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不過沒一會兒就引起超市售貨員的注意了,眉頭一皺,氣勢洶洶朝他們這邊走來,譚冥冥嚇了一跳,緊張得不行,第一個下意識就是把自己埋進(jìn)去,鄔念笑了一聲,將推車在角落停下來,扶譚冥冥下來。 譚冥冥玩得很開心,簡直是樂開了花兒,和鄔念一起去結(jié)賬。 譚冥冥自己買的部分,自己結(jié)賬,本來要給鄔念一起結(jié)賬,但這小孩不愿意,堅持要用自己的錢結(jié)賬,于是譚冥冥用了他給譚爸爸的那張卡,一并結(jié)帳了。 從超市出來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diǎn)多了,路燈升起,這個季節(jié)很容易下雨、下雪,剛剛出來的時候天上還光禿禿的,這會兒,卻已經(jīng)下起了小雨。 譚冥冥拎著兩個袋子,剛要找出什么能擋雨的東西,說沖回去,鄔念就已經(jīng)將手中兩個更重一些的袋子放在地上,對她道:“jiejie,我去買把傘,你在這里等我五分鐘。” 譚冥冥還沒得及說話,他就沖出去了…… 本來要買傘,也是譚冥冥這個做jiejie的沖出去買傘,但不知道為什么,剛開始在醫(yī)院的時候,這小孩很排斥自己,可后來,他就開始處處對自己照顧了。搞得自食其力慣了的譚冥冥非常不習(xí)慣…… 她伸手接了一下外面的雨,似乎有點(diǎn)大,只好留在這里,等鄔念回來。 不過,就在這時,從超市另一個出口走出來一對夫妻,也是來買東西的,他們出來之后,似乎是看到了方才鄔念和譚冥冥說話,又或者是看到了方才在超市里,譚冥冥和鄔念玩推車的場景,他們猶豫了下,朝著譚冥冥走了過來。 “你好,剛才那少年是你弟弟?”這對夫妻看起來比較和善,就是普通的上班族,況且是在超市門口,譚冥冥便笑著道:“對?!?/br> 可是,卻只見這對夫妻對視了一眼,似乎是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說,最后猶豫了下,才對譚冥冥道:“應(yīng)該是領(lǐng)養(yǎng)的吧,實話告訴你,我們以前領(lǐng)養(yǎng)過那孩子,可他——” 譚冥冥想起來了,這對夫妻略微有點(diǎn)眼熟,資料在后來福利院發(fā)來的資料中出現(xiàn)過,像是第二個領(lǐng)養(yǎng)過鄔念的家庭……也就是那對大冬天將鄔念趕出家門的夫妻……想到這里,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攥緊,臉上的笑容淡了點(diǎn),但還是很禮貌地問:“怎么了?” “可他——偷東西,偷了我老婆的項鏈去賣,最后被我們抓到,還死不承認(rèn),怎么打他他都不承認(rèn),這樣的孩子,死性難改的,不要看看起來長得好看乖巧,我們也只是好意提醒。” …… 十米之外,鄔念拿著一柄透明雨傘,興沖沖地趕回來,可是,腳步卻頓住了。 譚冥冥背對著他,但他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對夫妻,以及,聽到了那對夫妻的話。 細(xì)細(xì)的雨絲順著路燈的光線,沖刷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他臉色沉郁,燈光照不到的眉弓下的陰影是一片冷意森然。他死死攥著拳頭,臉上陰冷之意令人發(fā)寒。 但更多的是…… 鋪天蓋地的從心底深處涌起的恐慌……怎么就偏偏遇到這兩個人? 