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罌粟?!”晏驕脫口而出。 “什么素?”眾人本能的看過來。 晏驕忙打開小本子,在上面飛快的畫起來,“我的家鄉(xiāng)也有一種類似的植物,早先確實是藥用,可后來卻被人做成害的人家破人亡的毒品,如今早就被嚴令禁止,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種。” 醫(yī)學相關專業(yè)的人多少都被點亮了一點繪畫技能,饒是晏驕不是專業(yè)畫手,可因為抓住了罌粟的最顯著特征,老大夫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是,就是這個!” 確認之后,晏驕忙把自己所知道的罌粟的相關危害都說了一遍,并強烈要求龐牧上書,在大祿朝境內盡快鏟除此物。 旁人還在對她描述的可怕情景半信半疑時,龐牧已經感慨道:“這花如此美麗,竟又這般可怕,著實留不得?!?/br> 晏驕道:“若有人不信,我們可以做動物實驗,看它們上癮之后會是何等瘋狂,屆時必然再無反對之聲?!?/br> 頓了頓又怒道:“也不知到底是誰這樣歹毒,光一個五石散就夠了,竟還加了罌粟粉!” 次日一早,晏驕正要去前頭吃飯,龐牧就拿著一封信急匆匆找來了。 “昨兒孟徑庭的親筆信,因他不知咱們在方圓縣,直接送去平安縣衙,遲了一夜才轉到這里。” 晏驕知道他不是一驚一乍的性子,既然這樣失態(tài),必然有大事發(fā)生。 果然,信上內容著實叫她吃了一驚: 從上個月開始,孟徑庭就陸續(xù)接到報案,只是最初以為不過尋?,嵤?,并未放在心上。 可慢慢的,他就發(fā)現不對了。 那些人不管是互毆,抑或是莫名其妙一個人發(fā)狂,做出許多不合常理的舉動,但都逃不過一個“瘋”字。 也就是說,這些人“發(fā)病”時都與平時判若兩人,狀若瘋癲。 他還指望龐牧替自己向朝廷進言呢,自然不敢怠慢,又命人細細的查,然后還真查出點兒東西來。 “大冬天喊熱,”晏驕慢慢念道,“散發(fā)赤足、當街脫衣?更有許多喊著要什么神仙粉?” 她抬頭看向龐牧,“這不正是張開的癥狀么?至于什么神仙粉的,是不是就是昨兒我們找到的那些?” 龐牧點點頭,“八九不離十,想必那些人已經上癮了?!?/br> 他伸著胳膊指了指信紙下頭,“孟徑庭也算有心,還聯(lián)絡附近州府,得知北面的都鹽府也有類似案例,而且時間更早。這倒是跟咱們推測的京城來人對的上?!?/br> “光是已知的,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有三四十號了,更別提還不知道的。對了,孟徑庭粗粗算過了,說今年準備參加縣試的讀書人就占了七成以上?!?/br> “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場紈绔子弟下三濫之間小范圍流傳的醉生夢死,可現在看來竟不是了?!标舔溞念^一動,“這是針對讀書人的報復行為嗎?” “很有可能啊?!币馔獬霈F的線索讓龐牧長長地吐了口氣,隱約覺得看到希望。 京城來的年輕人,憎惡讀書人,或者根本就是憎惡讀書、憎惡科舉,范圍一下子就小了好多呢。 第53章 老實說, 晏驕覺得平安縣衙的趙嬸子就很能挑戰(zhàn)極限了,但萬萬沒想到, 方圓縣衙的廚子生動的演繹了何謂山外有山。 一行人在這里吃了兩天六頓飯, 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酸蘿卜和雜面餑餑, 其余全都是輪流上場的白菜豆腐。 大概老縣令饒文舉也覺得像如今國公爺并幾位侯爺這樣奢華的陣容,隨便駕臨哪個地方都絕對會被前呼后擁, 山珍海味的伺候,可在自己這兒卻見天青菜豆腐的……饒是人家不說什么, 他也委實有些過意不去。 于是第二天,老大人特地動了私房,叫廚子去割了兩斤肥豬rou,然后狠狠包了一大鍋白菜豬rou包子。 以前在自家地盤上辦案時, 雖然也時常熬夜, 但一來晏驕自己就經常開小灶給大家解饞,二來衙門有錢,龐牧也舍得花, 大廚房餐餐有rou,伙食簡直比一般飯館兒好,誰也沒覺得苦。 可現在, 想起早飯只用一碗稀米粥配酸蘿卜對付的饒文舉,他們夜里餓了都不好意思叫宵夜。 