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眠在楚寔的視線下，其實動作已經(jīng)非?？炝耍m然手指有點兒僵硬。

    待梳好頭，季泠朝楚寔轉(zhuǎn)過頭去。

    楚寔這才微微坐直身體道：“把繁纓和魏氏的湯藥停了吧?！?/br>
    第七十一章

    芊眠一驚, 果然是怕什么來什么。

    季泠卻是眼睛“騰”地一亮，“好?！甭曇衾飵е娜杠S簡直掩都掩飾不住。

    楚寔瞇了瞇眼睛, 芊眠也不可思議地看了季泠一眼。

    不過季泠并沒意識到她自己的“錯”, 她只是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氣。再也不用擔(dān)心有自己在而妨礙了楚寔的子嗣。等魏氏或者繁纓有了身孕, 她再給老太太和蘇夫人寫家信, 就不用那么心虛內(nèi)疚了。到時候, 老太太肯定很高興, 飯都多吃半碗。

    “我這就跟她們說, 然后再請大夫每月來給她們請平安脈，若是有了身孕, 我一定好生照料?！奔俱黾奔钡爻伇頉Q心。

    楚寔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起身走了。

    “我還以為大公子特地過來用早飯的?！避访哂行╊j喪地道，“可沒想到他是……少夫人你也真是的，你又不是生不出, 只是大公子一直不跟你圓房而已, 若被魏氏她們搶了先，你……”

    季泠反過來安撫芊眠道：“大公子年歲實在不小了, 早就該停了繁纓她們的藥了。對了，我得給老太太去一封信，讓她放心?！?/br>
    季泠的家信是托南安送出去的，而南安拿著信則到了楚寔的書房, 因為楚寔也有幾封信要讓他發(fā)出去。

    “少夫人的？”楚寔看了看南安手里的信。

    “是。”南安道。

    楚寔做了個手勢, 南安便將信遞給了楚寔，眼看著他用刀裁開, 取出信讀起來。

    寫給老太太的信，季泠就說得比較瑣碎了，洋洋灑灑四五頁，比她平日里一天說的話都還多。

    季泠先是把成都的風(fēng)物給老太太說了一通，其實從她到之后，壓根兒就沒出過門，也難為她看了幾本地志就編得活靈活現(xiàn)的。繼而自然說了給繁纓、魏氏停藥的事兒，又說已經(jīng)著人去請成都當(dāng)?shù)刈詈玫膵D人科大夫，一有好消息就會去信。

    南安看著楚寔冷笑了一聲，將信甩到桌面上。

    “把信重新封好，送出去吧?！背伒?。

    季泠自然不知楚寔對她的家信發(fā)出的冷笑，她不管心里高興還是不高興的時候，總喜歡進(jìn)廚房。

    府衙里內(nèi)院的廚房有些臟，還有些黑，當(dāng)然這只是季泠的淺見，她是因著跟往王廚娘處久了，對廚房的要求比一般人會高出太多。

    季泠抬頭看了看被油煙熏得黑漆漆的房梁，又看了看地上的污漬，心里盤算著不知有沒有可能整修一下廚房。只是如今府中的事兒都是魏氏管著，而魏氏也沒有交出對牌的意思，這幾日都這么糊里糊涂的。

    季泠嘆息一聲，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雖是主母，可將來指不定還是得看有子女的妾室的臉色。

    分送糕餅一直是季泠表達(dá)善意的方式，所以她新作的薔薇糕、白玉山楂糕給魏氏和繁纓那邊都送了一份。

    那魏氏吃著好吃，前來道謝，態(tài)度頗有些張狂。

    “真是沒想到少夫人還有這等手藝，做得糕點比外頭糕點鋪子做的都好吃，把我這嘴都給養(yǎng)叼了?！蔽菏献鰪堊鲋碌孛嗣亩亲?，似乎在暗示什么?！鞍?，這幾日不知怎么的，就想吃些酸的東西，不知道少夫人這兒還有沒有那白玉山楂糕？”

    芊眠站在季泠背后就朝魏氏瞪眼，小地方的婦人就是容易蹬鼻子上臉，給她點兒甜頭，她連姓什么都忘了。

    不過也不怪魏氏在季泠面前張狂，實在是季泠到成都這一個來月，楚寔不是歇在魏氏處，就是留在書房過夜，有繁纓伺候，季泠這兒是一個晚上都沒來。

    大夫前日才請了平安脈，也沒說魏氏有孕，季泠看著她摸肚子的樣子，心道莫不是月份太淺所以查不出？她想著自己反正也喜歡進(jìn)廚房，給魏氏做點兒白玉山楂糕也不費事，正要開口，卻聽芊眠道：“魏姨娘好大的威風(fēng)，這別說還沒懷上呢，就是懷上了也沒有要求主母給你做糕點的道理?！?/br>
    魏氏委屈地道：“芊眠姑娘真是誤會死我了，我哪兒敢啊，只是想看看少夫人這兒有沒有現(xiàn)成的罷了，哎，都怪我嘴饞，這幾日肚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別的都吃不進(jìn)，就只有少夫人送過來的東西能進(jìn)一點兒。”

