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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安小飯館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兩人在門口告了別,沈韶光目送凈清登車遠去。

    沈韶光果如她所言,親自拿了一罐八寶粥送去庵里。

    這八寶粥自然是按照后世習俗熬的。前世的時候,像大多數(shù)年輕人一樣,沈韶光對這些傳統(tǒng)節(jié)日并不看重,現(xiàn)在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卻異常懷念起來。

    就像沈韶光曾經(jīng)的時差黨同學,在國內(nèi)的時候要多洋派就多洋派,等真出了國,卻干出從紐約開車去華盛頓,吼了一路愛國歌曲的事。

    跟沈韶光視頻的時候說起這個,沈韶光還笑話她,你的歌曲庫有這么多存貨嗎不會是完全單曲循環(huán)吧

    那同學嘿嘿一笑:“關鍵是表達我對祖國的熱愛好嗎”

    沈韶光也充滿了對舊時空的熱愛,如今自己當家作主了,隨便哪個節(jié)日都按從前的樣子過。

    如今的水果蔬菜不如后世種類多,五谷糧食卻差不多都已經(jīng)存在。稻米、粟米、黍米、薏米、紅豆都是要的,粥果里的蓮子、榛瓤、松子、核桃、栗子也不能少,最最重要的是紅棗。

    據(jù)說這紅棗最講究的煮法兒是剝皮去核,等粥熟了再添加,棗子皮也不扔,用來煮水,然后用這水熬粥,取其棗香。

    沈韶光從未喝過那樣講究的臘八粥。她喝的粥都是囫圇棗扔到粥里煮的,所以喝粥時,時不常就要吐出個棗核來,偶爾還有棗皮沾在上膛上。

    現(xiàn)在自己煮,沈韶光琢磨著,把棗子泡過,去了核兒,然后上小磨磨漿,再把棗皮拿細笊籬過濾出去,粗暴是粗暴了點兒,但也解除了皮兒和核兒的問題。

    這樣的八寶粥很得圓覺師太的夸贊。

    那定了的粥皮兒上擺著松子仁、榛子瓤等酥香粥果,各式各樣,一小堆兒,怪好看的。拿羹勺攪一攪,喝一口,米爛而果酥,既能照顧到舌頭,又能照顧到牙齒,迥異平常一味求爛的粥。

    圓覺師太笑道:“明年我們的藥食也改成這個樣兒好了?!?/br>
    沈韶光產(chǎn)生出穿越人士“孫子回到古代教爺爺”的荒謬感,臘八粥或許就是從此時的藥食轉(zhuǎn)化而來的,這會子卻要取而代之了嗎不過,好賴只是一個庵堂,好賴只是一種吃食而已,不用太較真兒。

    這臘八粥除了送給左鄰右舍和光明庵,也分贈食客們。其中有一個號稱其太夫人最愛粥品的,要買一罐子。原先不識得,如今也知道了,這是林少尹府的人。沈韶光便如給光明庵一樣,也贈給他一罐。

    誰知道這一罐粥,竟讓沈韶光有機會回“故宅”一游。

    這時候雖然還沒有“臘八過后就是年”的說法,但實際上,千百年來,人們都是這樣過日子的。過了臘八,忙年的節(jié)奏加快,新年元正的味道越來越濃。

    店里儲存了好些腌臘貨、米糧、酒水和蘿卜、菘菜等能久放的菜蔬,提防著再過些天rou鋪子、米糧鋪子等過年關張。不用等到臘月二十三以后再掃房子,店里和后宅已經(jīng)做起了年終大掃除。

    沈韶光自己還有阿圓他們的過年新衣也請人縫制好了——沈韶光針線活兒做得一般,阿圓更是橫針不拈、豎線不動的,所以做衣服的事,只能請專業(yè)人士代勞。

    或許當官的在忙年終政績總結(jié)報告,經(jīng)商的在盤貨要賬——或者躲賬,酒肆里來喝閑酒的人都少了,沈韶光正好帶著于三、阿圓、阿昌從從容容地準備過年,間或也接些蒸糕點的買賣。

    自七夕花糕賣響了名頭,一到過節(jié),需要送禮或者祭祀的日子,便有人來買花糕,前陣子冬至還做了一些,讓沈韶光小賺一筆。

    新年元正自然不是冬至能比的,過了臘月初十,便有不少走年禮的了,知道沈記花糕的,多要放上兩盒子應景兒。

    這日午后,沈韶光正在點綴云片糕,就見那林少尹府的仆從過來,對沈韶光賠笑道:“有個不情之請,要麻煩小娘子。”

    沈韶光請他講來。

    “那日我家太夫人喝了貴店的粥,覺得很好,今日想起來,讓庖廚仿制,卻怎么也出不來那個味兒。不知貴店可否代熬一缽,資費盡可以算的?!?/br>
    煮八寶粥是個耗工夫的活兒,沈韶光正要跟他解釋,那仆從低聲解釋道,“今日午食,太夫人都沒怎么進。”