短短兩天, 白寧這吃慣山珍海味的大小姐面皮都有些干巴了。 她甚至忍不住于深夜寫了一封家書,真切的描述了平生第一次嘗到的酸蘿卜是什么味兒……只是沒想到,接下來幾天一直在嘗…… 龐牧就感慨, “早年也聽說過有官兒清廉如水,今兒才算見識了?!?/br> 這兩天時常跟饒文舉在書房談事,他尤其感慨多。 龐牧自認為自己就算不講究的了,可到底圣寵優(yōu)渥,庫房里著實堆著享用不盡的好東西,自然不屑于刮地皮。但饒文舉就不同了,他是真窮真守得??! 用來會客的書房內無一裝飾,坐了不知多少年的椅子掉漆,桌上甚至還擺著缺了口的硯臺…… 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可饒文舉最好的衣裳就是一身官服,其余便服全都洗的起了毛邊,原本的顏色都看不大出來了。 晏驕就嘆氣,“咱們這么些人又吃又住的,也不是一筆小開銷?!?/br> 龐牧當年行軍打仗時沒少吃了錢糧不夠的苦,對這些問題遠比一般文官兒來的敏感,聞言就道:“我本想將咱們這些日子的耗費都折算現銀,可才起了個頭兒,饒大人就直接拒了,百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叫人去將那米面油鹽的各買了一百斤?!?/br> 他們一行人自然吃不了這么多,可這些東西從來就沒有買了再退的道理,也算變相貼補了。 他想了下,道:“此事一了,我勢必要為他請功?!?/br> 饒文舉的能力不錯,為官又清廉,這么多年都只能在各處做縣令,著實屈才了。 而且官大點兒,俸祿也能多些不是?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廖無言敲門進來,“劉捕頭回來了,好像是說動了當日陪客的兩個樂妓,即刻就到?!?/br> 才剛說完,他就皺了皺眉,下意識用手捂住胃。 龐牧關切道:“先生可是身體抱恙?” “無妨,”廖無言無奈擺手,唏噓道,“連著吃了六七頓酸蘿卜,現在說句話都在冒酸水?!?/br> 說罷,三人都是搖頭苦笑。 他們才吃這么幾頓就有點兒受不了了,可憐老饒大人這么些年怎么熬過來的? 世外山莊的管事骨頭倒硬,到現在也沒交代什么實質性內容,可下頭的伙計就不行了。連續(xù)兩天飯也不給吃、水也喝不飽,覺更是沒的睡,早就有人撐不住崩潰,迫不及待的將知道的交代了個干干凈凈。 這些人都是幾個主事的從當地雇的,并不知道管事和許多貴客的來歷背景,但對張開還是挺有印象。 “這幾日做東的都是同一個人,聽說是京城大官兒的家眷,人人都稱呼一聲趙二公子?!?/br> “他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可瞧著面色著實不大好,眼里常有血絲,整個人瘦的嚇人……脾氣又反復無常,不知什么時候就發(fā)火打人了,大家都怕得很。可他出手大方,小的們也都要養(yǎng)家糊口,所以也就咬著牙搶著伺候?!?/br> “小的有個表舅正是棋山鎮(zhèn)人,那死了的張公子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故而識得。” “當日他們一行四人,除了趙二公子和張公子之外,還有兩個,其中一個是本地人,姓劉,另一位倒像是外地口音。當時叫的是青嵐閣的姑娘,有兩個還是頭牌,叫什么銀屏和娉婷的……” “對了,當日幾位公子也都帶著隨從,就在隔間吃喝,準備隨時伺候的,只是事發(fā)時亂作一團,他們也都趁亂跑了。那些人靠的近,又是跟前伺候的,想必知道不少內情?!?/br> 劉捕頭得了這些信兒之后,一面命人四處搜索那幾個隨從和公子哥兒,同時又親自去了青嵐閣,希望能說服銀屏和娉婷出面。 可兩個姑娘似乎十分驚懼,一連兩天面都不露,直到龐牧叫劉捕頭傳話,許諾保證她們的安全,事后派人送她們遠走高飛,這才答應晚上偷偷過來。 饒文舉和圖磬他們已經到了,等龐牧三人來了之后,就見當中兩個披著黑色長斗篷的美麗女子盈盈下拜,口稱大人。 現場有片刻沉默。 因為她們拜下去的方向,分明是沖著廖無言的。 大概比起人高馬大又狂放不羈的龐牧,廖無言的形象才更符合最廣大民眾心目中文官清瘦、內斂的形象。 晏驕:“……噗?!?/br> 齊遠忍笑出聲,指著龐牧道:“那位是咱們師爺,這位才是縣太爺,別拜錯了?!?