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冥冥深深地產(chǎn)生了一種不真實感。

    “杭祁。”她咽了下唾沫, 剛要開口說什么, 那邊就傳來一個較為公事公辦的男聲，道：“你好, 我是杭總助理，他在國外分部會議室處理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需要轉(zhuǎn)達(dá)嗎？”

    “我——”

    譚冥冥想要說的話，在一瞬間全部卡在了喉嚨里, 她一下子被拉回了現(xiàn)實，現(xiàn)實就是，這個世界還真的過去九年了, 九年前杭祁還是她的同桌，九年后，杭祁已經(jīng)是原文小說里那個白手起家的商圈新貴了。

    這一刻譚冥冥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她有點難以接受，不，何止是有點，簡直就是完全無法接受！

    隔著一根電話線，隔著噼里啪啦的大雨，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和杭祁變得遙遠(yuǎn)無比。

    橫跨在自己面前的是短短九天，而他度過的卻是漫長九年——這九年里，他還好嗎？

    譚冥冥呼吸紊亂，眼圈一下子紅了，她腦子很亂。

    對面“喂”了一聲，似乎是把她當(dāng)成打錯電話的，沒多留意便掛了。

    聽著電話對面?zhèn)鱽淼摹班洁洁健钡穆曇簦T冥冥恍惚地掛斷了電話。

    譚爸爸拿胳膊擋在譚冥冥和譚mama頭上，勉強給她們遮擋一點兒雨，問：“怎么了？”

    “沒事。”譚冥冥勉強笑了一下，心里像是突然被放進(jìn)了一只陌生螞蟻，焦灼不安，一團亂麻。

    她走在自己人生的軌道上，但突然，她被上帝之手拿走，換了個跑道。

    再度回到自己原先熟悉的地方，卻一切都物是人非。

    不止是杭祁，還有鄔念，任栗，那些曾經(jīng)認(rèn)識的人，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樣了。還有一百萬，對于一條狗而言，九年足以一條小奶狗變成一只毛發(fā)稀疏的大齡狗了。它再見到自己，還會認(rèn)識自己嗎？

    她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熟悉的。

    可是，如果讓她來選擇的話，她會放棄回去見原先的父母最后一面嗎？不，或許，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選擇回到那個世界，好好送母親最后一程。

    她固然知道，這個世界一切都守恒，有得必有失。車禍時母親護(hù)住自己，用一條命換來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新生，自己離開這個世界九年，換來在那個世界和母親的短暫兩天陪伴，自己不虧?？蛇@一刻，譚冥冥還是無法抑制地感到惶恐和難過。

    她吸了吸鼻子，竭力把這些事情先拋諸腦后，道：“爸，我手機還能用，我叫個車，咱們先找個賓館住下來，明天一早再去家附近看看出了什么事?！?/br>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恐怕不是杭祁的事情，他們一家三口離開了這個世界整整九年，只怕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們?nèi)ソ鉀Q。

    車禍之后，他們一家三口肯定是被判定為死亡了，想想都知道，燒起了大火，人又不見了，大家肯定都以為他們在那場車禍中燒成灰燼了。

    現(xiàn)在他們又突然出現(xiàn)，身份證怕是都作廢了，更別說爸媽工作肯定丟了……

    譚冥冥只覺得老天爺在玩她。

    “好?！弊T爸爸定了定神，道：“這會兒去找你小姨和你小叔也不是個事，他們得嚇?biāo)溃覀兿日艺铱茨睦镉匈e館不需要身份證的吧，別擔(dān)心?！?/br>
    他安慰地拍了拍譚冥冥的肩膀，又捏了捏臉色發(fā)白地譚mama的手。

    但一家三口誰也沒辦法擠出笑容，心情都非常的沉重。雖然嘴上沒說，但譚爸爸譚mama心里的擔(dān)憂不比譚冥冥少。

    九年，房子是不是已經(jīng)被收走了？銀行賬號只怕也被凍結(jié)了，接下來只怕一大堆麻煩事，這可真他媽倒霉！誰能想到突然穿越，突然回來，再回來就是九年后了??？！

