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垂下眼眸點點頭，她以為楚寔是和楚宿不同的，可原來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但是真的不能怪楚寔，是她做得不好，不僅幫不了他，還總是拖后腿。

    “劉、宋兩位你不必?fù)?dān)心，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背伒?。真當(dāng)朝廷是瞎子么，一個布政使卻沒辦法把個民變壓下去，最后還得靠楚寔這個知府來收拾爛攤子。

    季泠悶悶不樂地回了自己屋子，芊眠道：“少夫人，公子責(zé)怪你了？”

    季泠點了點頭。雖然楚寔一句重話都沒說，但無形的指責(zé)卻更叫人無所遁形，季泠想自己是真的貪心了，沒有那個能耐卻想攬那個活兒。

    第七十四章

    早晨, 繁纓過來給季泠請安，她有些倦怠地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 吃藥也不見好, 你看著哪兒的寺觀香火盛, 替我去奉點兒香油錢吧?！?/br>
    同樣的話早起伺候楚寔時, 繁纓已經(jīng)聽過一遍了, 她是個玲瓏心腸, 知道這是楚寔在替季泠補救, 于是忙地應(yīng)下。

    說起香油錢自然是要給銀子的，給多少、怎么給, 可不是季泠吩咐一聲就行的。如今她拿著對牌和鑰匙，就得負(fù)責(zé)細(xì)務(wù)了，而不是當(dāng)甩手掌柜。

    季泠留下繁纓，也讓芊眠在旁邊看著, 開始翻看賬本。厘清楚寔的身家總共有多少, 俸祿又有多少，可夠敷衍每月的人情來往以及日常開銷。

    賬本看起來枯燥難耐, 而且還得對應(yīng)著打算盤，才能合計出開銷，這些季泠都沒學(xué)過，好在繁纓懂一些, 季泠邊看邊問, 約莫也能看懂，但其中需要注意的地方還需要繁纓提點。

    知府的薪俸不算高, 沒有其他收入的話楚寔要養(yǎng)這么多仆人、幕僚還有妻妾，可謂是入不敷出。季泠有些擔(dān)憂地望向繁纓，“府里只有這么些收益么？”

    繁纓道：“明面兒上就只有這些了。不過咱們朝的官員在地方任職還會有些其他收益，別的官員都這么做，公子也不能獨立而行?！弊鲋木芙^了那些不成文的灰色收益，下頭的人還怎么敢收？如此大家都要喝西北風(fēng)去了。因此再清廉的官員，在這些事上，比如火耗銀上，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火耗銀是把百姓所交稅賦熔鑄為銀錠上交國庫時產(chǎn)生的損耗，一般官府征收的火耗銀會比實際的損耗大，這差額就歸了官員，也不是只歸某一位，而是大家統(tǒng)分。楚寔在成都府征收的火耗銀可說是極低的了，畢竟成都府才經(jīng)歷了大難。

    聽繁纓這么一說，季泠便明白了，加上這一筆收入倒是能勉強應(yīng)付府里開銷了。

    繁纓借著又道：“不過公子在外頭的鋪子有些干股，每年還會有些銀子入賬，但這些都是入外院的賬目，至于咱們內(nèi)院，每月外院會另撥一百兩進(jìn)來。

    所以如今季泠所管的家，收益一共三部分，每月楚寔的薪俸、還有下頭的常規(guī)孝敬，以及外院的銀子。而其中外院的銀子還算是大頭，可以想見楚寔那些所謂外頭的干股想必收益頗豐的，畢竟他出手一直很大方。

    至于支出，每月固定的首先是各位主子的月例，還有仆從的月銀，另加上每日廚房的開銷，還有每季主子們的服飾，以及仆從的新衣發(fā)放等。此外還有養(yǎng)馬費等等，畢竟出行還得乘坐馬車。

    季泠想著楚寔既然要讓自己生病，那她就不能在人前多露面，否則被外頭的人知道了，只會道她京城來的看不起人而裝病。

    因此季泠將主管奴仆的權(quán)責(zé)都給了芊眠，月銀都?xì)w她發(fā)放，芊眠是她身邊的大丫頭，如此也不算大權(quán)旁落。其余的權(quán)責(zé)季泠則讓繁纓負(fù)責(zé)，一來是安繁纓的心，二來么也是寬楚寔的心。繁纓是他的知心人，季泠也要落個寬厚不妒的名聲。

