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19樓找過你，不知道你在哪個房間，就趁午休直接來這里了?！?/br>
    洪爽推測紅繩是抓扯小鬼子時脫落的，對方拾金不昧已很難得，還不辭辛勞專程送來，必須好好感謝方合乎人情。

    她熱情地與妹子握手，自報名姓。

    妹子親切還禮：“我叫關佩珊?！?/br>
    名字秀麗洋氣，和她本人相得益彰。

    二人互有好感，順勢湊成一頓飯局，洪爽領她去蔡記吃云吞面，帶上自制的點心佐餐。

    “這是我做的，你嘗嘗看。”

    那三樣點心一是酥皮鱈魚肪。

    銀鱈魚切成長方塊，和酥皮分別放入烤箱烤熟。炒香香茅、蒜頭，用椰漿調成咖喱汁，鱈魚和酥皮重疊夾上腌制的胡蘿卜片、黃瓜片，改刀成正方形，淋上咖喱汁。外形金黃明快，雖然放久了酥皮失去脆性，味道仍然香濃醇厚。

    二是桃仁鴨脯。

    草鴨焯水放入調料鹵制，取出鴨脯修去邊皮，攤平后鋪上蒸熟的香芋泥，切成格子狀，每格鑲一枚核桃仁。放入燒至五成熟的菜油里煎炸，外表略脆時出鍋。酥粉軟糯的芋泥吸飽油脂后更加順滑，有效粘合鴨rou和核桃，在酥軟柔韌的鴨rou和香脆的桃仁間起到過渡作用，豐富口感層次，又使整個滋味渾然一體，越品越香。

    第三樣鮑汁扇貝酥。

    香菇、筍、火腿切粒后飛水，加入鮑魚汁、湯和味精燒制成醬。挖出扇貝rou加入蔥姜水、鹽、胡椒粉腌漬。用扇貝殼做容器填入鮑汁醬和扇貝rou，蓋上酥皮，刷上蛋液以牙簽劃出格子紋，放進200°的烤箱烤8分鐘即成。這道細點酥脆奢華，滿口留香，竟能嚼出金碧輝煌之感。

    關佩珊初觀外形已覺驚奇，各嘗了一口，細品后詫訝更濃，說：“這三樣點心我們酒店的中餐部也有，味道好像也差不多?！?/br>
    洪爽坦言：“去年我親戚在你們酒店的中餐廳辦壽宴，家里人吃過這三道點心都說好，我就琢磨著照做了，你都說像那肯定沒錯了?！?/br>
    關佩珊興致調高檔位，問她是不是受過專業(yè)的廚師培訓。

    “我喜歡烹飪，在餐廳吃到好吃的就會試著自己做。家里有個叔叔是廚師，爸爸以前也干過這行，不懂的可以向他們請教?！?/br>
    “看你做這三樣點心，手藝很不錯啊，其他正菜也能復制？”

    “看難易度吧，普通的基本都行?！?/br>
    “你吃過我們酒店的宴席，那對老壇子蟹、芙蓉魚翅紅魚子、椒鹽大王蛇、極品鮑魚、美極干撈雞這幾道菜有沒有印象呢？”

    “老壇子蟹吃過，其他沒有?！?/br>
    洪爽看她的神色不像閑聊，猜她在做客戶調查。關佩珊似乎很重視她的意見，說晚上想回請她。

    “就去我們酒店的中餐廳吧，我請你吃那幾道菜?！?/br>
    邀請規(guī)格太隆重，洪爽忙婉拒：“你們酒店太貴，怎么好意思讓你破費啊，還是算了吧?！?/br>
    關佩珊笑稱她能享受員工特惠價，見她仍然推辭，方實言相告：“我請你去試吃是有事請教，你就幫幫我吧?！?/br>
    她的教養(yǎng)和禮儀都讓人難以回絕，洪爽好奇她的目的，約好7點在香云大酒店中餐廳見。

