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王疏月立著沒動,雖然知道寶子是胡說了。但眼睛還是不自覺地朝皇帝身后看去。 皇帝自個解了半天的扣子,不見她像往常那樣過來替手,回頭又見王疏月正盯著他的屁股看,一下子惱火起來。 “王疏月!” “啊……奴才在!” “你在看什么!信不信朕讓人挖了你的眼睛?!?/br> 王疏月自個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竟然盯著皇帝的屁股看了半晌。忙閉上眼睛,“奴才該死!” 皇帝氣不打一處來,但看著她那副像犯了大法一樣的模樣又覺得特別好笑。不過,張得通在,皇帝始終有些不在自,便抬頭掃了他一眼,張得通是什么老妖怪,哪里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杵不得,趕忙告退出去了。 皇帝走到王疏月面前。 ”睜眼?!?/br> 王疏月?lián)u了搖頭,屈膝跪了下去。“不敢不敢,主子要挖奴才眼睛?!?/br> 皇帝低頭笑道:“少試探朕,你知道朕就是說說?!?/br> 王疏月還是不肯睜眼。她壓根不是怕皇帝挖她的眼睛,她是覺得羞死了。從前皇帝長痘瘡的時候,她替他擦身子,連沒衣服遮擋的都看過,可是那會兒他躺著沒動啊,跟塊大木頭似的。這會兒,他能說會動得,且一席話就能逼得她面紅耳赤。 羞死人了,王疏月打死也不想面對皇帝。 她不知不覺,臉從額頭紅到了脖子根,皇帝蹲下身來,打量著她。 “王疏月,你現(xiàn)在跟只煮熟的螃蟹一樣?!?/br> 王疏月真的是哭的心都有,這位爺好不容抓住了她的把柄,絕不可能這么輕易就放過她。她索性趴伏下去,額頭枕在手背上,拼命把臉往下藏。 皇帝果然沒打算放過她。 抬手把她的臉掰了起來?!案铱床桓艺J(rèn),你都看到什么了,跟朕說?!?/br> “您衣冠楚楚的,奴才能看到什么啊……” 這什么狗屁糊涂話,王疏月狠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感情皇帝要是衣冠不楚,她就真能看見什么一樣。 瘋了。 都是讓這皇帝給逼的。 她越發(fā)不敢睜眼,那張臉卻漲得像只鼓腮的紅鯉魚。皇帝樂得不行,之前的惱意全消失了。他順手從椅上扯下一個墊子,盤膝坐下來。 “你是不是以為,朕真讓皇額娘給責(zé)了?” 王疏月忙搖頭:“奴才……奴才是心里有愧。因為奴才不懂事,讓主子和娘娘不痛快。奴才萬死都不能辭罪?!?/br> 皇帝笑了一聲:“你要是覺得對朕有愧,就把眼睛睜開。” 王疏月鼓著嘴,仍閉著眼睛。 皇帝松開抬著她下巴的手?!氨牥?,張得通和兒都被朕攆出去了。就朕在你面前,你這奴才要什么體面?!?/br> 王疏月悄悄睜開眼看了他一眼。 他衣扣解了一半,里面月白色的中衣露了一半。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王疏月忍不住“哎喲”了一聲,忙又把身子伏了下去。 皇帝是無奈了。 “行了,起來。地上冷成那個樣子,今晚上再鬧起來,你是安心逼朕摘周太醫(yī)的腦袋?!?/br> 說完,自己先站起來,又伸手把王疏月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要是真不放心,朕讓你檢查就是。走,去里頭?!?/br> 說著就去牽她的手。 一句話讓王疏月瞬間僵成了一根濕火棍,皇帝連牽都牽不動她。 皇帝回頭,徹底被她逗樂了,果然還是個年輕姑娘,一遇到男女之事就徹底懵了。平時的聰慧,玲瓏都酥成了渣。如今這么副面紅耳赤,卻還道貌岸然不肯承認(rèn)的模樣,落在皇帝眼中,越發(fā)讓皇帝覺得喜歡。 “疏月。” 他把她前頭的姓兒去了。 王疏月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莫名其妙地冒出些白花花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聽到皇帝叫她,肩膀不由自主地一顫。 “奴才在。” “朕乏了,睡覺?!?/br> “別……主子啊……奴才這里悶得很,又用不得冰……” 皇帝解開外袍,往她的榻上一躺。 “今兒下了雨,朕怕冷?!?/br> 王疏月欲哭無淚。這是怎么了。她之前明明是搞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也還算能理解的這些事的啊。再說,自從皇帝突襲翊坤宮那一次之后,梁安,善兒,還有敬事房的那些人就拼了命給她灌那些事,恨不得她一夜就修成天地間的春神仙。王疏月有的時候都不能理解,皇帝這么個正兒八經(jīng)的模樣,真的能搞得懂他們口中那些奇怪的東西嗎。 “你又在發(fā)什么呆?!?/br> 王疏月看著他,又想起敬事房姑姑教給她的那些話,不由地晃了晃頭。 皇帝見她不動,索性自己脫靴子。 “過來。疏月,你身子還不好,朕不碰你?!?/br> 說著,他踢掉一只靴子,又去脫另外一只,一邊道:“還有,朕沒事,今日的事,皇額娘也不是刻意為難你,是朕對皇額娘有做得不對地方。不過你放心,朕說了,朕不會讓你代朕受過。” 第42章 西江月(二) 七月底。 婉常在紫禁城內(nèi)誕下了二阿哥。 消息報進(jìn)暢春園的那一日,皇帝正在里面見外放山西去做糧道的官員。程英陪在里面,王授文才從九卿科道會議上脫出身來,手上捧著耗了好幾日議出的章本,備呈皇帝。 他最近也確是跟皇帝耗累著了,催還戶部欠款的事,他和程英原本提了一個法子上去。將戶部的部費,什么余平銀,茶飯銀歸公,拿來抵戶部虧空,分個三十四年的還清?;实勐犃怂@個話,叫他擬折子上來看,誰知看過之后又發(fā)還給了九卿科道,讓他們議出具體之策,王授文這個起頭自然要在堂同議。一連半月,京城京郊兩邊折騰,腿腫得老高。 程英等幾個近臣實在不解。都說皇帝向來果斷,怎么在這事上磨嘰起來了,是不是沒看上咱們的處置法子。 王授文倒是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恐怕是沒看上咱們的法子,皇帝從一開始就打算辦了爾璞殺雞儆猴。戶部三庫的虧空,先帝爺那一朝,朝廷伸了幾次手,都沒能把根兒給除了,為的就是蒙古丹林部不穩(wěn),朝廷還有要倚仗科爾沁的意思。先帝爺一是不棄懷柔之政,二是念大家清貧,各有難處,也不好把臣子們逼得太狠,這才由著爾璞的頂戴帶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今皇上……呵,當(dāng)今皇上是慣遇事多想幾步。若有后手,戶部這回查虧空,就不會草草收場了。” 程英道:“也是,如今我們的這個法子,說白了還是再救爾璞。不過,你說的后手是……” 王授文點了點頭:“我看四川的多布托這幾年歷練得扎實,科爾沁的老親王也是要入土的人了,壓根就沒心思打仗。皇上……說不定有心把錢從這京官身上掏出來,充入軍費開支,直接掃了丹林部也未可知?!?/br> 程英道:“皇帝既然是這個心思,還讓九卿會議議個什么。這不就是拖著嘛” 王授文一面說一面正頂戴,“前日太醫(yī)院把院正都派到暢春園來住著了?園里人不敢說,外面卻有風(fēng)聲,前幾日,皇上把太后氣得險些嘔了血。如今你皇上能怎么樣,這個孝名,累人啊。再有,下面已經(jīng)開始議了。什么重漢臣,輕滿蒙……” 程英牙齒縫了“嘶”了一聲。 這后面半句話的分量,壓得他這個漢臣肩頭一沉。 