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沖過來一輛摩托車，差點撞上他，他飛快朝右退了兩步，狼狽閃過，后視鏡照亮了他神色，是從所未有的倉皇和恐懼。

    第58章

    寒風(fēng)獵獵作響, 狗子緊緊閉著眼睛, 死死扒拉著救護(hù)車的車頂，如同刀子一般的寒風(fēng)快要將它兩只耳朵都削掉。

    它腦子里一片嗡鳴, 全是救護(hù)車嗚嗚的聲音，以及小年夜到處噼里啪啦一片的炮竹聲。

    它離開了，它就這么離開了！

    它出院后內(nèi)臟損傷還沒全好, 剛才又被救護(hù)車拖拽在地上, 兩條后腿只怕要徹底作廢了, 但這一刻，它卻感覺不到疼痛！

    在這樣混亂的道路上，它心臟狂跳, 血液沸騰, 內(nèi)心滿是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以及激動！

    它真的能回到自己身體嗎？它去了醫(yī)院會見到的是什么？自己真的如新聞上所傳的死了嗎？還是如自己記憶里只是變成了植物人？

    作為人類的記憶在這五個月的時間里, 已經(jīng)漸漸被狗的記憶給侵占了。狗子腦海里走馬燈似的飛速流逝過這五個月以來, 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事情, 只覺得大夢一場，有些恍惚。

    ……

    它從垃圾桶里狼狽地睜開眼, 被欺凌被驅(qū)逐、被踢踹被丟棄，最后流落到救助中心, 那糟糕的三個月它已經(jīng)不愿意回憶起……

    此刻，它腦子里一幕幕閃過的, 全是這兩個多月被譚冥冥帶回家以后，感受到的一點一滴的溫暖和治愈……

    她是那個在它最臟最狼狽，最難看最丑陋的時候, 將它從天寒地凍帶到溫暖中的人。在它是只狗的時候，她幾乎是它的全部。

    等它回到人的身體以后，它一定要報答。

    但——等等，狗子忽然在寒風(fēng)中渾身僵硬！它忘了很重要的一點！它變成狗后會失去記憶，那萬一它恢復(fù)成人以后，也會一點一點消失掉作為狗時的記憶怎么辦？那它豈不是會忘掉她？！

    狗子猛然想到這個可能性以后，驚懼極了，幾乎一瞬間就生出從這里跳下去，跑回去的沖動。

    可是，它以前是個人啊，難道真的要放棄作為人的機(jī)會嗎？！一條狗的壽命有多短它又不是不知道，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機(jī)會了！

    ……更何況，上次被踹到墻上的那一腳，讓它狗的身子的內(nèi)臟有所損傷，再加上以前受過的那些凍捱過的那些餓，寵物醫(yī)院的醫(yī)生都說它之后可能會比別的小狗壽命要遠(yuǎn)遠(yuǎn)短一些了……

    狗子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最后掙扎地閉上了眼睛。

    它只能賭一賭，賭自己萬一能夠恢復(fù)人的身體，不會丟失掉屬于狗的記憶。畢竟人的腦容量比狗的大很多。

    ……

    小年夜，路上根本打不到車，等攔下車，只怕救護(hù)車早就消失在幾公里之外。

    鄔念瘋狂地追在車子后面跑，他追了足足兩條街道，但只能眼睜睜看著狗子趴著的那輛救護(hù)車越來越遠(yuǎn)，最后徹底消失在視野當(dāng)中。

    他不得不攥緊拳頭停下了腳步。

    他渾身簡直濕透了，像是剛從水里被撈出來的一樣，他撐著膝蓋喘著粗氣，肺都快炸了。

    旁邊行人怪異的眼神他都充耳不聞，他抬起頭，用拇指揩了下方才被摩托車差點撞到嘴角弄上去的血漬，眼神憤怒而驚慌。

    這條狗到底想干什么？一條狗突然跳車逃跑，說出去不會有人信的，只會有人覺得這是天方夜譚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偏偏剛才就是發(fā)生了！

    鄔念攥著拳頭直起身子來，幾乎有幾分氣急敗壞，但同時，眼瞼下深藏著nongnong的不安。

    方才太快了，也太突然了，他只看清是一輛救護(hù)車，但根本沒看清車牌號，這樣一來，鬼知道這條狗會跑到哪里去。它是想去醫(yī)院，但去醫(yī)院干什么？難不成這只狗體內(nèi)住著的那個人的靈魂有什么惦記著的住著院的人？

    全市總共有二三十家醫(yī)院，要是一家家找過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也就是說，狗子真的在自己手上丟了。

    鄔念劇烈奔跑后的臉色和唇色幾乎一瞬間有些蒼白。

    ……

    足足兩個多小時，快晚上九點鐘了，鄔念和小狗還沒回來，譚冥冥難免有點擔(dān)心。

    她給鄔念發(fā)去短信，問他是不是沒找到小區(qū)右邊街道的寵物店，要是找不到或者沒買到就算了，先趕緊回來吧，別在外面凍太久感冒了。

    可是，短信一直沒回，她又打了兩個電話，也沒人接，之前鄔念接她電話一直都非?？斓摹?/br>
    “奇怪。”譚冥冥看著手機(jī)屏幕嘀咕道，但今天是小年夜，外面因為放鞭炮的人太多，街上甚至還有人巡邏，所以街上應(yīng)該是不會出什么事的。