    結果用餐地點不在餐廳內(nèi)，而在餐廳樓上的高級客房。關佩珊說是她們部門專用的休息室，在這兒吃飯更清靜。

    服務員很快來送菜，不止有她說的那五道，還有燜蔥、葫蘆雞、椰汁濃香雞、德式咸豬手、泡菜多寶魚。

    關佩珊請她挨個品嘗，看能不能判斷出做法和用料。

    洪爽喜歡這類考題，用舌頭大腦做偵探，仔細品味認真分析，每一道菜都能說出子丑寅卯。

    “這道椰汁濃香雞，從rou質和雞骨粗細判斷用的是童子雞，燒之前用雞蛋和生粉上漿滑油，配料是番茄塊、美國芹菜、土豆、椰漿、新鮮香茅、香葉。美極干撈雞皮薄骨軟，應該是清遠雞。雞rou經(jīng)過鹽、沙姜粉、干蔥、醬油、蒜蓉蔥末腌制，切成條狀用平底鍋煎熟，再加青紅椒同炒，撒上熟芝麻，在傳統(tǒng)的咸鮮味道上做了提升，中間加入黃油增味，這個創(chuàng)新用得真好。泡菜多寶魚使用了川菜做法，多寶魚去骨去皮，魚rou改刀成球形。整條魚上漿、拍生粉炸至金黃香脆，利用多寶魚的天然體型作容器。魚球滑油，用煸香的姜蔥和各式四川泡菜同炒，加泡菜鹵和鮮味汁調味，勾芡裝入炸好的魚盤。”

    魚盤的處理比較新穎，用來做容器得到一魚雙味的吃法，魚rou鮮嫩滑爽、魚盤香酥松脆，與泡菜特有的咸鮮結合，令滋味錦上添花。

    她很佩服總廚對菜品的設計和駕馭，還著重點贊那道“燜蔥”。

    “蔥段用少許油煎成金黃，加入大開陽、干貝、火腿絲、香菇絲、筍絲、高湯、料酒、小火煨熟，再收干湯汁裝盤。平時大蔥都是作為配料使用，這里反其道而行，用高級食材做輔料，成品鮮香入味，酥軟可口，真叫人眼前一亮啊。關小姐，你們酒店的總廚水準真的很高，不愧是五星級酒店的大廚?！?/br>
    關佩珊笑容淺淡：“廚藝是不錯，可惜人品沒跟上，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br>
    她突然揭同事之短，還不是普通的職場吐槽，喝了一口香茶，正經(jīng)道：“那個廚師在我們酒店干了8年，工資是天文數(shù)字，其他待遇也是高管里最好的。不僅享受全額住房購車補助，每年還有國外豪華游、冷暖補貼等福利，過得比大企業(yè)的金領還滋潤。你說一般人得到這么好的工作，是不是該珍惜？”

    洪爽聽說做廚師竟有這么高報酬，驚嘆：“他已經(jīng)站在廚師界的頂端了，遇到這么好的東家，當然該好好干了。”

    她洗耳聆聽這總廚的劣跡，內(nèi)容真叫一個嘆為觀止。

    “他在廚房里拉幫結派，把跟他有矛盾的同事全擠走了。接著自立為王，凡是新進來的人都得拜山頭，不聽他的話下場就是走人。”

    “真過分，那他不是在廚房里只手遮天？”

    “是啊，他籠絡住那些人以后就開始假公濟私監(jiān)守自盜。每種原材料的采購都要從中黑一筆，放任手下人偷竊，還親自做賊頭聯(lián)絡銷贓。鮑魚海參魚翅燕窩這些名貴食材每次進貨至少被他黑掉三分之一差價，魚蝦螃蟹之類的更是一次就偷幾十斤，害中餐廳成本長期居高不下，每年損失幾百萬?！?/br>
    餐飲業(yè)最講地利人和。好地段就有好財源，而好廚師才能保證財源不斷，后者的作用更大。

    所謂“后廚半邊天”，廚師長是廚房說一不二的實權人物，其才能關乎餐廳的生意，人品又決定餐廳的生死。

    很多開餐館的老板常感嘆一將難求，遇上擁兵自重，心術不正的廚師長，準會賠得血本無歸，傷得錐心刺骨。

    洪爽問酒店為什么不處理這個惡霸總廚，關佩珊當著外人說話敞亮，一五一十講訴前情。

    原來香云大酒店的前老板在世時，那總廚魏大群和主管采購、人事的幾位高管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聯(lián)手在老板跟前粉飾太平。

