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楚承昭微微蹙眉,道:“那我讓人把大夫請來給你看看吧,一來求個安心,二來上回大夫也說要這幾天確診一下?!?/br> 他發(fā)了話,宋瑤不敢推辭,乖乖點頭應(yīng)下。楚承昭當(dāng)即就讓初十去前院找鄒鑫去請大夫了。 早膳被撤走以后,蔫噠了幾天的宋瑤因為不想和楚承昭待在一個屋子,主動提出要去院子里散散步。 周嬤嬤看她越來越精神,心里也清楚了,娘子嘴上不說,心里還是念著公子的。估計是那天宮里來了人,讓她緊張了,公子又不在她身邊,所以才情緒低落了這么好幾天。 所以宋瑤散完步后,周嬤嬤又和輕音一起退了出去,連帶著把院子里灑掃的飛歌也一并喊走了。 宋瑤欲哭無淚,她不知道這是周嬤嬤的故意安排,只在心理嘀咕怎么自己以前沒發(fā)現(xiàn),周嬤嬤她們這么忙啊。 她前頭做了好幾件惹這未來暴君不悅的事,現(xiàn)在一點都不想往他跟前湊啊,只想降低存在感,最好低到讓他把之前的事給忘了才好。 磨蹭了好一會兒,宋瑤還是硬著頭皮進(jìn)了屋。 屋里靜悄悄的,本來守在廊下的初十還沒回來,楚承昭靠在貴妃榻上撐著頭假寐,垂在腰間的手拿著一本翻開的書,呼吸聲輕微而均勻,顯然是真的睡過去了。 宋瑤在門口略站了站,看他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總算是松了口氣。 她本是想徑自去內(nèi)室躺著的,可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著楚承昭的睡顏,一時思緒翻飛,竟也挪不動腳了。 這個男人,現(xiàn)在看著還是少年模樣——他今日沒有束冠,一頭烏發(fā)只用玉簪簪著,許是當(dāng)了一夜的差,發(fā)尾略有些凌亂,垂在肩頭,平添幾分灑脫恣意。他皮膚白皙不見毛孔,眼睛狹長,眼位微微上挑,現(xiàn)在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像一對安靜棲息的蝴蝶,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線,下顎的弧度好看的恰到好處。 這時候的他,臉上沒有公式化的笑容,也沒有攝人的氣度,看著干凈,舒服,甚至帶著一絲孩子氣。 難以想象,未來的楚承昭會成為一代暴君,把自己十幾個皇叔都罷黜圈禁,朝中但凡為他們求情的,一律連坐,刺字發(fā)配。 宋瑤忍不住用眼神一遍遍描摹他精致的五官和輪廓。 其實如果不是一開始就見過他人后殺人時的冷漠狠辣,不是知道他將來會是一代暴君,她是愿意帶著孩子和他好好過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為了自己,為了孩子,陷入無盡的擔(dān)憂惶恐之中。 宋瑤看的久了,楚承昭感覺到了停留的視線,睜開了眼。 他眼神中帶著一絲懵懂糊涂,看著越發(fā)像個孩子了。 宋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楚承昭倒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發(fā)笑,只是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彎了彎唇角,“進(jìn)來怎么也不吱聲。” 他的聲音沙啞,還帶著鼻音,宋瑤聽著不知道怎么就感覺耳朵酥酥麻麻的。 “妾身看公子睡熟了,怕打擾您?!?/br> 楚承昭又捏了捏眉心,說不妨事,又說:“圣上賜下的宅子,不好空著的。這幾天我會讓周嬤嬤她們收拾起來,你自己當(dāng)心些,別被沖撞了。下次我休沐回來,咱們就一道搬過去?!?/br> 宋瑤應(yīng)了一聲好,聽著他說著家常的話,臉頰卻越來越熱了。 