她會……相信他們,不要他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看誰會演。 第35章 …… 譚冥冥不耐煩地從那對夫妻面前扭頭離開, 拎著袋子走了幾步, 就看到十幾米的距離之外,路燈下, 少年手里拿著一柄透明的傘,嘴唇有些發(fā)白地看著自己,本來就柔軟的漆黑頭發(fā)被雨絲打濕, 貼著額頭, 看起來格外可憐。 燈光落在他頭頂, 照亮他弧線好看的下巴,反而叫他的眼睛、眉弓和神情都暗淡在漆黑里,叫人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 譚冥冥呼吸一窒, 聽到了?雖然她沒做錯什么, 也不是故意和這對夫妻交談, 但在這種場合下, 被鄔念抓包, 她還是有種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她忍不住叫了聲:“鄔念?!?/br> 少年緊抿著唇,低垂著頭, 像是不敢看她,快速走回來, 將透明雨傘往她胳膊下一塞,譚冥冥連忙夾住, 少年又悶不作聲地去提起另外兩個放在地上的袋子,然后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扭頭就走。 他背影本就單薄, 但此刻,在路燈下,雨幕中,頭發(fā)被淋濕,沒有戴圍巾,白皙的脖子空蕩蕩,又看起來格外單薄,影子長長一條,脆弱又孤單。 他越走越快,像是怕譚冥冥追上去問他什么似的,越來越快,腳步踩過兩個積水的水坑,鞋子被打濕,也仿佛沒注意一般,只是低著頭,狼狽朝前走。 譚冥冥叫了他兩聲,他身形只晃了一下,卻沒停,他埋著頭,看得出來肩胛骨繃得很緊。 譚冥冥也有點(diǎn)心慌意亂,他肯定是聽到了,誤會什么了?此時的少年像是急于倉皇躲回安全黑暗角落一般,不敢面對譚冥冥,又像是在害怕著什么,不敢從她嘴里聽到責(zé)怪。 譚冥冥以前從來沒和兄弟姐妹相處過,可她此時,也怕少年骨折剛?cè)哪_踝踩到水,出什么狀況。 她忍不住把袋子往地上一扔,在他背后說:“哎呀,我提不動了?!?/br> 鄔念腳步這才猝然頓住,背影凝固很久,才轉(zhuǎn)身回來,遙遙看了眼她,神情晦暗不清。 譚冥冥蹲下來,故意道:“真提不動了?!?/br> 緩緩的,少年動了一下,然后走了回來,幫她把她的兩個袋子也拎了起來,仍然是拎起就走。譚冥冥急忙把傘往他頭頂撐去,加快腳步,才勉強(qiáng)跟他并肩。 …… 譚冥冥將大半傘罩在鄔念頭上,以至于自己被淋濕些許,但譚冥冥沒太在意,只顧追上他腳步了。 可昏黃的路燈落在透明的傘上,被傘面折射成明明晃晃的光,落在鄔念頭頂,卻更加令他心慌意亂,不敢呼吸了。 他提著袋子,全身僵硬到,幾乎快要感受不到手指的重量,他仍不敢抬起頭,血液涌得飛快,躥到腦門,心底里全是快要壓抑不住的恐慌—— 他不敢看她。 為什么,她明明聽到那對夫妻說了自己的事情,為什么什么都不問自己。是相信了,還是沒相信,是對自己失望了,還是開始討厭自己了,還是,打算回到家門口,再把自己丟掉。 鄔念以前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他總是被冤枉,他記得很清楚,在第二個家庭發(fā)生的事情。 那也是一年冬天,他還小,剛被領(lǐng)養(yǎng),踏進(jìn)家門,忐忑而不安,那個家里還有一個坐輪椅的小孩,或許是久不能站立的原因,看起來上身肥胖笨重,下肢又萎縮,正因為如此,那對夫妻才想領(lǐng)養(yǎng)健康完全的自己。 一開始,一切都很和睦,他以為,可以在那個家里多待幾天,至少,這一次,待到過完年吧。他最討厭的就是一個人過年了。 