    去年老板病逝，家業(yè)傳給一雙兒女，大女兒坐上總經(jīng)理寶座，銳意改革，先后辭退了幾名尸位素餐的高管，由此觸動魏大群的利益。

    這尾大不掉的總廚不服少東管束，又恐下一個拿他開刀，便搞起小動作。

    先是帶頭讓廚房罷工，后來又陽奉陰違搞差菜品質量，惹得大批顧客投訴。

    高層設法平息了數(shù)場風波，動用法律手段警告魏大群。他見花招玩不轉，就煽動廚師們集體辭職，以此向老板示威。

    “現(xiàn)在酒店的菜單全是他制定的，一些主推菜的做法只有他和親信們知道，一旦他們離職，中餐部就難以為繼了。人手可以再找，要想平穩(wěn)過渡得盡快破解菜品的制作工藝。這些天我們找人攻克了一批菜譜，還剩幾十道沒著落。那些專業(yè)人士個個獅子大開口，相關經(jīng)費支出過高。上面開會討論，覺得高手在民間，說不定讓一般的廚藝愛好者研究效率更高。你這么有烹飪天賦，能精確復制我們的點心，家里又有長輩是廚師，可不可以幫我想想這幾道菜的制法？我會讓人把原材料送去你家，還能為你派遣助手。如果寫出正確的菜譜，我保證讓酒店付你酬勞?！?/br>
    此事可算離奇，洪爽驚訝之余頗多歡喜。破解菜譜本是上佳消遣，遇上這么有趣的專業(yè)性課題，仿佛登山者來到珠穆朗瑪峰下，躍躍欲試。

    事關人家的工作，不能當兒戲，她壓制住滿心樂意，忐忑道：“我只能看出這些菜的基本原料和做法。味道好不好取決于每種材料的分量和火候，靠試驗很難還原，恐怕最后幫不上什么忙啊。”

    關佩珊以輕松溫和的口吻協(xié)商：“結果不強求，多一條門路多一種可能嘛。你放手試驗，原料物資都由我們供應，你只當練手，不會承擔損失?！?/br>
    “我不是怕?lián)p失……”

    “那就是同意了？謝謝你！”

    她歡喜來握手，洪爽被迫接受，就這樣成為她的合作方。

    關佩珊拿手機記下她的家庭住址，約定明晚聯(lián)系。

    飯罷她將洪爽送至電梯口，一個中年西裝男正好出電梯，見了她想打招呼。

    她正和洪爽道別，抬手制止他，洪爽猜這男人是她的同事，不想妨礙他們談話，匆匆告辭走進電梯。

    電梯下行，關佩珊也等來另一部上行的電梯，西裝男跟隨她進門，替她按下31層辦公區(qū)的按鈕，垂手立在她側后方，恭敬道：“佩總，萬華集團周年慶的宴會方案已經(jīng)遞上來了，您看什么時間給您過目？”

    關佩珊像離開柔光燈照射的瓷器，顯露堅硬質感。洪爽絕對猜不到，這位溫柔淑女就是香云大酒店前老板的掌上明珠，酒店的現(xiàn)任總經(jīng)理。

    與下屬相處，她儀態(tài)威嚴，說話語氣也沉穩(wěn)不少。

    “你看過了嗎？”

    “已經(jīng)讓他們修改兩遍了?！?/br>
    “那發(fā)郵箱，我今晚看。菜譜的事怎么樣了？”

    “最先送出去的55道菜大部分都有進展了，今天下午魏大群給我打電話，說如果公司愿意出價800萬，他就把所有他研發(fā)的菜譜轉讓給我們?！?/br>
    關佩珊輕輕嗤笑，寒光覆面，宛如一簇新結成的冰晶。

    “這竹杠敲得夠響，下臺前還想狠狠宰我們一刀，真不知死活。”

    西裝男神色凝重，聽她問：“律師信寫好了嗎？”，忙振聲回答：“那邊說隨時可以起訴?！?/br>
    他像面臨一場戰(zhàn)役，肅穆而局促地問：“佩總，酒店還沒有起訴老員工的先例，這么做會不會造成人事方面的動蕩？”