她在心理告誡自己,清醒一點??!現(xiàn)在可不能被美色所迷惑! “你臉怎么紅了?”看她臉紅的像熟透了的蝦子似的,楚承昭正色坐起身,“身上不舒服?” 宋瑤下意識地后退兩步,干笑道:“散步出了汗,屋里悶熱的很……對,悶熱的很。” 正說著話,初十回來了,說大夫請回來了。 大夫還是上回那個老大夫,他覺得自己可太倒霉了,本是不想摻和進(jìn)豪門私事的,沒想到這回還是找的他。且來的還是上回背他的那個大漢,進(jìn)了醫(yī)館什么都沒說背起他就走。要不是他認(rèn)識這人,還真當(dāng)土匪光天化日搶人呢! 再次診脈之后,老大夫?qū)χ姓押退维幎斯笆值蕾R:“這位娘子確實是有喜了,現(xiàn)在月份淺,但老夫托大說一句,確定是喜脈。只是……”老大夫欲言又止。 “只是怎么了?”宋瑤的臉?biāo)查g煞白,最近發(fā)生的變故太多了,若是孩子有個好歹,她真的承受不住。 楚承昭看了周嬤嬤一眼,周嬤嬤安撫地攬住宋瑤,楚承昭便和大夫去外間說話。 老大夫捻著胡子道:“娘子近日憂思憂慮,思慮傷脾,這脾胃不合,更是對孕婦的身子有大妨礙。這種情況在孕婦身上常見,家人應(yīng)該及時疏導(dǎo)才是,怎么還放任自流……我看她這幾日應(yīng)該是沒有睡好,也沒有吃好,脈象也有些發(fā)虛,只是底子好,所以沒有妨礙。但這種情況可不能長此以往,尤其是前頭月份淺,坐不住胎可就麻煩了?!?/br> 老大夫并沒有說什么重話,但他的神情和語氣就仿佛在譴責(zé)楚承昭是個見異思遷的渣男,在外間養(yǎng)了外室,卻對懷孕的外室疏于照料。 平白受了白眼的楚承昭也沒有解釋,讓初十付了診金。 送走老大夫后,楚承昭進(jìn)了屋。大夫確診宋瑤有孕本是好事,卻因為她的體虛,使他受人質(zhì)疑,加上一夜沒睡,他難免有些暴躁。 宋瑤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坐立不安,焦急地想知道大夫后頭沒說完的話。楚承昭一進(jìn)來,她就眼巴巴地望著她。只是楚承昭黑著臉,她也不敢發(fā)問,只能半垂著頭絞著手指。 看著她越發(fā)清瘦的臉頰和紅通通的眼眶,楚承昭心里的那點不悅瞬間消弭。 他同她置什么氣呢?這世間,他們才是一家人,她孤苦無依,尚未婚配就有了身孕,只有他和孩子了,總不可能是故意作踐自己的身子。她憂思憂慮,是他給她帶來了憂,帶來了慮,本就是他的不好。 所以他笑了起來,上前撫上她柔軟的發(fā)頂,“大夫說只是你最近吃的不好,有些煩惱,身子有些虛而已。等你吃好了,睡好了,孩子和你都會好好的?!?/br> 他的語氣那么溫柔,那么篤定,沒有絲毫責(zé)怪。 卻成了壓垮宋瑤的最后一根稻草,這一刻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記了楚承昭的身份,忘記了一切無關(guān)緊要的人和事。她是孩子的母親,眼前的男人是孩子的父親,她把頭靠在楚承昭的腰間,帶著哭腔道:“對不起,都是我的不好。我下回不會了,一定先以身體為先。” 有那么多瞬間,她惶恐,她害怕,她甚至想如果沒有這個孩子,自己前面的路或許會好走很多??纱蠓蛞粋€‘只是’,就把她的憂慮都打退了。她這么珍惜這個孩子,跟孩子相比,其他的事又算什么呢?她要這個孩子,不論未來發(fā)生什么,她都要好好守護(hù)他。 第24章 周嬤嬤在旁邊看著,也紅了眼眶,忙勸道:“娘子莫哭,大夫都說眼下沒事呢。且懷孕初期,心緒不穩(wěn)也屬正常。公子如今在家陪著你,你就放寬心,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想要什么盡管說?!?/br> 是啊,孩子沒事,她倒是先哭上了。宋瑤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態(tài)了,不好意思地從楚承昭懷里掙脫出來。 