    所以還現(xiàn)在就想要

    沈韶光琢磨了琢磨,“那蓮子八寶粥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倒是有一樣甜粥,能稍微快些,滋味也很不壞,且更適合有了春秋的夫人們食用?!鄙蛏毓庹f的是核桃酪。

    沈記,不管是玉尖面,還是糕餅,還是火鍋子,還是rou食菜蔬,都甚合太夫人胃口,這仆從對沈韶光頗為信任,關鍵是也沒旁的辦法,“那便麻煩小娘子了。某什么時候來取”

    說是比煮八寶粥用的時間少,卻也是個費工夫的事,因涉及一位老人,還有林少尹那些小費的面子,沈韶光接了這個私廚的活兒。

    這時聽了這仆從的話,突然又有了別的想頭兒:“工夫卻不好估算,總不會比暮食晚??腿艘膊挥脕砣。綍r候我們送過去就是?!?/br>
    那仆從自然沒有不答應了,當下笑道:“如此就全拜托小娘子了?!?/br>
    這仆從走后,沈韶光把點綴云片糕的活兒交給于三,自己開始剝核桃、剔棗核、磨米漿,準備做核桃酪。

    對沈韶光何以接煮一缽粥的事,于三頗有些不解,但轉(zhuǎn)念一想,這樣一缽粥,興許能賣出一鍋糕的價錢,小娘子會推拒才怪……

    沈韶光想的卻是故居的事。自來了這坊里,還沒進去過,那個“家”只是回憶里、睡夢里的樣子。

    雖然沈韶光說不清那到底算不算自己的家,就像說不清沈謙夫婦和沈質(zhì)文——乳名叫阿樟的少年算不算自己的父母兄長一樣,但沈韶光還是想回去看看,尤其前次阿圓回來說了在那宅子里的所見之后。

    沈韶光一邊想著舊事,一邊把剝好的核桃仁扔進開水里燙,燙過之后的核桃仁,很容易就能剝?nèi)ネ饷婺菍影l(fā)苦的衣膜。其實放微波爐加熱也是一樣的,只是這時候沒有微波爐罷了。

    若是有這些廚房家電的時代,核桃酪簡直太容易,現(xiàn)在卻只能“純手工”。

    做八寶粥需要去皮去核取紅棗rou,做核桃酪也需要。但現(xiàn)在沈韶光沒有泡好的棗子,又只做一小缽,便不用那粗暴的辦法了,只拿小刀一點點地削紅棗皮。

    店里靜靜的,于三把云片糕做完,扭頭看見沈韶光戴著圍裙,盤膝坐在食案前,一點一點地摳紅棗rou,阿圓在她不遠處撿豆子,身后開著的廚房門內(nèi),阿昌守著灶膛,頭一點一點的正在打盹兒。于三笑一下,進去看看灶里的火,并沒有叫醒阿昌。

    核桃去了皮,棗子也收拾好,連著泡好的米一起放在小磨上研成漿,再上鍋煮就是了。

    不大會兒工夫,爐邊就彌漫開了棗米的香甜氣。

    阿圓過來,抽鼻子聞一聞,“真香?!?/br>
    沈韶光笑,店里有米糕的香氣,有rou香氣,難為她還能聞著這清淡的粥味兒。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沈韶光又加了一點糖調(diào)味兒,然后就盛在白瓷罐子里,蓋好蓋子,用小白布褥子裹好,放在食盒里。

    “我去送吧”阿圓問。

    沈韶光指指多出來的一碗,“你去與阿昌分著喝?!?/br>
    阿圓笑瞇瞇地答應著。

    于三瞥她一眼,“你便縱著他們吧?!?/br>
    沈韶光眨眨眼,小孩子不就是要縱著些嗎

    不管于三公主,沈韶光拎上食盒便出了店門。

    想來那仆從與閽人打過了招呼,沈韶光一提,那閽人便讓她進去了。

    沈韶光被林宅的奴仆領著,過儀門,出穿堂,穿走廊,從前庭繞過,進入后宅。

    一路行來,沈韶光把看到的與記憶中的比較一下,大多數(shù)能重合起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那竹子比記憶中的要粗大很多,海棠樹也長了,倒是這廊上雕刻的花卉還是舊時模樣。

    沈韶光抬眼,恰看見走廊盡頭的林少尹,一身士子白袍,清風明月似的。

    第41章 少尹府見聞

    奴仆小聲提醒沈韶光:“那是我家阿郎?!比缓笠I她過去,跟林晏稟告了沈記女店主來給太夫人送粥的事。

    沈韶光對林晏微微一福。

    看看沈韶光和她手里的食盒,林晏吩咐奴仆:“你且把粥給太夫人送過去。我與沈店主有話說?!?/br>
    奴仆有些驚訝,連忙行禮稱是。

    沈韶光微挑眉,看一眼林少尹,把食盒交給那奴仆,笑道:“請與太夫人身邊的人說,這粥需趁熱喝。若放涼了重新熱過,口味終究差一些。”

