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王疏月險些脫口而出:“您不就喜歡又紅又綠的嗎……” “算了。您不肯戴,那就只能給大阿哥了?!?/br> 她略暗了暗眼神,又道:“走吧,我送您出去?!?/br>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皇帝的手已經(jīng)僵硬地伸在她的眼前了,甚至把袖口都免了半截在起來,露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 王疏月看了看難半截手腕,又抬頭看向皇帝。 “您不是說花里胡哨不戴……” “王疏月!” “好好?!?/br> 她眼見著皇帝又要梗脖子,終沒有再去頂他。 上前細致地將彩繩系到了皇帝的手腕上,一面柔聲道:“我知道您是個百無禁忌的人,但我也就這一點子糊涂心?!?/br> 她說著,握住皇帝的手腕,續(xù)道:“望魑魅魍魎皆不近身,您能一路順遂。” 皇帝望著她那低垂的眼目,和纖白的手指。 “你覺得朕望你如何?!?/br> “如何啊?!?/br> “四個字?!?/br> “嗯?!?/br> “長命……百歲”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有些膩歪,但他還是實實在在地說了出來,畢竟這是他的心里話。不過,這話背后其實還有更深情的意義。 他好像是想告訴她,只有她活著,他才真正地活著。如果她不在了,他也就成了史冊上一個沒有血rou,沒有恩仇的符號而已…… 但這話太復雜,他絞盡腦汁,還是沒有想好,要怎么把這混沌地深情說清楚。 外面,葉影席地。 送走了皇帝的翊坤宮,人息盡皆松快。 大阿哥牽著王疏月的手,歡快地道:“和娘娘,我看到皇阿瑪?shù)奈宀世K了,皇阿瑪可喜歡了,兒臣也要?!?/br> 王疏月笑道:“你怎么知道你皇阿瑪喜歡呀,他嫌花里胡哨的?!?/br> “沒有,皇阿瑪騙您的,我看皇阿瑪走的時候,一直在看手腕上的五彩繩,還差點被門檻絆著呢。” 這也是很有畫面了。 梁安在旁笑笑道:“就是說嘛,主兒昨兒挑的那顏色,慣是萬歲爺愛的,萬歲爺就是口上不承認,心里哪能不喜歡?!?/br> 王疏月摸了摸大阿哥的頭。 “當著皇阿瑪?shù)拿?,可不能放肆地說你看著的啊?!?/br> 大阿哥促狹一笑:“您放心,皇阿瑪如今啊,不會吼兒臣了?!?/br> 正說著,金翹打起竹簾子進來道:“主兒,內務府的人,引兩位王大人過來了。雖萬歲爺留了話,免了好些規(guī)矩,但正禮還是要受的,不然就亂了大規(guī)矩,主兒,奴才伺候您梳洗穿戴吧?!?/br> 王疏月知道父親那個人的性子,雖蒙恩得已相見,即便皇帝不在,他也必要將禮數(shù)盡全方肯心安,便順了金翹的話,梳洗后,帶著大阿哥在明間受二人的禮。 這邊,內務府的掌事太監(jiān)親自引了二人過來。在明間外唱跪,引二人行過叩拜的大禮,方進來對王疏月回話道:“貴主兒,萬歲爺給奴才們留了話,酉時前送兩位大人出宮。萬歲爺有政事要議,不能相陪,讓貴主兒與兩位大人大可隨性些?!?/br> 王疏月頷首應道:“好,有勞公公。” “奴才不敢當,奴才們告退了?!?/br> 內務府的人退走,梁安等人才趕忙上去攙扶,王授文有些顫巍巍地站起身。抬頭向王疏月望去,自從當年皇帝帶著她微服至府上,業(yè)已過了好幾年。對于他而言,這個女兒就像隨著吳靈去了一般,只活在旁人的口舌之中。 前些日子,吳宣曾來府上找過他。 說及自家的這位娘娘,吳宣沒忍住,終究還是將她生產后,身子受損的事告訴了他,王定清尚未娶妻,不慎明白,但王授文卻知道吳靈在這個癥候上受的苦,如今知女兒也是如此,又身在這要命的深宮之中,聯(lián)想起皇帝生母當年的秘辛,他心里又是擔憂,又是心疼,卻又礙于規(guī)矩禮數(shù),不能陳情,只得躬身,拿捏著言辭道:“娘娘……玉體可安好?!?/br> 第127章 謝春池(三) 王疏月牽著大阿哥的手走到王授文面前,半屈了膝,方得已平視自己這位躬著身的父親。 “父親長了好些白胡子?!?/br> 她的話促狹,引得王授文一怔,抬頭卻見她張明快的臉就在面前。一手牽著大阿哥,一手撐在膝蓋上。那模樣和他當年初見吳靈時一模一樣。 那時,吳靈也是這般將臉懟倒他腦門前,伸手揪著他的胡子,對他笑道:“你說,你這么年輕,為什么要留這么長的胡子呀?!?