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不過放學時,她走到杭祁面前去,叫他一起下樓,杭祁還是沒拒絕。 今天是周五,杭祁應該是不去網(wǎng)吧打工的。 兩人走到車棚處,譚冥冥本以為杭祁要騎自行車回家,但杭祁視線卻直接從自行車上掃過去了,對她道:“自行車壞了,今天坐公交。” “自行車壞了?怎么壞的?!”譚冥冥驚嚇道,她還以為又是被校外什么混混故意欺負人弄壞的呢,于是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在杭祁身上瞟來瞟去,想看看他有沒有又受傷。 杭祁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神情情不自禁柔和起來:“只是輪胎舊了,該換了而已?!?/br> “……哦?!弊T冥冥這才松了一口氣,但隨即想起來,杭祁的家和自己家是一個方向,如果坐公交車回家的話,兩人豈不是能一路? 那樣,在公交車上又能干很多事了,比如說替他占座位、關窗戶什么的! 啊啊啊譚冥冥覺得自己可真是摳分小能手。 她眼神一下子雀躍起來,興奮至極,趕緊跟著杭祁去公交車站等著了。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公交車,“滴滴”刷卡兩下。 譚冥冥注意到杭祁今天又戴了耳機,白色潔凈的耳機線順著他線條修長的脖頸沒入校服之中,有種清爽的少年氣,在寒風中顯得挺拔俊朗。 說起來,譚冥冥發(fā)現(xiàn),杭祁還挺喜歡戴耳機的,偶爾會見他戴。 到底在聽什么歌??? 譚冥冥盡量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但根本沒辦法從耳機里聽出分毫的聲音。 經(jīng)過這幾天的死纏爛打,譚冥冥覺得和杭祁至少算熟了,車上坐一塊兒沒問題吧?于是,特地瞅準倒數(shù)第二排的雙人座,拉著他在一排靠窗的雙人座上坐下來。 杭祁像是沒注意到她的小心思,自然地坐了下來。 公交車啟動了,譚冥冥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戶是開的,寒氣透進來,她趕緊笑瞇瞇地問杭祁:“你冷不冷?” 他說一句冷她就立馬關窗,這樣又可以加分了—— 但,杭祁看了她一眼,伸長了手,手臂側(cè)過她臉頰,就直接將窗戶拉上了。 譚冥冥:??? 不是,能不能讓她加個分? 但譚冥冥還是愉快地笑了一下,公交車晃晃悠悠開動著,譚冥冥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看了會兒,視線終于忍不住回頭,落在杭祁身上。 杭祁低頭看書,放學后光線柔軟而朦朧,讓他眉骨上一道疤痕看起來也沒那么難看了,反而在清俊的容顏上增添了一份獨特的感覺。 下一站即將到站,譚冥冥視線又落在他耳機上,實在忍不住,問了句“你的聽什么?”然后笑吟吟地去將他左耳耳機拽了下來。 譚冥冥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想太多,她只是以為這些天和杭祁親近了很多,可以做這樣朋友之間的小動作了。 但那一瞬,杭祁猛然渾身繃緊。 同時,譚冥冥也將耳機戴到了耳朵上,可卻……什么聲音也沒有聽到。 是真的什么聲音也沒有。 那不是耳機,鋪天蓋地的噪音洶涌而來,將周圍的聲音放大百倍,幾乎嘈雜得令譚冥冥有些無法忍受,公交車里的說話聲、窗戶外的風聲、車子鳴笛聲,以及,自己愣住的心跳聲,還有,杭祁瘋狂驚慌奔流的血液聲。 怎,怎么會? 譚冥冥驟然明白,不是什么耳機,而是……她神情有些艱澀……而是幫助弱聽的助聽器。 空氣死寂了一秒。 譚冥冥心驚rou跳,連忙驚慌道歉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敢抬頭,都不敢去看杭祁的表情—— 必然很生氣。 