    關佩珊扭頭睨他一眼，秀美鳳眼好似精致柳葉刀，隱隱透出割人的鋒芒。

    “爸爸在世時太放縱下屬了，才會造成今天這種人浮于事，派系林立的局面。不善加整頓將威脅到酒店的經(jīng)營，我就是要拿魏大群殺一儆百，讓他們明白今時不同往日，再不安分守己，勤奮工作就會吃不了兜著走?！?/br>
    她腦后仿佛生了眼睛，能看到西裝男蠕動的嘴唇，從容吩咐：“有話就說吧，我說過我喜歡開誠布公，不怕說錯就怕不說?！?/br>
    收到鼓勵，西裝男勉強開口：“您的改革方案提出以后，謝董和申董意見很大?！?/br>
    這個短句包含足夠多的警示。那兩位董事一個是關佩珊的舅舅，一個是她的姨父。父親過世后，酒店的實際控制權落在母親謝美蘭手里，有她做鐵桿靠山，那幫外戚自是耀武揚威。

    關佩珊心知母親偏袒弟弟，與她貌合神離，定會在改朝換代的分叉口形成一股阻攔革新的逆潮，今后的道途崎嶇艱險，自己究竟能走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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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洪爽無法獨立完成這項艱巨任務，回家找父親和二叔商量。

    洪萬和說她傻，如今大餐廳開發(fā)一道特色菜式少說投入十幾萬，香云大酒店財力雄厚，竟舍不得花錢找專家，讓她幫忙就是在利用她。

    洪萬好脫離餐飲行當十幾年，不清楚目前的行情，倒覺得無所謂，說不能事事都以錢衡量，平時肯幫人，急時有人幫，只當交個朋友也好。

    第二天晚上三人在家碰頭，嘗過關佩珊派人打包送來的成菜，洪家兄弟都認為破解這些菜品的制法比預期還難。

    就拿極品鮑魚來說吧，兼具了上等粵式鮑魚紅亮、香糯、鮮美、滑爽等全部優(yōu)點，咬起來內(nèi)有溏心，像年糕一樣略微粘牙，初步估計醬汁和湯底至少使用了老雞、五花rou、排骨、火腿、雞爪、豬皮、雞油、瑤柱、大地魚、豆蔻等配料，cao作細節(jié)以及背后的基本功和獨門經(jīng)驗得花很長時間和心思去摸索。

    菜品質量好到讓洪萬好忽略廚師的品行，稱贊：“這真是名副其實的極品鮑魚，699一只也物有所值，我都達不到這個水準。”

    洪萬和也說：“他只靠這道菜就能吃一輩子了，中間工序隨便想想都很復雜，從泡發(fā)干鮑算起至少要花一周時間準備?！?/br>
    這堪稱人間至味的鮑魚讓他倆同時想起一位故人，不謀而合地偷瞄洪爽。

    鄭傳香正好下樓，洪爽端起佳肴請她品嘗。她也對極品鮑魚贊不絕口，向兒子們驚嘆：“真好吃，自從明仔死后我就沒吃過這么可口的鮑魚了。”

    她口中的明仔全名叫做范瑞明，洪爽知道此人是父親和二叔的同門師兄弟，據(jù)說是冷長生最得意的弟子，二十出頭已能獨當一面，可惜英年早逝，沒能重現(xiàn)廚王傳奇。

    說到他的死，還與洪萬和有關。某日他和洪萬和走在街上，身旁的建筑物招牌突然脫落，范瑞明為掩護洪萬和當場被砸死，時年二十八歲。

    洪家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年年忌日都會前往墓地灑掃，洪萬好每年都帶孩子們?nèi)?，其中洪爽從不缺席，沒見過范瑞明也形成了親切印象，聽了奶奶話，自然詢問：“嫲嫲，范叔叔很會做鮑魚？”

    “對啊，他做的鮑魚粒粒糖心，又香又潤，鮑汁拿來澆飯，我都能多吃兩碗呢?！?/br>
    鄭傳香興味盎然地夸獎逝者，遺憾隨之而來。

    “可惜這么能干的小伙子偏偏死得早，下個月就27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