    奴仆點頭,拎著食盒快步走了。

    沈韶光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等這位林少尹發(fā)話,心里卻在疑惑,難道幫楚小娘子黑桓七郎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唐代破案率這么高的嗎關鍵,至于驚動這位長安市常務副市長嗎又在心里回憶《唐律疏議》的內(nèi)容,那上面有沒有關于侵犯公民名譽權的規(guī)定

    林晏確實想問她兩句這件事。當年沈侍郎錚錚鐵骨御前陳情,雖不曾親見,但聽李相公說,也能想象得出來。作為其愛女,一個小娘子家,還是當持身正直,不能總想著使些促狹手段。

    但想到那傳奇中的內(nèi)容,林晏又有點不好開口,竟然少有地沉吟起來。

    沈韶光卻已經(jīng)打好了主意,沒憑沒據(jù),且一推六二五再說。

    林晏抬頭看沈韶光,一身藏藍色蜀錦暗紋衣裙,領口出玄色風毛,神色莊重,頗有威儀。

    林晏抿抿嘴,罷了,還是不問了。若是錯怪,女郎面上,須不好看;若是不曾錯怪,以小娘子之能,“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也問不出什么。況且,那桓七確實品行有缺,得這個教訓也是應該。

    “女郎這邊請?!绷株烫质疽狻?/br>
    沈韶光在他身后半步處跟著。

    兩人慢慢沿著長廊走。

    長廊兩側(cè)庭院里花木凋零,背陰處的殘雪還不曾全化盡,一派冬天的蕭瑟。偶爾有一兩個奴仆,見了林晏,行禮避在一旁。

    沈韶光正在看“自己”幼時怎么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百卉雕花欄桿。若不是林少尹在旁邊,真想再摸一摸這些花瓣。

    “女郎于市井之中,樂乎”

    沈韶光:“……”同樣的問題再問一遍,原來是社會幸福度調(diào)查的復核嗎

    沈韶光臉上浮起假笑,“那是自然。如今天下海清河晏,這長安城富庶安寧……”沈韶光隨口便是上次的“正確答案”。

    林晏側(cè)頭看她,神色中竟有兩分鄭重。

    沈韶光這哈哈就有點打不下去了,停頓了片刻,“還好吧。有手有腳,能吃能喝,大約算是安樂的吧”

    林晏這次點點頭,接著往前走。

    沈韶光突然上來點小脾氣,你干嗎糾結(jié)我一個犯官之女、升斗小民是不是快樂的事我們不過是生下來活下去罷了,快樂這種精神層面的事,一時半會兒追求不著!

    “少尹兩次相問,想來是感嘆莊子惠子濠梁之上魚樂之辯,想親自驗證一番”自比為魚的沈韶光似笑非笑地問。

    林晏停住腳,扭過頭看她。沈韶光微笑著與他對視。

    林晏抿抿嘴,“女郎想多了。某只是——”想說“希望女郎安樂”,有登徒子之嫌;說希望大家都安樂,則像敷衍,只好閉口停住,轉(zhuǎn)過身接著往前走。

    聽著這說了一半的話,沈韶光在心里調(diào)笑,嘿,這話如此親切稠密,但凡我自戀一點,該以為你對我有情了……

    沈韶光理解他的意思,也收到了他的善意,想來是那天聽了父親的事,這位林少尹生出些同情來,故而想確定自己這沈侍郎后人過得還好。

    沈韶光扭頭看林晏,有些不羈地笑道:“少尹貴介子弟,想來不曾凍過手足?!?/br>
    “兒于掖庭時,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則紅腫流膿。若一直冷著也沒什么,不過是裂個口子,有些疼罷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哎呦,奇癢難耐。”所以啊,這突如其來的關懷,還是少些的好。

    林晏微側(cè)頭,沈韶光挑眉一笑,林晏抿抿嘴,把目光挪開。

    寫策論,哪怕是廷辯呢,林晏都可以有理有據(jù)地講來,但面對這樣伶牙俐齒的女郎,林晏卻有點不知道說什么好,便只好干脆閉嘴,默默當向?qū)А?/br>
    兩人都沉默著,氣氛倒松下來。沈韶光看看自己的“舊家”,看看右前側(cè)林少尹的身影,有點自悔剛才失言,我跟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竟然討論起情緒問題……一定是最近太忙,工作壓力太大了。過年停業(yè),放松幾天!

    兩人靜默著來到太夫人的院子。

    看到沈韶光,江太夫人眼前一亮,“這便是沈記的店主小娘子”今天太夫人很清明,沒把沈記說成幾十年前或汴州或江南或河東的什么酒肆。

    對這種饕客見了大廚的眼神,沈韶光最近感受得多了,很是淡然地上前施禮,“老夫人萬福。”

    “小娘子氣韻高華,好風姿?!苯蛉速潎@。

    沈韶光微笑一下,“老夫人謬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