    但油水最多的廚房卻是季泠自己管著，倒不是她容不得人，只是她寄心廚藝，什么都想親力親為。

    以前手里沒權(quán)和沒錢的時候，季泠也不敢多想，如今接管了內(nèi)院事務(wù)，心里就忍不住想重建一個廚房。這知府后院的小廚房實在是差京城王廚娘的那小廚房太多了。

    季泠尤其受不得廚房的骯臟和暗無天日，偏生這里的廚房建在拐角不說，連個窗戶也沒有，幾口灶黑漆漆的，洗也洗不干凈，地上也沒鋪地磚，沾點兒水就容易起泥，最要緊的是格局太小了，許多想添置的東西也放不下。

    但季泠也不知道重新改建廚房得花多少銀子，總得找工匠打聽打聽。晚上她在燈下描畫圖紙，芊眠卻在旁邊擔(dān)憂得欲言又止。

    “少夫人，公子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俊避访叩?，她看出季泠是要對外稱病了，可是稱多久卻是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季泠的手頓了頓，擱下筆道：“不知呢，你也知道我不善應(yīng)酬，即便不稱病出去應(yīng)酬，只怕反而會壞表哥的事。”

    “但……”芊眠急了，她從小在楚府長大，很清楚當(dāng)家主母不能出去應(yīng)酬的后果，京城的老太太和大夫人定然要責(zé)備的，日子久了說不定就會起別的心思?？蛇@種話芊眠不好明說，換了個話頭道：“先才我出門時見大公子往繁纓jiejie那邊去了，少夫人心里就不著急么？”

    季泠被芊眠說得臉一紅，“我，我著什么急？”

    不得丈夫的心，也不得舅姑的心，待老太太仙去后，季泠的處境只怕堪憂得很，芊眠忍不住越矩地說道：“少夫人，你總是要有個孩子傍身才好的。”

    季泠低下頭把玩手里的筆，命里沒有的事兒她還是不強求了。

    芊眠以為季泠是害臊，想著話都說出口了，索性全倒出來。“少夫人生得這般美貌，大公子怎會不喜歡，只是太過矜持了些，我瞧著大公子約莫中意活潑主動點兒的?！?/br>
    季泠微微吃驚地抬頭看向芊眠。

    芊眠硬著頭皮道：“少夫人瞧繁纓就知道了。在京里時，家里有長輩看著，她穿衣打扮都還算普通，可到了這兒，少夫人可留心她的衣飾了？”

    季泠點點頭，女子愛美，對別人的穿衣打扮總是會多看兩眼的。

    “仗著這天熱的借口，她那領(lǐng)口可開得太大了些。”

    芊眠話里的含義立即讓季泠又紅了臉。

    “少夫人同公子是正經(jīng)兒夫妻，這都成了親了哪兒還能那么害臊矜持啊?！?/br>
    季泠都想捂住耳朵了，嗔道：“芊眠，你可懂得真多，改明兒我先替你尋個夫婿才是?！?/br>
    芊眠跺跺腳，“奴婢這都是為少夫人著想呢，你卻來笑話我?！?/br>
    季泠嘆息一聲，“你說的話我都明白呢，但表哥是什么人吶，豈會為了女子的衣裳領(lǐng)口開得大不大而改主意?！?/br>
    說到底季泠這樣的閨秀還是不了解男人，尤其是他們的劣根性，在季泠眼里，楚寔是她抬手都不可企及的人，難免將他完美化。實則是小瞧了女子胸前那四兩rou的吸引力，魏氏那般之人為何能讓楚寔點頭進(jìn)府，還不就是rou厚，以及能玩兒花樣么。

    當(dāng)然這是私房事兒，季泠不知，芊眠也不會知。

    芊眠見說不動季泠，只好喪氣地坐到一邊開始做針線。季泠則繼續(xù)畫著自己的圖紙，那是她心里想象的廚房，五開間的寬闊地，兩個大灶臺，并兩個小灶臺，還有烤爐等等，余則還有備料的地方，專用的糕點間，以及儲藏室，并一個大冰鑒用來保鮮食材。在廚房的院子里最好還能有一眼井，專供洗菜做飯之用。