    芊眠瞇了瞇眼睛，這魏氏說來說去就還是想壓倒東風(fēng)啊，看來。“哼，少花言巧語，你這等輕狂做派，也是咱們少夫人性子好，若是在京城，早就罰你跪祠堂外頭去了。知道為什么不能跪祠堂里頭么？”

    芊眠頓了頓，然后提高嗓門道：“因為，你不配!”

    魏氏眼睛一酸，“芊眠你怎么這么說話的？少夫人，奴家就是千不該萬不該，可日日里伺候公子總有些苦勞，難道還要被個下人這般糟踐？”

    季泠是楚府住久了，還真是第一回 見魏氏這般做派的小妾，心里清楚不能讓魏氏氣焰繼續(xù)囂張，否則壞了家中規(guī)矩，回去老太太也瞧不上自己。

    只季泠還在腦子>>

    里措辭，卻聽芊眠道：“你覺得日日伺候公子辛苦了，不伺候就是了，跟少夫人眼前戳什么？”芊眠就是氣憤魏氏來顯擺，“少夫人，這家規(guī)不能不立，魏姨娘既然覺得她自己辛苦了，那便讓她在自己屋里休息一個月吧，也省得她來跟你要苦勞。”芊眠這話里的意思就是要禁足了。

    魏氏自然不干，正要說話，卻聽見打簾子的丫頭在外頭稟報，“大公子來了?！?/br>
    于是魏氏話也不說了，就開始委委屈屈地掉眼淚。

    楚寔一進(jìn)門，魏氏便直抹眼淚。

    “這是怎么了？”楚寔往里走，后面跟著繁纓。

    魏氏先聲奪人地抽噎著往楚寔靠去，“公子，都是妾的錯，妾因為胃不舒服想吃點兒酸的，前日少夫人送的山楂糕妾吃著好就想再要點兒現(xiàn)成的，沒想到卻被芊眠姑娘說妾不配。還說妾不想伺候公子就別伺候，不要來戳少夫人的眼。還要禁妾的足，不然妾再伺候公子?！?/br>
    魏氏這人嘴唇生得薄，翻得可真夠快的，哪怕抽泣都沒影響她的速度，一句話就把季泠給扯成了妒婦。

    季泠略有些慌張地看向楚寔，她想起來自己前些日子保證過要好好待魏氏的，這會兒被他看見魏氏哭，只怕肯定會誤會。

    楚寔往旁邊讓了讓，“站直了說話，站不直就回去讓你爹娘教會了再回來?！?/br>
    魏氏像是突然被噎住了似的，也不抽泣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朦朧著雙眼看向楚寔。

    楚寔走到季泠旁邊的榻上坐下，對芊眠道：“你來說?！?/br>
    芊眠松了口氣趕緊道：“魏姨娘一進(jìn)門就摸著肚皮說想吃酸的，讓少夫人給她做白玉山楂糕。我說她張狂，她卻說她伺候公子有苦勞。于是奴婢就建議少夫人讓魏姨娘歇息一個月?！?/br>
    楚寔看向季泠，“夫人怎么說？”

    季泠真的好生為難，答應(yīng)過楚寔要好好待魏氏，可魏氏實在太囂張，她也不能不顧芊眠的顏面，因此還是硬著頭皮道：“魏姨娘的確辛苦了，我想讓她每天抄一遍女戒，為期一月。”

    楚寔道：“就這么辦吧?！?/br>
    魏氏當(dāng)即就又開始掉眼淚，“公子，妾，妾……”她“妾”了半日也沒妾出個名堂來，是因為她也感覺到了，楚寔有些底線她不能碰。妻妾之分，也不容試探。

    楚寔看著魏氏溫聲道：“不是想吃酸么？我讓芊眠每天給你送一杯醋去?！背伝仡^看向芊眠，“你看著魏姨娘吃。”

    芊眠愣了愣，立即點頭稱是。

    可以想見，這輩子魏氏哪怕就是懷孕，大約也不會再鬧著要吃酸的了。

    楚寔轉(zhuǎn)頭對季泠道：“你是主母，喜歡做東西自己吃就好，不用再分給下面的人?！边@一句話就把魏氏給定性了。

    季泠只能點點頭，可是喜歡做菜的人，其實也喜歡別人吃自己做的菜的，那才有成就感。

    繁纓則是垂下眼皮，全程一句話也沒說。

    楚寔繼續(xù)看著季泠道：“來了一個多月了，你還沒從魏氏手里把對牌拿走嗎？”