/br> 兩名女子一愣,顯然也沒想到久經江湖的自己竟也有看錯人的時候,面上迅速飛起兩團紅暈,重新拜過。 那名叫銀屏的到底機靈些,被允許起身后忙賠笑道:“恕奴見識短淺,從未見過似大人這般威風凜凜的,一時被嚇糊涂了?!?/br> 齊遠就在后頭跟圖磬、白寧交頭接耳道:“得虧著咱們大人心胸寬廣,不然廖先生這豈不是功高震主?留不得??!” 話音未落,就見廖無言刷的扭頭瞪了一眼,三人趕緊分開,沒事兒人似的目不斜視站直了。 龐牧倒不在意這些,只是叫人看座,開門見山的叫她們將知道的都說出來。 兩名女子對視一眼,另一個叫娉婷的飛快的看了看四周,緊張的抓住了衣角,聲音干澀的問道:“大人果然會將我們送出去么?” 龐牧點點頭,“只要你們幫我捉住人,我即刻送你們出城,莫說兇手,便是在場諸人,除了我之外,也不會有第二人知曉你們去了哪里?!?/br> 說完,又補充一句,“若不放心,我可以現在就將銀子給你們?!?/br> 娉婷這才松了口氣,又苦笑搖頭,“不必了,奴信。若不親眼看著那人伏法,余生奴也不得安穩(wěn),便是拿了銀子,只怕也是沒命花的?!?/br> 銀屏抓住她的手,面上流露出相同的悲苦。 她們生的實在美麗,相較之前艷麗無方的嫣紅,更多幾分清新雅致,只是這么坐著,便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晏驕見她們抓在一起的手都在止不住的抖,如同寒風中兩根枯草一般無助孤苦,便去外頭取了一壺熱水,丟了幾朵隨身帶的干菊花進去,倒了兩杯熱茶送上,輕聲道:“到了這里就不怕啦,夜深天冷,喝杯熱茶吧。” 她的聲音好似有種神奇的安撫的力量,兩人順從的接過茶杯,慢慢啜了一口,竟真的漸漸安定下來。 “多謝,”銀屏低聲道,又不由的好奇道,“姑娘是?” 一般衙門里的女孩兒都是雜役,可冷眼瞧著,不管是眼前這個還是墻邊拿槍的那個紅衣姑娘,似乎都頗有地位,她就又不確定了。 晏驕抿嘴兒一笑,“我是仵作?!?/br> “仵作?”連娉婷都跟著重復,末了又難掩驚駭和羨慕的道,“這可,這可真厲害?!?/br> 都是憑本事吃飯,可人家這碗飯吃的是多么安心,多么清清白白呀。 “你們能來作證,也很厲害?!标舔溞Φ?,見她們已經不大緊張了,便適時退了回去。 稍后龐牧再問話,銀屏和娉婷已經能夠比較流暢的回答了。 第一次陪趙二公子是半月前,當時被叫去的只有銀屏,她見對方出手大方,而且當日表現的也與正常人無異,第二天再被叫去時,便刻意捎帶了好姐妹娉婷,趙二公子見姐妹倆一同演奏更添風味,果然大悅,以后也就一并點了。 可等兩個姑娘第三回陪客時,就出事了。 不知為什么,當日那位趙二公子心情很不好,與他同來的公子便拿出一包什么神仙粉的與他,趙二公子吃過之后,也叫在座眾人都吃,連帶著銀屏和娉婷也吃了幾口。 不多時,眾人便都發(fā)起癲來,其中尤以趙二公子為甚,一邊撕扯衣服一邊亂叫亂跑,又隨手抓了東西打人,很是可怕。 因銀屏和娉婷自小是風月場所長大的,很知道些齷齪事,被逼著吃了之后就馬上偷偷吐了出來,此刻倒還清醒著,見此情景,兩個姑娘都嚇得瑟瑟發(fā)抖,抱在一起躲在墻角無聲哭泣。 銀屏抹淚哽咽道:“我們想跑,可是外頭還有趙公子的隨從,又怕他們知道我們沒吃藥粉,萬一走漏風聲……” “那趙二公子是個葷素不忌的,前些日子也有旁的妓子、清倌陪客,他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又,又當場狂性大發(fā),當著眾人的面兒便要辦事兒……我們姐妹倆恨不得當自己是條狗,也沒少挨了打。” “原本我們覺得他是京城來的官宦子弟,還想吟詩唱詞來討好,誰知他一聽就發(fā)了狂,大罵不止,又說這輩子最恨的便是讀書人……” 娉婷也是垂淚,好似雨打荷花滿面悲傷,“那些人都說他是京中大官的家眷,好些人都花銀子求他買個官兒當當,但凡給了銀子的,沒有一個辦不成的!我們兩個不過一介妓子,命如紙賤,他若想要滅口,豈不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只怕到時候我們死了,連個水花都打不起來?!?/br> 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