    電視機(jī)上的晚會節(jié)目還在放，譚冥冥不由得從沙發(fā)上支撐起身子，想問問譚爸爸譚mama，鄔念有沒有給他們通電話，怎么還沒回來，但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譚爸爸譚mama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臥室去了，像是有什么事要商量一樣。

    此時此刻，主臥，氣氛無比低沉，譚爸爸啞口無言、六神無主地坐在一邊，看向滿臉怒容的譚mama。

    而譚mama心里除了生氣，更多的是心悸和擔(dān)憂，她知道為什么民警告訴自己的那個小偷少年的名字那么眼熟了，之前在鄔念的資料上分明看到過，為了確定這一點，她還翻箱倒柜找出資料再次確認(rèn)。

    當(dāng)確認(rèn)之后，她臉色徹底難看了，心頭一直高高懸掛的大石頭就像是“砰”地一下子砸下來了一樣。

    她就說，她就說怎么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之前就害怕鄔念和那搶錢包的少年認(rèn)識，萬萬沒想到，女人的直覺居然如此準(zhǔn)，他們還真的一同進(jìn)出過少管所！

    這意味著什么？！譚mama一直回避去想鄔念以前的那些經(jīng)歷，雖然可憐是可憐，但肯定也干過不少壞事，看那個搶錢包的少年毫不猶豫一腳將小狗踹飛到墻壁上，壓根不管小狗一條生命的死活就知道了！

    如果只是承擔(dān)起教育他一個孩子的義務(wù)，也就罷了，可現(xiàn)在冥冥也只是個孩子……而且，他對冥冥的感情又看起來濃烈得可怕，方才那眼神……

    譚mama不由自主焦灼地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就在這時候，聽見外面大門響了一聲，應(yīng)該是鄔念和小狗回來了.

    譚爸爸得知了小念和搶劫錢包少年認(rèn)識的事情，心中也已經(jīng)泛起了些許的不安，只是沒有像譚mama這樣把什么都寫在臉上而已，他一時之間想不到怎么解決，但想到今年還是小年夜，有什么話明天再說，于是拽住了譚mama的手，壓低聲音道：“待會兒出去別提這件事情，好歹好好過一個小年夜吧?！?/br>
    譚mama有點生氣地甩開他的手：“我知道，還用你說。”

    但當(dāng)他們走出去，卻和打開門的譚冥冥一樣，同時愣住了。

    門口的鄔念膝蓋處臟兮兮的，有點血漬，滿頭大汗，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他看向譚冥冥，臉色十分忐忑。

    ……

    狗子丟了。就鄔念帶著它下去這么短短一會兒功夫，就丟了。

    全家人錯愕震驚又驚慌。

    不，其實不是一會兒，鄔念帶著狗整整有兩個小時沒回來了！

    譚冥冥還以為是附近的那家寵物店關(guān)門了，于是鄔念帶著小狗去再遠(yuǎn)一點的地方買了，壓根沒想到會在小年夜發(fā)生這種事！

    她自責(zé)無比，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看著鄔念膝蓋褲子上的痕跡，頓時心慌意亂：“剛才你們半個小時沒回來，我就不該打電話，就該下去找你的！你是不是摔跤了，沒事吧？”

    她蹲下去想看看鄔念摔得怎么樣了。

    但鄔念倉促將褲管放了下去，勉強(qiáng)開口道：“jiejie，我沒事，皮外傷?！?/br>
    而六神無主的人一下子變成了譚mama，她快著急死了，忍不住發(fā)火道：“狗怎么會丟了呢，我們家狗那么乖，即便不牽繩也從不亂跑，怎么可能突然自顧自跑掉？！關(guān)鍵是，一百萬才剛出院，還沒好全，剛才進(jìn)門的時候不是走路都費力嗎，怎么可能突然跳車？！”

    鄔念張了張嘴巴，完全答不上來。

    他站在玄關(guān)處，感覺渾身發(fā)冷。

    方才才對鄔念有了不好印象的譚mama根本不信鄔念的話，可看鄔念一下子發(fā)白的唇色，她也意識到自己因為過于著急語氣有點沖了。

    于是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心頭的怒火和焦灼，努力緩和了神情，柔聲問：“小念，阿姨剛剛不是在怪你，你還記得在哪里丟的嗎，我們就去哪里找?！?/br>
    “記得。”鄔念斂了眼睫，轉(zhuǎn)身去開門，低聲道：“我也去繼續(xù)找。”

    譚冥冥也趕緊一瘸一拐地去換鞋：“我也去！”

    鄔念停止握住門把手的手，低下頭去看她的腳，皺眉道：“jiejie，你回沙發(fā)上去！”