    季泠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聽楚寔這話都像是秋后算賬，她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

    魏氏則“咚”地跪在了楚寔腳邊，所以說她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楚寔看也沒看魏氏，只盯著季泠。

    季泠被楚寔盯得脖子上仿佛有千斤重，囁嚅道：“我等會兒就讓芊眠去拿?！?/br>
    楚寔來了又走，替季泠撐了腰，卻也把她嚇得半死。不過往好處想，季泠總算也把住楚寔的脈了。

    男主外，女主內(nèi)，楚寔這樣做顯然是不想還要cao心內(nèi)院的事，不管他寵愛誰，但是妻妾之分不能逾越。季泠想明白了這一點就什么事兒都好做了，從這一點上她也知道楚寔和夢里的楚宿是不一樣的。

    至少楚寔現(xiàn)在是真心在把她當(dāng)正妻看重的。

    芊眠動作很快就從魏氏那兒拿回了對牌，順便邀功道：“少夫人，我今晚就把醋給魏姨娘送過去了，看著她喝了才回來的。”

    芊眠帶著兩個粗壯婆子去的，魏氏不喝也得喝。

    季泠看著芊眠手里的對牌，頭疼地揉了揉眉頭，她還沒來得及學(xué)習(xí)管家呢，硬著頭皮上很怕做不好，到時候光是想想楚寔皺眉頭的樣子就害怕。

    剛用過早飯珊娘就到了季泠屋里，魏氏的事兒她也聽到了風(fēng)聲，院子本來就不大，珊娘對楚寔的事又格外留意，知道也不奇怪。

    “聽說是大公子處置了魏姨娘么？”珊娘問季泠。

    季泠點了點頭。

    珊娘點點頭，看向季泠有些欲言又止。

    季泠道：“珊娘jiejie，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第七十二章

    珊娘和季泠畢竟相處了這許多年, 情分不同尋常，斟酌之后道：“其實內(nèi)宅的事兒是該你來的管的?！?/br>
    喲, 這可說到點子上了, 芊眠贊許地看了看珊娘。

    季泠被珊娘說得臉一紅, 她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可是楚寔看重魏氏, 魏氏背后又牽扯到那什么土司, 她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既然話已經(jīng)出口, 就沒道理只說半截兒。“我知道你心善，又想著大公子喜愛她, 可是這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大公子只怕也是希望你能把內(nèi)宅管起來的?！?/br>
    季泠點點頭，聽懂了，心里想的卻是, 以后自會有別人能管起來的。

    卻聽珊娘又嘆息一聲, “其實阿泠你不停她們的湯藥的話，魏氏只怕也不敢那么輕狂?！?/br>
    不管珊娘說這話有沒有私心, 但理也是這個理，季泠心里也是這般覺得的。主母無子，妾室有孕，想不輕狂都不行。

    “不是我, 是大公子說停的?！奔俱鲚p聲道。

    珊娘愣了愣, 也知道了季泠的難處。她性子太柔弱，哪里壓得住楚寔, 還不是楚寔說什么就是什么。

    季泠見珊娘眼露同情，摸了摸她的手背道：“不過我心里也是希望停藥的，大公子的年紀(jì)真不小了，老太太和我婆母都很擔(dān)心。而且……”

    季泠朝珊娘俏皮地笑了笑，“而且如果繁纓和魏氏都有了身孕，或者只是其中一個有身孕也行，我就能跟大公子說，再找個伺候他的人了。”

    珊娘臉一紅，“你，你成親后也學(xué)壞了?！?/br>
    季泠拉住珊娘的手，“什么呀，我只是想和珊娘jiejie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而已?！蹦腥耸裁吹?，季泠倒是沒多在乎，身邊有個伴在孤寂的時候可以說說話，那才是最大的安慰。

    楚寔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季泠松開珊娘的手，有些奇怪楚寔怎么這個點兒過來，她站起身行了禮道：“表哥是有什么事兒嗎？”

    這般生疏看來哪兒像是夫妻，連珊娘都替季泠著急。她是一心為季泠好，因為再也沒有比季泠成為楚寔的妻子更好的人選了。

    楚寔掃了一眼珊娘和芊眠，兩人就安靜地退了下去。

    楚寔在榻上坐下，看得季泠又開始絞衣角，他心里嘆息一聲，知道自己昨晚對季泠的口氣有些差，怕她多想都出門了又折了回來。

    楚寔已經(jīng)看明白季泠這人，讓她猜心思肯定往歪了猜，非得說明白才行。偏偏楚寔這樣的聰明人來往的都是聰明人，大家說話從來不用擺上臺面，云山霧繞一番就都意會了。

    所以到了季泠這兒，楚寔有些頭痛還有些不耐，更多的卻是不習(xí)慣，不習(xí)慣明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