自己真是太沒輕沒重了,以為對方戴的是耳機,就一下子拽了下來,怪不得,怪不得實驗室里,自己正常說話他聽得見,聲音太小,附在他左耳邊的話,他就聽不見。 ……可是。 譚冥冥根本想都沒想過杭祁經(jīng)常戴耳機的原因是這個。她心慌意亂,根本無法去想,沒有雙耳聽力,是什么感覺……所以自己所知道的杭祁性格孤僻是因為家庭原因,根本不全面,自己其實并不了解他…… 譚冥冥腦子里一團亂麻。 “沒事?!辈恢嗔硕嗑?,杭祁聲音晦澀沙啞道。 他注視著低著頭像是害怕看到自己、驚慌得如同逃避什么一樣的少女,心中陡然如墜冰窖,然后,一顆直直墜落了下去。 杭祁血液奔涌到頭頂,心跳都幾乎靜止,他手指冰涼。 然后,下一站,他下車了。 第41章 ……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譚冥冥覺得自己都稱得上是個幸運的人。 雖然上一世命短, 穿進來之前,她正要參加高考, 在父母送自己去考場的路上,一家人倒霉地發(fā)生了車禍,再度睜開眼來, 她就胎穿進這個世界了。她也會想到上一世的父母, 晚上偷偷在被窩掉眼淚。 可在這兩個世界里, 自己都擁有無邊的父母的愛、放學回家后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深夜無論多晚回家永遠為自己留著的燈、甚至是成績沒考好時父母的責罵和嘮叨……這些都是自己所擁有的,且擁有過雙份的。 但杭祁他,從未擁有過。 自己去過他家, 那一片冷冰冰的, 路燈灰暗著、樓道上的釘子突起著, 像是被遺忘的廢墟……不會有譚爸爸這樣的細心的人怕自己孩子踩到釘子, 還特地下班后將釘子除掉…… 他一直都是他自己一個人。 吃飯、上學、回家、睡覺。孤零零的。 自己之前就偷偷從班主任的家庭錄那邊了解過他的一點情況, 可,也就僅限于微微有些驚訝而已, 知道他是單親家庭,母親長期因精神原因住院, 父親那一欄的聯(lián)系方式有,但似乎一直沒出現(xiàn)過…… 譚冥冥也多少能猜到些什么, 但,也就只是知道了,記在心里而已。 她從來沒去細思過, 那么,在這種狀況下,杭祁是如何咬著牙走到現(xiàn)在的…… 會不會很苦?會不會很難捱? 晚上打完工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出租屋里,是吃的泡面還是吃的別的什么…… 有沒有冰箱,冰箱里會有像是譚mama做好了之后凍起來的腌蘿卜干兒之類的嗎,會有貼在上面叮囑他天氣冷記得水要燒開再喝的小紙條嗎…… ——沒有。 怎么可能有呢?他回到家,定然一室清冷,沒有半點人氣。 長年累月,自己過的是其樂融融的生活,而他度過的,也就只是日子而已。 沒有家人的關心、沒有朋友的陪伴、生活處于貧境,或許狠狠咬著牙,闖得頭破血流,也就過去了。 于是,譚冥冥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漠然而冷淡的杭祁,從他身上看不出來任何煎熬過的痕跡,反而,他很平靜,尖銳和苦難被他掩藏得很好,不叫任何人同情……所以,譚冥冥也就完全忘了,他是在生活的獠牙下拼命掙扎出來的。 他不輕松,也不容易,只是他從未表現(xiàn)出來,叫任何人看見而已。 ……還有他的左邊的耳朵,弱聽的話,是為什么,小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故嗎,還是和住院的精神病母親有關…… 譚冥冥無法去揣測——她對杭祁的過去,甚至了解得比對小念還少。 她能從福利院那里知道鄔念大大小小的事,進出少管所、撫恤金,和幾次領養(yǎng),可是對杭祁所知道的卻只有只言片語,她根本無法知道他的過往。 她每次看到他靜默地坐在窗邊,飛快地寫卷子,白色耳機線沒入校服衣領,像是冷淡又挺拔的白樺樹,竟然還都羨慕嫉妒恨地以為他在聽歌,學神就是好,都不用專心致志…… 她到底是什么腦子?! 他的弱聽,做手術應該能好,但他還沒攢到足夠的錢,而像是他那種執(zhí)拗偏執(zhí)的性格,肯定又不愿意接受他那位父親的幫助。 