可是,那家的小孩很討厭、很討厭他,表面不會說什么,背后卻總是嘲笑他不過是他爸媽領(lǐng)回來的一條狗,給點(diǎn)骨頭吃就開始認(rèn)主了。他也暗地里用拳頭威脅那個死胖子,可人的心畢竟是偏的。即便自己有著健全的四肢,而那小孩卻是個殘疾,那對夫妻還是護(hù)著那小孩,畢竟那小孩才是他們親生的。 那一年還沒到除夕,家里就爆發(fā)了一件事情,那對夫妻的結(jié)婚項鏈不見了,后來在自己書包里找到了。他被討厭、被陷害,最后被趕出去的卻也是他。他不承認(rèn),反而還遭來一頓打。 那對夫妻心里也清楚吧,可是,為了遮掩他們自家小孩的行跡,選擇了包庇。以至于逢鄰居就說,仿佛有了談資,說多了,可能也是真的認(rèn)定了是他偷的。 從此遇到下一個他的領(lǐng)養(yǎng)家庭,就這么說。 鄔念從前是不大在乎的—— 反正,即便告訴那些領(lǐng)養(yǎng)他的家庭,也只是讓那些家庭望而生畏、猶豫不再領(lǐng)養(yǎng)而已,那反而更好,沒有假惺惺的人再來煩他,省了他一道麻煩。 可現(xiàn)在,他害怕、惶恐,幾乎喘不過氣來,不敢抬頭,恐懼像是潮水一樣將他包圍。 他甚至不在乎是不是被趕走,他更在乎,她一向用親切溫柔視線看他的那雙眼睛里,出現(xiàn)厭惡、恐懼,又或者是看什么怪物的眼神。 ……想到這里,鄔念呼吸徹底停住,也猝然停下了腳步。 譚冥冥心頭正亂,就見他停下了,自己差點(diǎn)撞上他,于是,也趕緊停下,譚冥冥細(xì)細(xì)回想,是不是,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少年沒對自己家做出任何傷害的事情,他乖巧做飯洗碗、拎著更重的東西,走在有車子的右邊…… 她正想著,手肘的衣服就被少年的手指小心翼翼拽住了。 鄔念沒抬頭,眼眶通紅,還有點(diǎn)壓抑。 他不和別人解釋,因為解釋了別人也不會相信他,反正他本來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沒做過的事情就是沒做過。誰都可以冤枉他,卻不可以在她面前冤枉他。誰都可以拋棄他、厭惡他,但她不可以。 “……jiejie,我沒偷?!编w念聲音發(fā)澀。 他想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解釋起,也覺得難堪和恥辱,并不想在她面前撕開那些卑微的過往。他只好,翻來覆去地喉嚨發(fā)啞地說自己沒偷盜,不僅是這一次沒偷,先前在超市被收銀員指控的那一次,也沒偷。 他不敢抬頭看譚冥冥的反應(yīng),也沒聽到譚冥冥回答,周圍寂靜一片,他一顆心臟漸漸涼卻下去。 這一次,他是不是又要被拋棄了? 鄔念半垂著眸子,盯著剛剛買的新鞋子,淌過泥水變得臟污的新鞋子,不由自主想起那雙靜靜躺在鞋柜的毛絨絨的溫暖的拖鞋,他眼眶通紅,但他拼命地想,沒關(guān)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眸子漸漸變得陰郁,反正,早就習(xí)慣了,這一次也沒什么例外。 可就在這時,聽到。 “我相信你?!?/br> 他呼吸一下子窒住,隨即粗重起來,他眼圈一下子紅了,不敢抬起頭,怕自己聽到的是幻覺。 譚冥冥其實并不知道那對夫妻和鄔念說的,哪個是真的,畢竟她也沒參與過他的過去。 ——但她很明白,有的小孩天生沒有被陪伴著成長過,她這樣的實在是幸運(yùn)中的最幸運(yùn)了,可那些孤零零的小孩,沒有被陪伴過,便也不知道信任是什么、不知道毫無保留的親人的愛是什么。他們沒得到過,但他們理應(yīng)得到。 