    更令人擔(dān)心的是，九年能改變多少事！只怕電子產(chǎn)品已經(jīng)更新?lián)Q代了不知幾代了！再者還有，怎么對別人解釋，他們一家人憑空消失九年？

    光是想想就令人頭禿！

    不過一家三口實在是累極了，也沒心思想那么多，只想先趕緊找個地方歇腳。

    好在譚冥冥電話號碼沒有注銷，很快就打到了車，付了現(xiàn)金之后，的士將他們送到了鬧市區(qū)的一家臟亂差的小賓館。畢竟正規(guī)點的酒店都需要證件，也就這種地方不需要了。

    譚冥冥和譚mama洗了個熱水澡，打了好幾個噴嚏，小賓館附近就有一家賣衣服的小店，譚爸爸冒雨去買了三套羽絨服毛衣過來，雖然沒牌子的三無產(chǎn)品款式有點丑，到處都是線頭，但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之后，一家三口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譚爸爸安慰了譚冥冥兩句，就給她蓋上被子，讓她先睡覺，一切等第二天再說。譚冥冥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但其實心里亂得很，壓根沒心思睡覺。

    而就在她翻來覆去的時候，譚爸爸實在坐不住，讓譚mama留在賓館里，自己先打個車，去一趟家里，看看自家的房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譚爸爸離開大約四五十分鐘后，就回來了。

    譚冥冥沒睡著，聽到套房房間外面有人在說話，就開了燈，揉著眼睛出去。

    只見譚mama也起來了，穿著外套，正在倒茶。

    “冥冥，你怎么沒睡著？”譚爸爸一邊用毛巾擦著被雨淋濕的頭發(fā)，一邊又從浴室拿了另外一條干凈的白色毛巾，遞給身后的男人：“顏先生，快擦擦?！?/br>
    那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不過比起九年前在電視上瞥見那一眼時的傲慢鋒芒，現(xiàn)在的他看起來平和穩(wěn)重得多，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譚冥冥，似乎在屏住呼吸，喉結(jié)有幾分不經(jīng)意的顫動。譚冥冥認(rèn)出來他是誰，視線落在了他懷里抱著的狗身上。

    狗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雖不至于皮毛松弛，但也顯得沒什么精神的樣子。被男人抱在懷里，茫然地朝著譚冥冥看來。

    它機靈豎起來的耳朵已經(jīng)聳拉在寬闊的額頭兩邊，尖牙變成了粗牙，眼神渾濁，再沒有以前的神亮和鮮活。

    譚冥冥的小土狗已經(jīng)變成了優(yōu)雅的大狗，卻好像已經(jīng)不認(rèn)識譚冥冥了。

    譚冥冥突然很想哭，她沒想過會這樣的。

    她想走過去摸一下她的狗，但一時之間感覺十分陌生，又手足無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還是抱著狗的大明星走了過來，在譚冥冥面前蹲下，將大狗放在地上，抬起頭看著譚冥冥，仿佛在克制什么情緒，半晌后，笑了一下，輕輕地說：“冥冥，你可以摸一下它?！?/br>
    譚冥冥看向顏訴，一瞬間覺得，這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她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抽了下，也蹲了下來。猶豫了下，她將手按在狗子腦門上。

    狗子趴在地上，有些迷茫地看了她一眼，不認(rèn)識她，但覺得她無害，于是還是歪了腦袋，慢條斯理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她掌心。

    譚冥冥的眼淚“啪嗒”突然就掉下來了。

    她知道，這并不是那只被自己從天寒地凍中撿回家的小狗。

    “快坐。”譚mama連忙將泡好的熱茶端過來給男人，又對譚冥冥道：“別傷心了，九年沒見，一百萬肯定不認(rèn)識你了，再重新認(rèn)識不就行了嗎？”

    譚冥冥搖搖頭。譚mama眼圈分明也有些紅，心里不是滋味，九年過去，狗都老了。

    譚爸爸對譚冥冥解釋道：“剛才我去家里看了下，門衛(wèi)那里沒人，我就拿之前的小區(qū)卡進(jìn)去了，發(fā)現(xiàn)咱們家房子空著，估計是有人買下來了，但沒住在里面，我也搞不清楚現(xiàn)在什么狀況，就沒久待。然后下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之前你和小念貼的尋狗啟示也沒摘，下面留了這位顏先生的聯(lián)系方式，我就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試著撥打了一下，沒想到還真打通了。這位顏先生就帶著咱們家的狗趕過來了?！?/br>
    他又對顏訴道：“顏先生，謝謝你照顧我們家狗，都九年了居然還能找回來，真是緣分。”

