yǎng)母死掉呢,我要你好好活著,親眼看我毀掉你的人生?!鞭D(zhuǎn)過身,她拖著繡滿含笑花的裙踞緩步離開,“就像你摧毀我的人生,摧毀林清遠的人生一樣?!?/br> 再度返回綺月臺,鼓樂之聲未停,殿中仍是一片盛世歡歌的景象,左不過有不少人已經(jīng)提前離席,該是不勝酒力,提前醉倒了。 簫白澤不知去了何處,殿中最高的位置空蕩蕩的,林桑青斂起裙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隨口問坐在她身旁的季二小姐,“咦,本宮不過出去片刻,怎么回來后人少了這么多,連皇上也不見了?!?/br> 季二小姐端坐在椅子上,動作優(yōu)雅自然,看上去便很有教養(yǎng),“回宸妃娘娘,方才您出去的時候,皇上陪眾位大臣們飲了三輪酒,三輪酒喝完,皇上和幾位不勝酒力的大臣們都醉意朦朧。白公公先扶皇上回啟明殿歇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