現(xiàn)在的他渾身被冰冷包裹,應當也不在意別人的眼神了……可,小時候呢,最初發(fā)現(xiàn)一只耳朵忽然聽不見聲音、或是聽見的聲音帶有嗡鳴聲,會是什么神情?會非常非常的害怕和驚慌無措吧…… 但那些自己全然不知,且之前從未去思考過。 譚冥冥無法細細思考,她只覺得心中重重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低著頭的原因,鼻腔泛酸,眼睛里也溢滿了淚水,努力不掉下來。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卑鄙了…… 雖然一直都在幫助杭祁,可是初衷卻只是為了自己加分,為了讓自己全家擺脫透明的狀態(tài)……而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真正地了解過、認識過杭祁……她的幫助并非雪中送炭,而只是可有可無。她實際上,只是在幫助她自己。 …… 譚冥冥難過得要命,更因為自己接近杭祁一開始就別有居心,而在這一刻,感到愧疚無比。 這種內(nèi)疚情緒前所未有,她眼圈都紅了。 也不知道公交車到底開哪里去了,直到聽到公交車開到了岳理路,她才猛地怔抬起頭,往窗戶外看,可這都過多久了,怎么可能還看到杭祁的背影……而且,她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坐過了兩站,于是擦擦眼淚,吸溜吸溜鼻涕,趕緊下車了。 …… 杭祁在公交車站等下一輛公交車,但下一輛來了,他卻仍沒上去,他死寂地坐在那里,從頭發(fā)到指尖都是一片冰涼。身邊的人匆匆擠上車,他卻一動不動,像是靜默的無聲的死氣沉沉的默片,喪失了顏色。 他回想起剛才那一瞬間譚冥冥的神情,渾身仍然僵硬無比。 ……她剛才頭也不敢抬,像是害怕看到他,把他當成什么不正常的人……也抑或是太過吃驚,以至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總之……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早就在那個獎牌被她偷偷找回來的夜晚想過,他必須要小心翼翼掩飾,不讓她知道自己有著缺陷,他會盡快攢夠錢,不靠那個人,只靠自己去做手術,然后,那時候就不怕了,可現(xiàn)在,卻猝不及防地—— 猝不及防地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她會怎么看待自己,會不會嫌棄他,然后就退回去了那一步……? 好不容易才和她成了朋友,能夠每天清晨早早抵達學校,就是為了等她來,就是為了等著抬頭看見她從教室門口帶著雀躍的神情飛奔進來,然后笑著走到自己身邊,遞給自己一杯溫熱的豆?jié){。 為了這些,杭祁甚至覺得每天上學的那條路都有了顏色。 現(xiàn)在中午也能一塊兒吃飯了,化學實驗也能一起做,甚至能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這些全都是杭祁小心翼翼確認百遍之后,才確認了不是夢境的、對他來說畢生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如果失去—— 他不敢想象。 杭祁全身血液都倏然冷卻凝固,他手心死死攥著白色耳機,隨后像是想要捏碎一般,帶著幾分絕望與自我憎惡的情緒,狠狠地胡亂塞進了口袋里。都怪他自己。 譚冥冥一路上情緒都不怎么好,快回到家的時候,才勉強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見到同樣進電梯的譚爸爸,擠出笑容,幫他把買的新鮮的魚rou拎回了家。 開門后,譚爸爸一邊換鞋,才一邊發(fā)現(xiàn)了譚冥冥通紅的眼眶,頓時訝異地問:“冥冥,你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