    譚爸爸對外當(dāng)然是完全沒辦法解釋，為什么突然消失九年的，于是只好對顏訴說，自己一家移民了九年，這才剛回來，移民之前狗丟了。

    他本來也是看到了尋狗啟示下面留的電話，試著打一下——畢竟，小區(qū)里面、外面，幾百張尋狗啟示過了九年，還像新的一樣，實在令人奇怪，而且下面每一張都留了同一個電話，說是找到了他們家的狗，請他們回來了立刻聯(lián)系這個號碼。

    結(jié)果沒想到，這凌晨五點，一撥打那個電話，立刻打通了。

    而且電話那邊的顏先生還主動得令人無所適從，他立刻問了譚爸爸在哪里，并表示立刻帶著狗趕過來。

    于是，譚爸爸就這么一頭霧水地報了賓館的電話。

    而幾乎是他前腳回了賓館，這位顏先生，就立刻開著車沖過來了。

    被叫做顏先生的男人搖了搖頭，視線還落在譚冥冥身上，他像是想要說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

    頓了頓，他低聲對譚爸爸道：“沒事，你們剛從國外回來，是不是還沒有地方落腳，要不，你們一家三口先住到我的公寓去？我有幾套空著的公寓。”

    譚爸爸愣了，不止是譚爸爸愣住，譚冥冥和譚mama都莫名奇妙地看向顏訴。

    ——他們當(dāng)然不是懷疑這人是人販子什么的，畢竟這可是個大明星，電視上見過面的那種，沒道理對他們坑蒙拐騙。關(guān)鍵是，這人也太熱情了？太好心腸了吧？難不成是在做什么慈善？

    英俊的男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得怪怪的，于是連忙一本正經(jīng)道：“別誤會，是因為你們家的狗也陪伴我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你們肯定想把它帶回家，但這一時半會兒我也舍不得它走，所以不如我們先接觸一段時間，等我確定了你們安定下來，再將狗還給你們?！?/br>
    聽他這么說，譚爸爸才松了口氣。

    而顏訴說完，像是又想看譚冥冥一眼，但礙于譚爸爸還在場，竭力忍住了。

    他從未想過，九年前，當(dāng)自己終于回到自己身體，出了院，想去找譚冥冥時，卻得到的是譚家一家人全都葬身于車禍的消息。一夜之間，一家三口全都消失了，連一點殘骸也沒有。

    顏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實際上，他也是最堅信譚冥冥沒有死的人。畢竟，連自己穿到一只狗身上去的事情都發(fā)生了，再發(fā)生什么更加玄乎的事，他也都能接受了。說不定，譚冥冥也是和他一樣，只是穿到了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去了呢？

    所以這九年來，他一直想辦法找人，可是譚冥冥和她爸媽的蹤跡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不止是他找不到，杭祁也全世界都遍尋不到。

    比起當(dāng)時剛剛重新獲得事業(yè)的他來說，還是高中生的杭祁痛失一切，更像是快瘋掉了。

    譚冥冥和她爸媽消失四年后，被法律上判定死亡，房子只能由她小姨一家繼承，顏訴想到要將房子買下來，可沒想到已經(jīng)快大學(xué)畢業(yè)，正初步建立起自己公司的杭祁先他一步買下了。

    顏訴倒也沒有爭搶，他那時，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以為譚冥冥真的離開人世了。之后的五年，他事業(yè)起伏波瀾，他生命里又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漸漸將當(dāng)時失去她的心痛掩蓋了，但無論過了多久，那三個月一直在他的記憶里刻骨銘心。

    所以當(dāng)今晚，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聽到對方說是一百萬的主人時，他一瞬間停止了思考，冒著大雨就趕過來了。

