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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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兒頭也沒抬,道:“我的名聲已經夠壞了,只求他們傳些好的,放我一馬?!?/br> 梁玦拿扇子拍拍手掌:“放心放心,這次是好的,頂多說你身為女子與尸體打交道,以后嫁不出去罷了。” “……”意兒幽幽瞪一眼,沒興趣談論這個話題,卻問:“宏大人準備何日審理此案?” “明日過堂,屆時再將黃奎一并擬罪?!?/br> 意兒挑眉:“黃奎招了?這么快?” 梁玦聞言雙眼一亮:“怎么,你似乎早已認定羅貴夫婦誣告,黃奎參與作假?” 意兒輕輕笑道:“這種借尸訛詐、仵作受賄弄假的案子并不少見?!?/br> “你就這么肯定?” 她點頭:“要么為財,要么為仇,絕無第三種可能。” 梁玦細細瞅她,笑道:“黃奎倒是沒招,他只認失職之罪,說自己技不如人,別的一概不知。但宏知縣與你想法一致,推斷他舞弊,明日過堂再細審?!?/br> 意兒聽著沒做聲。 梁玦歪頭打量:“先前在驗房,你何以如此肯定巧珠的傷為死后傷?若那一刀割下去,有血流出,你如何收場?” 意兒慢慢吸氣,挺直背脊活動酸痛的胳膊,微嘆道:“很簡單,第一,黃奎的舉動不合常理,我早就對他起疑,加之從前見過類似的案子,很容易推斷出這個結果。第二,宏知縣來驗房前,我已在那傷痕處劃過一刀,知道是死后傷,自然胸有成竹?!?/br> 梁玦用帶笑的目光端詳她:“趙大人,從今往后我可不敢小瞧你了。” 意兒挑眉“哦”一聲:“原來你從前一直瞧不起我???” “沒有沒有,”梁玦忙擺手撇清自己:“都是宏煜,他……那個……” 意兒眨眨眼,煞有介事地點頭:“原來是這樣?!币桓绷巳挥谛氐臉幼樱坪跻寻汛顺鹩浵?,等著今后算賬。 梁玦見她是個得理不饒人的,著實暗暗高興,滿心期待她去找宏煜的麻煩,兩團烈火相撞,可有好戲看了。 午時悄然而過,窗外日光明媚,白晃晃的一片,寂靜鋪滿窗臺,梁玦走后,意兒完成檢驗正背人形圖,又整理好尸格,厚厚的幾份,拿往簽押房去。 第15章 宏煜先前已將案件交承發(fā)房掛號,讓他們寫牌票送往李府,命李若池次日巳時初刻到衙門投文聽審。這會兒書吏拿著藍靛花邊的牌票過來給他簽字。 意兒進門時他們正忙,她把文書放在案前,正要離開,宏煜出聲叫?。骸澳愕鹊?,我還有事問?!?/br> 她沒說話,走到椅子前坐下。 承發(fā)房的人還沒走,曹主簿又進來交代錢谷事宜,直說了大半晌,意兒在細細雜雜的低語聲中頭腦發(fā)脹,昏昏欲睡。 好累呀…… “趙縣丞。” 不知何時人都退下了,剩他們兩個,宏煜默不作聲將她呈上的尸格看過,工整準確,細致詳細,他心中非常滿意,更有幾分贊賞,但怕她自傲,沒打算說出口。 “黃奎怕是廢了?!焙觎嫌貌枭w別開水中浮葉,若有所思道:“衙門不能沒有仵作,你覺得應該再招一個,還是你自己勝任?” 意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垂眸想了想,回道:“下官愿意親力親為。” “哦?”他驚訝于答案來得如此爽快:“你不介意?” 她道:“既然大人放心將刑名一事交給我,我自當盡心竭力,不負你所托?!?