    譚冥冥無疑是最擔(dān)心的人了，她簡直不敢想象，如果找不回來，那小年夜狗子拖著受傷的后腿，未完全痊愈的身體，能去哪里，一條狗一旦走失，是很難找回來的。

    她鼻尖發(fā)紅，急得有點想哭，但怕鄔念自責(zé)，于是一直將眼淚含在眼眶里。

    還是譚爸爸勉強(qiáng)鎮(zhèn)定：“去什么去，都去了家里就沒人了！”

    他對譚冥冥道：“冥冥，你腳踝腫成這樣，先留在家里，打電話給之前你媽聯(lián)系的那位民警同志，問他狗丟了能不能幫忙找，一般情況下狗如果不是被偷了，而是自己跑丟了，民警是不會出警的，但你還是聯(lián)系一下，并且在家里等著我們的消息?！?/br>
    “然后，小念，你帶我和阿姨下去找，我把車子開過來，我們順著這條街慢慢找，把附近的街道都找遍，可能小狗就在這附近，還沒跑遠(yuǎn)，最后只是虛驚一場呢，你別太自責(zé)也別太著急了。”

    鄔念勉強(qiáng)扯起嘴角，點了點頭。

    再顧不上說什么，一家人十分慌亂，只匆匆出門，趕緊下去找了。

    原本是闔家團(tuán)圓、氣氛融洽的小年夜，但因為這個插曲，譚爸爸譚mama鄔念全都分散開來去找狗，只剩下譚冥冥一個人待在家里，靜悄悄一片，令人害怕。

    她心里焦灼如焚，聽見電視機(jī)和外面的鞭炮聲，都只感覺心慌意亂的，于是忍不住關(guān)了電視，費力地走到陽臺上去，拉開窗簾朝下看，祈禱著爸媽和小念盡快回來，希望只是虛驚一場。

    今天下午譚mama炸了很多綠豆圓子之類的東西，全家人都沒來得及吃，現(xiàn)在匆匆擱在廚房，已經(jīng)全都冰涼了起來。

    而譚冥冥原本打算給杭祁發(fā)祝福短信的，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完全沒了心思。她在陽臺沒等到，反而是底下幢幢的樹影讓她更加心慌，于是她又索性回到沙發(fā)上抱著膝蓋坐下。

    不知道為什么，譚冥冥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狗子這一次，不會回來了。

    上次被狠狠踹到墻上去，死里逃生，仿佛就是撿回一條命了，而這一次，好像到了它要離開的時間。于是它就索性離開了。

    ……

    這注定是一個人仰馬翻的小年夜。

    派出所那邊自然是不受理小狗丟失這種小事的，于是譚冥冥只能干巴巴等著。

    ……時針一點點轉(zhuǎn)動，轉(zhuǎn)到了凌晨三點多，外面已經(jīng)完全沒有鞭炮聲了，路上也沒有人，四周靜謐一片，令人發(fā)慌之時，底下傳來了汽車的聲音。

    譚冥冥頓時緊張起來，從沙發(fā)上跳下來跑去陽臺，不知道爸媽他們找到?jīng)]有！

    很快，門打開了，譚爸爸譚mama一臉疲憊地走進(jìn)來，后面跟著鄔念，譚冥冥看著他們，心中直直沉落——并沒有狗子的身影。

    沒有找到。

    就這么找不到了。

    只知道狗子跳上一輛救護(hù)車不見了，并不知道它中途是否又跳下了車、抑或是被車子甩了下去。

    并且，也不知道是哪輛車，道路的監(jiān)控也不是這么隨隨便便調(diào)的，不可能為了一只狗大費周章。

    整個城市一環(huán)二環(huán)三環(huán)好幾環(huán)，怎么可能輕易找得到一條狗呢。

    更令人擔(dān)心的是，小年夜路上車子格外多，全都是回老家探親的車輛，開得又兇又快，就怕狗子在這些車輛疾速行駛的馬路上，一個不小心被車撞上……

    全家人心事重重，異常疲憊。

    已經(jīng)凌晨了，再熬下去，別說是譚冥冥和鄔念這兩個小孩了，恐怕連他們兩個大人都受不了，于是譚爸爸催促譚冥冥和鄔念先去睡覺，明天起來再說。

    ……

    譚冥冥欲言又止，她心中很害怕，怕狗子真的出什么意外，上次是當(dāng)著mama的面被踹飛，她看見狗子嘴里嘩啦啦流血，只覺心疼，但這次卻是意外丟失，她甚至不知道狗子現(xiàn)在處于什么情況當(dāng)中，于是心中除了憂心就是憂心。

    可爸媽包括小念，都已經(jīng)累得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她只好趕緊去幫大家把溫水放好，催促爸媽快去洗澡睡覺。

    譚爸爸譚mama實在是太累，白天忙了一整天的大掃除，晚上開車、找狗，再加上神經(jīng)一直緊繃，這下無法再支撐下去，于是簡單對譚冥冥叮囑了幾句，便先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