    季泠畫得很細(xì)，連地磚的紋路都畫了出來，還有想靠墻定制的隔板等等。她熬了半宿才算化成。

    芊眠瞄了一眼不由驚嘆，“少夫人，你畫的這廚房都趕上主屋的建制了。”

    季泠將畫用鎮(zhèn)紙壓好，“這是我心里想要的廚房，不過……”成都府恐怕只是楚寔的暫居地，也不知能待上幾年，便是楚寔首肯，季泠也不能花那么多銀子只為建廚房。可一開始落筆，她就忍不住把自己真正想要的畫出來了。

    早起讓芊眠料理了一些府里雜事，午后季泠便帶著芊眠去了街上，便是不能將廚房改建成她想要的樣子，可總要過得去才行。她身邊沒有得用的人，只能和芊眠互相扶持，因此便是找工匠打聽廚房改建的事兒，也得親力親為。

    好在芊眠嘴甜，人也能干，在街上略微打聽便知曉成都府最好的工匠差不多都住在過街樓巷那邊。

    季泠坐在馬車上，也不方便露面，只將昨夜畫的圖紙教給芊眠，讓她去巷子里找人打聽。芊眠問得很仔細(xì)，好半晌才重新回到馬車上，頗有些興奮地道：“少夫人，我都打聽清楚了，若是要照你圖紙上這般改建五間，少說也得百兩銀子，若是改建三間，差不多六十兩，打口井的話則另算二十兩?！?/br>
    季泠點點頭，開始在心里盤算銀錢，所費銀兩她用嫁妝的話還出得起，但并不能所有事都指望用嫁妝銀子，金山銀山都會空的。何況她還得為將來打算，在夢里她過得那般凄苦，何嘗不是因為身無分文的緣故。

    是以，既然是府上廚房的改造，季泠覺得從內(nèi)院的賬上走也是說得通的。實在不怪季泠如此出塵脫俗的樣貌卻在心中錙銖必較，那是窮怕了的緣故，小時候她也窮過，至今記憶猶新。

    如今季泠每月的銀子是十兩，這是京中楚府的規(guī)矩，若是這一季她自己不做新衣裳還能再擠出二十兩來，若是公中每月能再剩余些銀錢，運氣好的話，過兩月就夠錢改建個三間的廚房了。

    但要花錢的地方可不止這些，廚房一應(yīng)的鍋碗瓢盆，季泠都有心想換換，那可就值了錢了，能入她眼的都不是凡品。以前在京城用的是楚府的，還有王廚娘自己帶的東西，季泠還不知道油鹽柴米有多貴，如今出得府來，全要自己添置時，才明白一般人是置辦不出來的。

    季泠忍不住跟芊眠玩笑道：“真想不到，原來王婆婆還是個富貴人。”

    馬車從成都最繁華的南新街上過，季泠對那些綢緞或者銀鋪都沒什么興趣，唯獨對旁邊長安小巷里的鍋具、碗具上心，忍不住叫停了馬車，戴著帷帽下了車。

    第七十五章

    如今世崇奢華, 許多大戶人家只要出得起銀錢的，碗具能指定了讓人開窯專門燒制, 那才是頂頂精美的, 而這長安小巷的杯碟等就只能算次等和劣等了。

    單開一窯燒制杯碟季泠是沒敢想的, 不過若是運氣好, 可以搭著別的大戶開窯卻也是一種選擇。

    季泠在巷子里慢慢地走著, 需要費神避開店鋪占道鋪出來的攤位, 因為隔著面紗, 所以對細(xì)瓷看不真切，她便只能用指尖去觸摸。

    這時候王廚娘當(dāng)初讓她好生保養(yǎng)的一雙手就見效了。

    季泠立在彭記鋪子門口讓芊眠進(jìn)去問問, 近期可有大戶要開窯，可惜成都府附近才經(jīng)戰(zhàn)亂，誰還顧得上燒窯啊，季泠有些失望。

    不過也有意外地驚喜, 巷子深處有個打制鍋具的老頭子, 孤家寡人，老伴兒前些年就死了, 兒子也早夭，于是心思都寄托在了鍋具上，打制得勤勤懇懇，頗有心得。

    季泠在郭老頭這里定了幾口鍋, 又當(dāng)場用炭筆在紙上畫了幾口特質(zhì)的器具, 問郭老頭可能打造。

    郭老頭看了看，“這些家伙都只有專門的廚娘才可能用到, 且是揚州那邊的款式，夫人莫非是哪戶人家的大廚？”