/br> 宏煜悠然一笑,點點頭:“很好?!闭f著看看窗外天色,放下茶盞起身:“時候不早了,忙這一整日也該歇歇,走吧,回內宅換身衣裳,我們去醉夢樓吃飯。” 意兒一時沒動,也沒那個心情,她想到此人一直瞧不起自己,向來冷言冷語,而今日不過見她能辦案子,又接下尸檢的活兒,便換了這副態(tài)度,實在可笑得很。 “多謝大人美意,但我想回去歇著,就不陪你用飯了。” 宏煜見她臉色不好,語氣同樣冷淡,不由打量幾眼,倒覺得奇怪。 意兒心里也奇怪,她先前聽梁玦說宏煜瞧不起她,當時并沒什么滋味,誰知見了面,心煩難掩,假笑也笑不出來。 又悶悶地想,難道我需要上司籠絡才會做好那些分內之事嗎?我是那種人嗎?他還當真小瞧了她。 這時宏煜已繞過書桌走了出來,意兒便也站起身,準備離開簽押房。 突然眼前黑麻麻的一片。 頭腦暈眩,心跳慌慌,四肢發(fā)涼。 不行了……她忘記自己從早到現在沒有吃過一頓飯,又是勘查又是尸檢,一整日緊繃,身心俱疲,實在累得夠嗆,這會兒起猛了,白著臉就往前倒。 宏煜被她撞個正著,眉一皺,低頭見此人閉眼枕在自己肩上,兩只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裳,一副可憐的模樣,他問:“你干什么?” 意兒虛得說不出話,整個人天旋地轉。 宏煜臉上客氣地笑著,笑得疏離,湊近些,低聲道:“趙意兒,別跟我耍花招,我不吃你這套?!?/br> “別動……”她喘息奄奄:“我頭很暈?!?/br> 宏煜冷眼瞥著,毫不猶豫抽出自己的胳膊,提腳就走。 意兒瞬間像被拋入云端,雙腿浮軟,趔趄兩步往后倒下,“啪嗒”一響,椅子險被撞翻。 宏煜聞聲回頭,見她面無血色,雙唇慘白,額頭冒著細密冷汗,手掌發(fā)抖撐在地面,胸膛脆弱起伏。 他大步折回,屈膝蹲在她跟前,伸手去探額頭:“怎么了?” 意兒本就難受,剛被那樣推開,摔倒在地,心中涌入強烈的委屈和憤怒,此刻用盡力氣拍掉他的手:“走開,不用你管!” 宏煜頓住,手掌僵在半空,雙眼沉沉盯著她,當下沒說話,明顯有一二分惱怒浮現,但被八.九分別的情緒蓋過,他傾身將人橫抱起來,轉頭直往外走。 意兒被一層一層虛汗?jié)B透,狼狽無助間聞到清淺的沉香味,他們靠得太近。 童旺站在廊下,見他主子抱著趙意兒出來,張嘴呆住。 “去請郎中來內衙醫(yī)治。”宏煜經過,留下一句吩咐。 童旺愣愣望著那背影,兩個穿著官服的人抱在一起,畫面好生詭異。 穿過一道宅門,日光錯落在樹影里,意兒睜不開眼,搖搖顫顫,暈得厲害,她下意識抱住宏煜的脖子,手指揪住頸后的衣料,以求平穩(wěn)。 “別晃,”她又恨又難受:“我想吐?!?/br> 宏煜面無表情瞥了眼:“忍著。”他毫無同情心:“你敢吐到我身上試試?!?/br> 意兒問:“吐了你會怎樣?” “我會讓你吞回去?!?/br> 這是人話嗎??。?/br> 意兒死死閉眼,額頭用力抵在他胸口,強忍著胃里虛浮之感,只盼能趕緊吃些東西,趕緊回屋躺下。 宏煜一路抱她回到院中,丫鬟婆子亦步亦趨跟進房內,等他把人放到榻上,忙惶恐問道:“大人這是怎么了?” 宏煜瞅著她慘白的臉:“不中用了?!?/br> 眾人大驚:“???!” “……”意兒氣得想打他,奈何夠不著,只得告訴婆子:“我今日未曾進食,你快給我弄碗糖水,或別的什么吃食,給我墊墊肚子?!?/br> “好、好?!彼齻兞⒖倘ツ贸缘摹?