這些話,其實王授文不光想說給程英聽,也很想找個什么機(jī)會,跟王疏月說一說。畢竟朝廷上傳的是“重漢臣,輕滿蒙”。這還算好,皇帝那口舌,引經(jīng)據(jù)典有無數(shù)的話可以批道,但宮里傳的,則會是“皇帝迷戀漢女,違逆母后”。性質(zhì)是全然不一樣的。 雖然“纏足之女不得入宮的”懿旨已經(jīng)成了神武后受灰的布,但滿清朝廷任然對那些誕下皇子的漢人嬪妃有所顧忌,比如婉常在,伺候皇帝多年,且有幸遇喜,仍然只是個常在,沒什么大的體面。 不過,想著“迷戀漢女”這四個字,王授文又有些想不通。 為什么王疏月入宮之后,會傳出皇帝“迷戀漢女”這樣的話。 皇帝,他是了解的。 王疏月,他也是了解的。這兩個人,一個明著狠,一個暗著倔強(qiáng),完全不像是能對付上。所以,背著他這個老父親,這兩孩子到底是怎么相處的呢? 他越想越迷糊,不由揉了揉眼睛。 快入秋了。 天高云淡,人身上也不那么膩得發(fā)慌。身上舒服了。也就沒有那么急躁。王授文隱隱約約聽見皇帝在里面和人論佛教理學(xué),大概猜出外放的人是個老翰林?;实塾萌讼騺韲?yán)謹(jǐn),有的時候甚至苛刻,每一個薦上來外放的人,都要里里外外地摸一遍才肯松手,這一來到是門兒清,只是也平白給自己添了很多政務(wù)。 眼見著曾少陽又呈濃茶進(jìn)去。王授文百無聊奈。 索性在日頭下瞇起眼睛養(yǎng)神。 這么又站一會兒,紫禁城前來報喜的太監(jiān)就來了。 王授文是個老文人,向來不大看得上這些受了宮刑的閹人,不肯與之沆瀣為伍,但里內(nèi)又有些同情他們。 這些人有些是前明老臣的后代,因為父輩不肯做滿人的奴才而入罪,把發(fā)配到宮里當(dāng)差,其中不乏有舉世清流之后,比如,如今站在自己身旁的這個曾尚平。 當(dāng)年豫親王的喪事,就是他經(jīng)手伺候的。 王授文當(dāng)時在翰林院編典儀上的書,和他倒是有幾次照面。 他父親是前朝的大文豪曾孟來。前明皇帝死后,他寫了一首斷頭詩。 言辭之激壯,在京城里流傳開來,令無數(shù)崇仰漢風(fēng)的人潸然。當(dāng)然,此人結(jié)局慘厲,被朝判了腰斬,慘死在午門外頭。王授文在長洲的時候,就與此人神交,誰知見面之時,也是曾孟來身故之時。 雖然道見不同。但是同世相惜。王授文后來輾轉(zhuǎn)知道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宮中為奴,感慨深多,但真正見到曾尚平的時候,又不忍直面。 于是,王授文此時索性從新閉上眼睛,一聲未吭。 誰知曾尚平卻在他面前打了個千。 “請老大人安?!?/br> “欸……這使不得,在皇上的門外面,這不合規(guī)矩。” 曾尚平站起身?!爸髯訝斎缃窬粗乩洗笕?,不會怪責(zé)?!?/br>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總是讓王授文不是那么自在。 “曾公公怎么從紫禁城過來了。內(nèi)務(wù)府有事要回皇上嗎?” “哦,奴才已不在掌儀司辦差了,如今在日精門行走。宮里的婉主兒誕下了二阿哥,奴才是來給暢春園的主子們報喜的?!?/br> 他不在掌儀司了。王授文知道,這多半是有賀臨失勢,裕太貴妃被禁的緣故。但畢竟不好說。只得應(yīng)他后面的話道:“這可真是個大喜事。皇上知道了,定然高興?!?/br> 正說著,何慶從里面出來傳話。 恰聽見王授文的話,笑迎過來道:“今兒澹寧居的龍爪菊開了,比往年都開得早,奴才就說嘛,肯定是個好兆頭?!?/br> 王授文道:“程大人在里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