    他該慶幸，他剛好在這個城市。

    可顏訴沒想到，九年后再見，當(dāng)年的那個女孩，居然還是當(dāng)年的模樣。歲月仿佛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

    譚爸爸還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顏訴的接濟。現(xiàn)在他們的確沒地方落腳，身上現(xiàn)金不多，一直住賓館不是辦法，再加上，一家三口還得吃飯呢。房子已經(jīng)被賣掉了，也回不去——

    譚爸爸嘆了口氣，而譚冥冥忍不住也跟著嘆了口氣，這都是什么事嘛。

    見她嘆氣，似乎是下意識的，蹲在她身邊的大明星忍不住安慰性地伸手揉一揉她的腦袋。譚冥冥不自在地躲開了頭，顏訴僵了一下，登時縮回了手。

    譚冥冥抿了抿唇，她看著地上的大狗，又看了眼自己身邊的大明星，大明星也在悄悄看她，見她看過來，連忙無辜地轉(zhuǎn)開了視線。這種熟悉感太強烈了，強烈到譚冥冥有種錯覺，顏訴才是陪伴過她三個月的那只小狗——不是罵人的意思。

    而就在譚爸爸猶豫不決，顏訴繼續(xù)溫和相勸，外面大雨瓢潑，冬季的天一點點亮起來時，有一趟從國外飛回來的航班落地了。

    穿黑色風(fēng)衣的年輕男人風(fēng)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他一夜未睡，捏著護(hù)照的修長手指蒼白而僵硬，漆黑的眸子猶如死寂多年的火山，終于出現(xiàn)零星火光。

    他行李也沒有，就飛奔出了機場。

    第74章

    譚冥冥一家在之前的十八年里雖然透明, 但譚爸爸譚mama還是有兩個同事朋友的, 再不濟，還有小姨這些親戚家可以去。

    但一來他們已經(jīng)消失九年了, 法律上被判定了死亡，就這么陡然出現(xiàn)，只怕會嚇?biāo)滥切┱J(rèn)識的人, 再者, 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顏訴先生雖然好心得過了分, 卻神奇地并不讓一家子感到任何不適。

    不止是譚冥冥，譚爸爸譚mama也都對顏訴有種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親切感，就像是成為一家人已經(jīng)很久了一樣, 莫名就覺得他這個人是值得相信的。

    再說了, 有什么好不相信的？人家是大明星, 人脈廣路子寬, 他們不過是倒霉的一家三口而已, 況且此時身上還近乎身無分文，難不成還有什么好被這個大明星給騙走的嗎？

    于是, 猶豫一番之后，沒等顏訴多勸, 譚爸爸就答應(yīng)了，感激地對顏訴道：“顏先生, 真的謝謝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鳖佋V笑了笑，熱心地幫他們收拾起行李，對譚爸爸道：“你們的電話是不是不能用, 明天我讓助理幫你們重新申請一下電話卡，還有身份的問題，明天和我助理溝通，他應(yīng)該認(rèn)識這方面的人，可以恢復(fù)身份的。”

    譚爸爸和譚mama簡直感激涕零，正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呢，這位好心的顏先生實在是出現(xiàn)得太及時了。這會兒一家三口就像是被龍卷風(fēng)吹走了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一樣，房子存款都沒了，連下一頓也成問題，顏訴今晚出現(xiàn)在這里，無異于雪中送炭。

    他親自開著車，將一家人帶往市中心的公寓。

    外面還在下大雨，譚冥冥抱著狗跟在譚爸爸譚mama后面。顏訴讓他們在屋檐下稍微等等，隨即就戴上口罩和帽子，冒著大雨去將車子開近了。

    他下車，紳士地替譚爸爸譚mama拉開車門，譚爸爸譚mama嚇了一跳，互相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交換了一個訊息——臥槽，要不是小顏先生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了，他們還真要以為顏訴是他們誰在外面失散多年的兒子。不然，這對他們也太好了吧？！

    他們受寵若驚，生怕顏訴多淋雨，于是連忙彎腰坐進(jìn)去。

    譚爸爸一身雨水，摸著車內(nèi)靠背的羊皮，忐忑不安地探出頭：“小顏先生，你也快上來吧，別淋雨了，年輕人也要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