/br> 宏煜要笑不笑地站在那兒,帶著顯而易見的嘲弄,說:“原來是給餓的,你這算什么?” 她道:“今日太忙,沒顧得上罷了?!?/br> 宏煜見她躺得不舒坦,順手把那烏紗帽摘下,擱在枕邊,又輕笑:“不知道的還當我苛待下屬,連飯也不給吃,活生生把人累垮了?!?/br> 意兒煩躁地白了他一眼。 宏煜背著手,稍稍彎下腰去:“還是你故意為之,不僅讓我知道你做事盡心,還在我面前暈倒,弱柳扶風,好惹人憐惜?呵,如此機關算盡,得不償失啊趙大人。” 意兒忍了他很久,實在莫名其妙、忍無可忍,隨手抓起官帽扔過去,本要砸他,卻被順順當當地接住,又招來一陣奚落:“真是不識抬舉,枉費我抱了一路,連句好話也不會說,就你這樣,誰會喜歡?” 意兒愈發(fā)氣得昏沉,想趕他走,可沒了說話的力氣,只得狠狠閉上眼,當他是個死的就行。 不一會兒小丫鬟進來,端了糖水和點心伺候,宏煜沒走,坐在邊上看著,也不知在看什么,大概覺得她狼狽的樣子很有趣吧?意兒一邊吃,一邊冷冷回瞪過去,沒想到他完全無動于衷,胳膊歪搭著扶手,氣定神閑的模樣。 ……有病。 意兒在這種注視下滿懷屈辱地吃完東西,翻個身,以背相對。 輕輕的,聽見他若有似無笑了笑。 屋里靜著,無人言語,宏煜打量房中布置,見床邊香幾上擱著一本書,正是《刑名全錄》,他隨手拿起來翻了幾頁,意兒聽到動靜,回過頭:“別動我的東西。” 他高高地挑眉,“啪嗒”一聲扔回原位,那神情仿佛在說:稀罕? 意兒煩的很,皺眉問:“你怎么還不走?” 他抬著下巴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雖然你無禮、粗俗、又蠻橫,但本官大度,不與你計較,只提醒一句,下次再暈倒,記得找個清凈的地方,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明白嗎?” 意兒睜大雙眼:“好走不送!” 宏煜疏疏懶懶轉身,順腳踢開椅子,大步揚長而去。 不多時,童旺請的郎中到了,意兒自覺已然無礙,更不愿被人議論嬌氣,便沒讓醫(yī)者進來看診,只命丫鬟付了車馬費,好生請了出去。 晚間童旺再度登門,帶了東西,說是宏煜吩咐送的。 意兒打開盒子一看:“阿膠?” “是鹿膠?!蓖仔χ骸按宋锩F,最是滋陰補血,我家主子記掛您的身子,一點心意,還請大人切勿推辭。” 那盒上令附有一紙花箋,意兒狐疑地打開,眼角登時狠狠抖了兩下——確是宏煜的筆跡,一貫刻薄的語氣,讓她盡快把身子養(yǎng)好,莫要做出矯情的姿態(tài)假裝柔弱,惹人笑話不說,還耽誤公事! 冷靜…… 切勿與混蛋計較……混蛋不會說人話…… 意兒緩緩深呼吸,笑瞥向童旺,問:“這東西該不是方才買的吧?” “大人說笑了,倉促間上哪兒買去,都是平日里收著的。” 意兒眼底促狹,了然點頭:“我聽說鹿膠除了補血補氣,還能溫補肝腎,益精壯陽,對男子有極大的好處,原來宏大人平日也用這個?”說著搖頭微嘆:“真看不出來,他正當盛年,身子竟然這么虛?!?/br> “……”童旺張張嘴,趕忙解釋:“沒有,這些東西通常留著送人,我們大人自己不用的……” “我明白,”意兒打斷:“放心,我心里有數,不會告訴旁人,讓他盡管安心服用,畢竟腎虛這事兒要緊嘛。” “……”童旺說不過,僵硬笑著,萬分郁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