楚承昭也是覺得耳朵發(fā)熱,撇開臉輕咳了一聲。 看著小兩口這模樣,周嬤嬤抿嘴偷笑,又對楚承昭道:“公子快去歇息吧,娘子我守著就是?!闭f著吩咐輕音,“去把箱籠里的被子再拿出一床來?!?/br> 這便是要留楚承昭在屋里睡了。輕音明白過來,立刻去內(nèi)室鋪床了。 宋瑤覺得有些尷尬,自從她來京城后,這屋子一直是她一個人睡的??墒且膊缓谜f什么,兩人孩子都有了,給他睡一張床也不是大事。反正她現(xiàn)在又不上床去。 楚承昭想得倒沒她多,只是想著她心情不好,思慮頗多,他在這里睡下,也算是有個照應(yīng)。 他睡下之后,周嬤嬤拿了話本子和糕點果脯,讓宋瑤看著吃著解悶。 宋瑤翻開話本子,雖然已經(jīng)告訴了自己要放平心態(tài),但還是看不進(jìn)去,就問周嬤嬤:“嬤嬤,飛歌呢?怎么好幾天沒看見她了?” 周嬤嬤道:“這幾天一直在院子里做活呢,恐她惹了娘子煩?!?/br> 宋瑤說不會,“嬤嬤把她喊進(jìn)來吧?!?/br> 她還挺想看看飛歌的,看到飛歌,她就能想,像飛歌這樣的笨笨的丫頭,還能活的好好的,她又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 沒多會兒,飛歌不大情愿地進(jìn)了屋。 自從上回從安毅侯府回來,飛歌就怕了宋瑤。周嬤嬤不讓她進(jìn)屋伺候,她心想正好,十分自覺地就只在屋外灑掃。后頭宋瑤一直興致不高,也就沒想起她,現(xiàn)在猛地找她,飛歌就覺得肯定沒好事。 “你認(rèn)識字吧?我眼睛累,你給我讀話本子吧?!彼维幇褧f給飛歌。 飛歌蔫蔫噠噠地應(yīng)了一聲是,在她旁邊的繡墩坐下了。 她是家生子,本不該讀書習(xí)字的。但家里對她指望頗大,所以也是下了重本給她學(xué)了,就指望著她往后給主子紅袖添香呢。沒成想這通身的本事,沒在她們公子身上用上,倒是用來給宋瑤念話本子。 宋瑤撐著頭吃著果子,聽飛歌念書,很快就聽得入神,再也沒工夫去想旁的了。 楚承昭睡到中午起來的時候,就聽到飛歌在念書。 宋瑤時不時插上一兩句,問她:“后來呢?那個書生怎么樣了?” 飛歌小聲求饒:“奴婢喝口茶歇歇再給娘子念吧,這個時辰也該擺飯了。” 宋瑤不肯,輕聲道:“不行,我現(xiàn)在就想聽,我一邊吃你一邊念?!?/br> 然后周嬤嬤和輕音就一起笑了起來。 楚承昭不由也跟著笑。從前只覺得屋子里冷清,如今不過多了個宋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添了不少樂趣,也總算讓冷清的屋子里有了過日子的氣氛。 他下床穿鞋,出聲道:“你別為難飛歌了,我看她嗓子都快啞了,先吃飯吧?!?/br> 飛歌扁了扁嘴,好在她們公子比宋瑤和善,真要這么讀下去,她真是話都要說不出了。你說她怎么以前就那么傻,還覺得宋瑤沒本事好欺負(fù)?,F(xiàn)在她隨便一個吩咐,都快磋磨死了她了。 “行吧?!彼维帒賾俨簧岬乜戳艘谎埏w歌,“你也去用飯吧。一會兒回來接著念?!?/br> 飛歌應(yīng)了一聲,起身福了福身,逃也似的跑了。 輕音擺好了飯,周嬤嬤給楚承昭送了熱水洗漱。 許是因為相擁著哭過一場,又許是楚承昭眼下真的是難得的好性子,這會兒宋瑤看到楚承昭倒是沒那么害怕了。 兩人吃過了飯,宋瑤有一搭沒一搭地抿著果茶,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偷瞄他。就等著他走了,好讓飛歌接著回來念話本子。 楚承昭卻是沒走,讓初十去前院取了自己沒看完的書來,坐到臨窗的貴妃榻上看書去了。 這日日頭極好,午后的陽光傾灑進(jìn)屋,暖融融的一片,很是安逸。 周嬤嬤拿了花樣兒來給宋瑤瞧,問宋瑤喜歡什么樣兒的,她好提前給孩子準(zhǔn)備起來。 聽到是給自己孩子做小衣裳,宋瑤立刻來了興致。 原身隨著親娘在市井長大,只會一點粗淺的針黹縫補(bǔ),倒是不會繡花。