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晚上十點多,小區(qū)一個人也沒有,只剩下路燈亮著,照亮一團團的寒氣。 譚冥冥生怕鄔念出什么意外,腳步匆匆地沿著出小區(qū)門的路走去,但就在這時,見到少年迎面走來,長長影子落在地上,他低著頭,手中拎著一袋子卷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黑色毛衣遠遠看過去像是沾了些許泥土,有些臟,單薄寒冷。 ……原來是出門買卷紙去了,家里的確紙快用完了。 譚冥冥松了口氣。 “小念?!彼辛寺?。 聽到她聲音那一瞬,長相漂亮的少年渾身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怔然頓住腳步。 譚冥冥匆匆裹緊外套走過去:“怎么不明天再出來買?冷死了,快回家?!?/br> 鄔念抬起頭,視線落在她臉上。 其實,不被信任,這種事其實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得夠多了,所以聽到譚mama那樣講時,心中憤怒失落雖有,可最終仍是重歸于平靜,反正,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決定卑鄙地,裝作不知道、裝作沒聽到,絕不會因此就離開。 而他以為,家里不會有人注意到自己悄然離開了的。他以為,自己是后來的那個、最可有可無的那個。 但沒想到…… 他注視著jiejie,jiejie臉上擔(dān)心一覽無余,似乎剛洗完澡,發(fā)梢還未全干,匆匆裹著羽絨服下來,幾縷頭發(fā)被壓在羽絨服衣領(lǐng)里。 雖然順序在那只狗后面,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 鄔念周身寒氣好像一瞬間被驅(qū)逐開來,他伸出手,將譚冥冥壓在羽絨服里的頭發(fā)輕輕拽出來,然后用毛衣袖子擦了擦,吸去水分,隨即對譚冥冥綻開一個笑容:“jiejie,你怎么下來了?” 譚冥冥卻注意到他毛衣下擺有些許泥土,以及,手指和手背上都有新添的淤青,除此之外,嘴角也破了一塊,漂亮的臉蛋一下子都花掉了,不由得指著他臉,問:“等等,你這里怎么了?” “啊,這里嗎?”鄔念想也不想地道:“剛剛在花壇那邊摔了一跤,好痛。” 這看起來也的確不像是打架打出來的—— 什么打架只傷到手指和磕破嘴角???何況鄔念這小孩笑吟吟的,看起來乖巧又柔弱,一看就不是能打的,要是打架的話,肯定滿臉掛彩吧? 所以譚冥冥很輕易就相信了他的說辭,但心中還是略微擔(dān)憂,彎下腰去給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對他道:“快點回家吧?!?/br> “好。”鄔念低眸看著她,眼中升起了些許星光。 兩人沿著小區(qū)的路燈,快步朝家里走,深夜的空氣比白天更要冷上數(shù)倍,幾乎已經(jīng)到了零下了,譚冥冥側(cè)頭看了一眼鄔念凍得發(fā)白的臉色,就差沒把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給他了,但剛有動作,鄔念立刻躲開了去。譚冥冥也覺得有點無奈。 “你們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就是喜歡不穿外套,不要溫度只要風(fēng)度?!边M了電梯,譚冥冥揉著凍僵的臉,碎碎念道。 她想起杭祁,杭祁也總是穿得很單薄。 鄔念卻喜歡極了這種碎碎念的嘀咕,亮晶晶的眸子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電梯門開。他的視線也沒有收回,他跟在她后面,望著她吹干后沒有束起的黑發(fā),以及雪白的皮膚。 他垂下眸,低下頭,踩在她的影子里。 …… 姐弟倆進了家門,譚冥冥才想起茶幾上的錢的事情,便問:“錢從哪里找回來的?” 鄔念無辜地道:“傍晚的時候去菜攤找了找,有個小攤老板撿到了,我就要回來了?!?/br> 譚冥冥沒多想,在她眼里,鄔念是個可憐的小孩,雖然以前經(jīng)歷不太好,但迄今為止,在家里都乖巧而溫和,從沒干出什么壞事來。何況,這些錢不是碰巧撿回來的,難不成還能是他單槍匹馬去搶回來的嗎?!