/br> 血脈傳承這件事真是神秘得可怕。 “娘娘……臣……” “父親,女兒一切都好?!?/br> 她沒有讓他說下去,反而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應了他之前的那一句。 王授文喉嚨一哽,眼眶頓時燙得難受。張口想說些什么,卻見大阿哥松開王疏月的手,向他作揖,口中道:“老王大人。” “欸欸,好……大阿哥如此老臣受不起?!?/br> 說著就要行禮,卻聽王疏月溫聲道:“父親受吧,他也是您的晚輩?!?/br> “娘娘……” “和娘娘說得對?!?/br> 大阿哥接過聲來,續(xù)道:“皇阿瑪跟我說過,老王大人和小王大人都是我們大清的股肱之臣,兒臣要以禮待之。” 說完,他又側了側身,朝王定清行了一禮。 王定清回了禮,朗聲道:“一晃大阿哥都長這么大了?!?/br> “是啊……” 王疏月牽回大阿哥,含笑向他道:“兄長又何時娶親呢。” 王定清笑了笑:“娘娘要臣尋一個知心人,臣何敢辜負娘娘期許。必得知心人,方行嫁娶,至此后,永不相離?!?/br> 此話動情,亦令人動容。 王疏月竟覺自己再無話可問,無立場可催。 說來也冤孽,王家這一門,到王授文這一代,算不得人丁興旺,可至父親這位老文人起,到王定清,到她自己,個個都是執(zhí)念深重的情種。 “好。” 她垂眸笑笑,“那我等著兄長的好消息?!?/br> “是,娘娘安心。玉體常安,才是吾輩之福。” “我明白,我會顧好自己的身子。” 一番寒暄,三人心中皆有一陣無解的,又溫暖又酸澀的疼。 一時相顧無話。 大阿哥拽了拽王疏月的衣袖:“和娘娘,您說了要讓小王大人給兒臣講后藏治理策論的……” “是了……和娘娘都忘了。” 說著抬頭看向王定清:“兄長,我知道您和父親都在避外戚之嫌,但望你們相信,我絕不是要讓孩子們私交朝臣。他是主子的兒子,雖年幼,卻是個有胸懷的孩子,希望兄長放下介懷,但他有所問,盡不吝賜教?!?/br> 大阿哥也在王疏月身旁作揖道:“請王大人不吝賜教?!?/br> 王定清低頭看向那行禮的小孩,回道:“請娘娘放心,臣自當傾己所知。” “多謝兄長,駐云堂已備好濃墨香茶?!?/br> 她一面說著,一面彎腰摸了摸大阿哥的頭:“王大人就要遠任了,關于后藏之治,大阿哥有什么要問的,一并問盡,聽明白了,也說給和娘娘聽聽。” 大阿哥仰頭應了一聲好,側身相讓道:“王大人,請?!?/br> 二人同入駐云堂。 王疏月又吩咐梁安過去照看燈燭,并親沏了一壺六安茶,命金翹端進去。 罷手之后,方走到王授文面前,輕輕扶著他的手臂。 “女兒陪您坐坐吧。” “臣不敢。” 他雖這樣說,王疏月卻仍就沒有松手。 “我知道您不肯親近,但女兒這里畢竟不是南書房,您要站規(guī)矩,女兒不舍得?!?/br> 說著,扶著王授文走到茶案旁,又親身拿過自己坐墊,墊在禪椅上,攙王授文坐下。 金翹和梁安都在駐云堂里,她也就沒有喚人,走到王授文身邊,親手取盞,執(zhí)壺要燙杯。 王授文忙起身道:“娘娘,使不得?!?/br> 王疏月垂頭輕聲道:“自從娘走后,您就沒再吃過女兒沏的茶了。” 王授文吐了一口氣,忍著眼中的潮:“臣與娘娘,已是君臣有別……何堪論從前。” “可是,您和兄長都是我的親人,在我眼中你們和大阿哥,四阿哥是一樣的。我知道您不愿意我說這樣的話,也明白您是為了我好,但這一生,我能見您的日子不多,若今日,您都如此疏離女兒,那女兒……就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br> 王授文肩頭一顫,終是扶著桌沿從新坐下來。 “娘娘不要這樣說,臣無地自容……臣……就是覺得有愧娘娘,當初送娘娘入宮,臣實不想,會令娘娘受如此大的苦?!?/br> 王疏月抬腕壓壺,青碧色的茶湯入盞,襯得白玉瓷的釉面兒格外細潤。 她托盞相呈,王授文猶豫了半晌,終于抬手,恭敬地接了過去。 茶煙裊裊。點透五感。 駐云堂里不時傳來你來我往的問答之聲也格外清晰。 其間,一個年輕而穩(wěn)重,一個稚嫩卻純粹明快。 王疏月在王授文身邊坐下,自斟一盞,端握在手中,一面細飲,一面朝駐云堂里看去。 年輕的男子們執(zhí)書握卷地交鋒,總是好看,頗養(yǎng)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