她更別說了,壓根是個門外漢。本也沒想著去學(xué),如今有了孩子,宋瑤還是很想給孩子親手做些東西出來的。 看她有興趣,周嬤嬤當(dāng)然沒有不樂意教的,當(dāng)即拿了針線笸籮來上手教她。 宋瑤想給孩子做小衣裳,便不用學(xué)什么繡花,周嬤嬤只從最簡單的針法開始,教她縫衣裳。 宋瑤乖乖地跟著學(xué),但或許是她和原身都沒有天賦,縫出來的針腳歪歪扭扭,像條蜈蚣似的,很不美觀。她不好意思地臉紅了,“嬤嬤別嫌我笨,我會用心學(xué)的。不然給我?guī)讐K碎布頭,我慢慢練吧,不好糟蹋好料子的?!?/br> 周嬤嬤還未出聲,就聽坐在床邊看書的楚承昭道:“不妨事,一點料子家里還是有的。這兩年宮中賞賜了不少料子,都堆在庫房里呢?!?/br> 宮中逢年過節(jié)都會有賞賜,楚承昭品級不低,又得永平帝青眼,自然得的事優(yōu)厚的一份。只是他不是個喜歡奢侈的,一個季度也就做兩套常服,宮中當(dāng)差的時候又是穿侍衛(wèi)制服,也不想把料子拿回去便宜鄭氏,便都堆在了外宅的庫房里。 宋瑤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小聲嘀咕:“再有錢也不能這么造啊,你還真當(dāng)自己現(xiàn)在是天潢貴胄呢?!?/br> 話一出口,宋瑤就后悔了。她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楚承昭現(xiàn)在沒有恢復(fù)皇孫身份,只是安毅侯府世子的庶出子。她這話怎么聽都像是看不起他似的! 楚承昭卻沒發(fā)怒,挑了挑眉扔下書坐起身,“嬤嬤拿庫房的鑰匙來,給這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開開眼?!?/br> 周嬤嬤抿嘴偷笑,沒多會兒就把鑰匙取來了。 宋瑤皺著一張小臉跟在楚承昭身后往庫房去,急急地同他解釋:“妾身剛說話沒過腦子,不是那個意思。妾身就是……就是想節(jié)省一些。公子千萬別放在心上?!?/br> 楚承昭拉住她的手腕,“好了好了,我都沒說什么,你這么急做什么。同我進(jìn)來看看,看看我有沒有夸大其詞。” 進(jìn)了庫房,宋瑤驚訝地嘴都合不上了—— 這也太太太太多了吧! 庫房里堆放著成箱子的布匹,還一看都是上好的料子,幾個博古架也是放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什么珊瑚擺件,翡翠白菜,古董花瓶,寶石盆栽應(yīng)有盡有,琳瑯滿目,應(yīng)接不暇。 宋瑤‘咕咚’一聲咽了口水,訥訥地問他:“這些……這些府里太太都不管的嗎?” 楚承昭輕笑出聲,看傻子似的看著她,“府里太太若是知道了,自然是要管的。只是我不說,她憑什么去知道呢?我那嫡出大哥,不過是個三等侍衛(wèi),一年到頭也得不到什么賞賜,我只把每個月的月俸往公中一交,太太便已經(jīng)樂得合不攏嘴了?!?/br> 宋瑤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進(jìn)去看了一圈,連手都沒敢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爛什么。最后她真的服氣了,她可的確是太沒見過世面了,這庫房里隨便一件擺設(shè)都能賣個成千上萬兩銀子,她怎么會覺得楚承昭窮呢?!果然啊,皇孫就是皇孫,老皇帝怎么可能虧待自己的親孫子呢?眼下明面上不能認(rèn)他,旁的必定是要給他找補(bǔ)的。 楚承昭抱著雙手看她在庫房里一臉好奇和贊嘆地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的,不由笑得越發(fā)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