開玩笑,就少年這單薄的身形,會被揍趴下吧,那她更不信了。 她笑了笑,將錢收了起來,打算明天交給譚mama,多少能讓譚mama心情好點兒吧。然后,她拉著鄔念坐下來,從電視機下面的柜子里掏出棉簽和藥酒。譚mama是護士,家里小醫(yī)藥箱還是有的。 鄔念乖乖地在她旁邊坐下來,看著她低頭去用棉簽蘸取了些許藥酒,然后擦拭在自己唇角。 “笑什么?”譚冥冥看著鄔念唇角的笑容,居然還有酒窩——她覺得這弟弟可愛又經(jīng)常令人一頭霧水,于是有些莫名奇妙,又有些好笑地問:“不疼的嗎?” “疼啊。”鄔念眸子亮晶晶地看著她,一瞬不瞬地:“但現(xiàn)在不疼了?!?/br> 譚冥冥笑了笑。 她有點犯困,畢竟折騰了一整天,早上又起得比雞早,這會兒眼皮子打架,快抬不起來了。 因此她給少年擦藥只是速戰(zhàn)速決,兩三分鐘弄好后,就匆匆起身收拾東西,并留了一小包碘酒棉簽,放在少年手心,道:“睡前你再自己涂一下?!?/br> 這么快嗎。 棉簽的冰涼剛從嘴角劃過,便稍縱即逝了。 鄔念眼睛里劃過一絲悵然若失和失落,但見譚冥冥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又沒辦法讓她再留下來陪他一會兒,于是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譚冥冥拍了拍他肩膀,轉(zhuǎn)身回房間。 鄔念還立在沙發(fā)前,看著她房間的燈亮起,片刻后,熄掉了。他將棉簽攥進手心里,汲取最后一絲溫暖。 翌日,譚爸爸譚mama得上班,還在住院的小狗自然是交給譚冥冥去照顧,而鄔念一大清早起來去即將入學(xué)的學(xué)校辦理一些未辦完的手續(xù)了。 譚冥冥拎著保溫桶,心里既擔(dān)心小狗,又有些擔(dān)心昨天還發(fā)高燒的杭祁,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還有鄔念房間的事情也亟待解決。 坐上公交車,她臉貼在玻璃窗上,郁卒地往劉海上吹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個周末似乎所有人都很倒霉呢。 杭祁只是重感冒高燒,喝過藥退了燒應(yīng)該就沒事了,她自然是得去探望重傷不能動彈的小狗,但剛上公交,微信忽然就多了一條未讀信息。 …… 昨天喝粥的時候,她死纏爛打地找杭祁交換了微信,現(xiàn)在想想還有點讓人臉熱,主要是周末她有的時候找不到杭祁的行蹤,如果能有聯(lián)系方式,多少能方便些。 而且她還是有點兒擔(dān)憂自己周五莽撞的行為,讓杭祁生氣,萬一他突然覺得自己沒禮貌,不和自己做朋友了,那之前的接近計劃豈不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好不容易最近譚爸爸的工作也有起色了……雖然譚冥冥心中對杭祁愧疚遠勝從前,但她還是決定堅持下去。 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多少能讓關(guān)系更加牢固一點。 而事實上,她怕杭祁覺得自己很煩,所以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也沒有主動去發(fā)什么信息,何況昨天一整天,都因為狗子的事情而忙得團團轉(zhuǎn),她也把杭祁那邊拋諸腦后了。 ——但沒想到,杭祁居然先發(fā)來了第一條微信??? 譚冥冥連忙劃開手機屏幕。 …… 而這邊,杭祁高燒已經(jīng)退了,只是因為生過病的原因,還有些咳嗽,以及臉色不大好。他早早便穿好衣服,買來了各類早餐,內(nèi)心翻涌但竭力裝作若無其事、面無表情地在家里等著—— 但,等到了上午十點多,她還沒來? 今天不來了嗎? 還是有事? 也是,她昨天臨走前似乎有些急匆匆,也沒說今天還會來。 杭祁垂下漆黑眼睫,看著熱氣騰騰的早餐,忽然沒了心情,他隨意吃了幾口,將剩下的丟進垃圾桶,然后打開手機……雖然昨天交換了微信,但頁面一直只停留在剛加微信的那句自動發(fā)送上,他手指飛快在微信上摁了幾下,但隨即擰起眉……會不會讓她很煩。 他抿了抿唇,扔下手機,進房間收拾書本,但收拾收拾著,便開始心不在焉起來。忍了忍,他還是快步走回沙發(fā)旁邊,打開手機發(fā)了一條信息過去。 …… ——下周一要考化學(xué)了。 譚冥冥盯著這條信息,一臉的懵逼,她知道要考化學(xué)了啊,而且她化學(xué)成績一直不怎么好,還為此而感到很頭疼呢,他好端端地突然提醒她干什么?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譚冥冥一頭黑線,噠噠噠在手機上敲字。 ——我家狗受傷住院了,我沒時間復(fù)習(xí)。 說起來,譚冥冥發(fā)現(xiàn),兩個多月前她和杭祁還沒什么交集,但現(xiàn)在,成為了偶爾說話的朋友之后,這還是第一次對他提及自己家里呢……她不知道,對面的杭祁也是這么想的。就像是潤物細無聲般,她一點點強勢進入了他的生活,將他從泥沼里拽了出去…… 很快,那邊回了過來,杭祁問她,狗住院的寵物醫(yī)院地址在哪里。 譚冥冥想也沒想,將地址發(fā)了過去。 她以為杭祁只是隨口一問的,但當十五分鐘后,她下公交車站時,見到杭祁也正站在寵物醫(yī)院門口。 修長的少年耐心地等在那里,脊背挺直,不懼風(fēng)寒,漆黑的眼眸正朝著自己看來,清冷卻又淺淡。 他臉上還有幾分病容,不過男生這個年紀像是破風(fēng)的竹子一般,恢復(fù)得飛快。 她驚了,跳過去:“你怎么來了?” 外面很冷,她圍了厚厚的圍巾,耳根仍是凍得通紅,杭祁看著她幾秒,才收回視線,推開門:“進去吧?!?/br> 這會兒寵物醫(yī)院沒什么人,譚冥冥去找助手說了下,直接去了二樓。 二樓住了好些只貓狗,雖然是正規(guī)的寵物醫(yī)院,消毒過了,但依然有些許氣味。 一百萬在最角落的籠子里,躺在一張軟墊上,緊閉著眼睛,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過了,嘴角的血跡也清理干凈了,從外面看,不像是重傷,但譚冥冥知道,它此時一定很痛苦,受傷部位都在內(nèi)臟。 助手細聲道:“它手術(shù)完后打了麻醉,一直沒醒,小jiejie你放心吧,它情況還好,讓它好好睡一覺?!?/br> 譚冥冥擔(dān)憂地點點頭,將自己拎著的保溫桶遞過去,交給助手:“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醒來,等它醒來了讓它吃點兒?!?/br> “好?!敝贮c了點頭。 杭祁走過去,站在籠子外面,垂眸看了眼里面躺著的狗子,問:“它怎么了?” 譚冥冥提起這事兒就懨懨的,也不是很想多說,便解釋道:“昨天早上和我媽一塊兒去買菜,被一個搶錢包的踹到墻上去了,受了很重的傷。” 她隔著籠子,將手伸進去,撫摸了下狗子的腦袋,狗子雖然仍在麻醉中,但似乎感覺到她來了,還是難受地哼唧兩聲,這讓譚冥冥更難過了。 而就在這時,狗子似乎勉強睜開了眼一下,看向她……隨即朦朦朧朧看向她身邊的杭祁,陡然,一瞬間憤怒了一下,想掙扎著爬起來,但因為完全沒力氣,只能軟趴趴地趴著! 但小眼睛還是警惕而咬牙切齒地瞪了杭祁兩眼! 隨即,又因為麻醉的緣故,無能為力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過程很快,譚冥冥只見小狗鼻子哼氣,睜開眼又半死不活地閉上眼睛,像是氣暈了過去,完全沒鬧明白。 ?啥意思? 助手道:“你家的一百萬以前是不是沒見過你身邊的這位同學(xué)?” 譚冥冥道:“對啊?!?/br> 助手道:“可能見到陌生人有點抵觸,它現(xiàn)在生病,你最好還是別讓陌生人靠近?!?/br> “好的好的?!弊T冥冥掛念著小狗,憂心忡忡地,連忙拽住杭祁的手,將他往后拉了一步,讓他離狗子遠點兒。 杭祁完全沒在意剛剛助手說的話,他感覺手腕一片溫?zé)?,垂下眸,就見譚冥冥細白的手指扣在他手腕上:“……” 他渾身僵硬,手腕也僵硬,但卻就這樣僵硬地任憑她拽著,極細極細地抿了下嘴唇。 …… 譚冥冥電話響了兩次,因為上樓之前,她調(diào)整了靜音,免得吵到這里住院的貓貓狗狗們,所以也就沒聽到。鄔念去辦理完一些手續(xù)后,打算過來接她一塊兒回家吃飯,電話沒打通,于是就直接過來了。 他嘴角貼了一小塊創(chuàng)可貼,今天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顯得較為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