所以,無論如何,這時候她也要說——我相信你。 那么,即便以前少年多么惡劣,以后至少也學(xué)會了如何去信任別人。 信任才是柔軟的第一步。 想到這里,譚冥冥一下子輕松地呼出一口氣,笑著伸手揉揉鄔念低垂的腦袋,弄亂他被水打濕貼在額頭上的頭發(fā),說:“知道我剛才怎么對他們說的嗎,我讓他們走開。大冬天的把人趕出去,能是多好的人啊,說出來的話肯定也不可信,所以我相信你,可是,以后要懂得保護(hù)自己,不要隨便被人誣賴啊?!?/br> “……” ——她說的不是厭惡也不是責(zé)怪,而是讓他保護(hù)自己,別隨便被人誣賴啊。 從來沒人、從來沒人這樣對他說過。 ——也從來沒人無條件相信他、站在他這一邊、這樣偏袒他。 鄔念心頭重重顫栗著,本就通紅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他死死攥住手指,拎著重重的袋子,冰冷僵硬的血流卻終于一點(diǎn)一點(diǎn)開始回流,回到了身體里。 他像是個脆弱的小孩,即便在寒冷的冬天被扔出去,也沒哭過,也是面無表情,即便打架斗毆渾身淤青,疼得住院,也沒扯開表情過,可現(xiàn)在,他卻有點(diǎn)丟盔棄甲,眼圈狠狠紅了。 …… 他不敢讓譚冥冥看到,也不好意思讓她看到,他啞著嗓子,低低“嗯”了一聲。路燈下他的影子,不是只有他的影子了,jiejie的也在。 “那把袋子給我兩個,四個袋子太重了,然后擦下臟乎乎的臉,高興點(diǎn)回家?!弊T冥冥笑著道,順手從他手里搶過袋子來。 但鄔念只讓她搶走了最輕的那一個,自己提著另外三個。 他還是覺得丟臉,還是不敢看譚冥冥,也不敢說更多話,怕一開口,就抑制不住壓抑而顫抖的情緒,可是卻情不自禁咧開嘴角,濕潤的眼底熠熠生輝。 他拎起三個重重的袋子,悶著頭說了句“快點(diǎn)”,就朝著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然后他聽見jiejie埋怨了句跟了上來,他才偷偷抹了把臉——哪里臟了?明明一滴眼淚都沒流,全是雨水,他從小到大這么酷根本不會哭的好不好? …… 因為情緒有點(diǎn)不對,害怕被譚爸爸譚mama看出來,鄔念一回到家,將買回來的日用品放在餐桌上,就埋頭鉆進(jìn)了房間。 譚冥冥知道他是為什么,忍不住笑了笑,也腰酸背痛地將購物袋放下來,捶了捶脖子,才回到房間去。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學(xué)校和家里都是各種折騰,譚冥冥快支撐不住自己眼皮了,匆匆洗了下,才趴到床上倒頭就睡。 這也就導(dǎo)致,洗完澡出來的譚mama本來想找譚冥冥說下,讓她明天帶狗子去醫(yī)院看看的事情,也沒機(jī)會說了。譚mama靜悄悄地打開房門,給女兒蓋了蓋被子,才關(guān)上房門出來,忍不住看了眼最小的房間的關(guān)著的房門—— 現(xiàn)在太晚了,小念應(yīng)該也睡了。 譚mama心頭有些不安,但沒有這么晚把人吵醒的道理,于是也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間。 …… 夜深人靜,譚冥冥睡得不安,翻了個身,趴在地上的狗子立刻醒了過來,繞到另一邊,替她把被子叼著蓋上。譚冥冥很喜歡踢被子,冬天有暖氣還好,春秋最喜歡感冒。 狗子替她叼完被子,就有些茫然悵惘地趴在了角落,靜靜地看著她。春秋,人類的一個春秋,是一條狗的幾分之一的壽命。它又能陪她幾個春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