    季泠此次出來穿得十分樸素，而且帷帽的白紗掩至了她的腳踝，郭老頭看不出她真實的身份也不奇怪。

    季泠笑了笑，若是可以，她還真想當(dāng)大廚呢。“老人家，你眼力果然厲害，這的確是揚州那邊的樣式，你可做得來？”

    郭老頭又看了會兒圖紙，點點頭道：“倒是可以試試?！?/br>
    季泠讓芊眠給了定錢，說好取的日子，這才出了巷子。

    季泠才走，郭老頭隔壁的曾大娘就忍不住過來閑話了，“老郭，剛才那誰?。慷级ǖ氖裁囱?？怎么到咱們巷子里來？”

    也不怪曾大娘閑話，盡管季泠沒露臉，可言行儀態(tài)都跟尋常人不同，若是大戶小姐斷然沒有到親自來買鍋碗的道理，說難聽點兒就是樓子里的姑娘也沒來這地方的道理，所以季泠的出現(xiàn)才叫人新奇。

    郭老頭道：“估計是揚州那邊過來的廚娘?！?/br>
    “廚娘？”曾大娘大呼一聲，“天哪，揚州的廚娘都跟咱們這兒的大家閨秀一般了，出門帶丫頭伺候，還戴帽子?！睂こＨ思业呐幽挠写髅弊颖苋说?，裝模作樣不說還礙事兒。

    這兩人誰也沒見過揚州的廚娘是個什么派頭，也就是人云亦云。

    而即便季泠想做廚娘也是不合格的，她有很多基本功都沒練，比如刀工。那個太費手，還經(jīng)常會傷到手，對季泠這樣的身份自然不合適。

    在京城楚府時沒有覺得不便，可到了成都府季泠但凡想做個菜就很不方便了，有時候菜切得不好很影響口感。

    “少夫人，咱們是不是還得再添點兒人手??？”芊眠問道，“而且沒個小子幫忙，很多事情靠咱們出面辦也不方便，譬如今日的事兒?！?/br>
    季泠沒有陪房，也沒有從小奶她的奶娘之類的，身邊連個年紀(jì)大一點兒的嬤嬤也沒有，確實很多事兒都不方便。

    季泠點點頭，“我也想再買個小丫頭，讓她練練刀工?！本秃孟翊壕履前?。

    芊眠一聽就趕緊道：“剛才奴婢打聽過了，南市那邊人市?！比耸斜闶菐蛡虺鰶]的地方，有只出工不簽賣身契的，但也有許多走投無路來賣身為奴的。

    實則這種事，平日都該是人牙子帶了人上門來供大戶挑選的，但季泠和芊眠都出來成都府，手邊沒有得用的人，楚寔忙著政務(wù)也不得閑管內(nèi)院的事情。有魏氏在，繁纓一個通房也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可以說如今楚寔的后院的確一團亂。

    “那就去看看吧?！奔俱龅馈?/br>
    南市的味道很不好聞，許多想賣身為奴的人都是家無片瓦，索性干脆就睡在了南市的草棚子里，吃喝拉撒的味道混在一起怎么能好。而大亂之后無家可歸的人太多，這南市都裝不下了，擁擠得跟賣雞鴨似的。

    芊眠自然不肯讓季泠下車，“少夫人我去看看就是了?！?/br>
    季泠點點頭。

    芊眠也沒太往南市里面走，就在外圍看了看，點了兩個看著還算整齊的小丫頭。那些成年的她都瞧不上，還是小的好調(diào)教，畢竟丫頭也是主人的顏面，若是個不靈醒的，還不如不要。

    只是想買個小子就不容易了，年紀(jì)太小辦不了事兒，年紀(jì)大了又怕鬼心思多，畢竟內(nèi)院都是女子。

    芊眠抱怨了兩句，季泠安慰她道：“沒事，也不急在一時，說不定日子久了，就能有人選?！?/br>
    因為出門辦了這許多事兒，回府的時候便已經(jīng)到了黃昏，快用晚飯的時候。

    季泠剛走進(jìn)屋子，便見楚寔也在。

    “去哪兒了？”楚寔放下手中書卷問。

    季泠弱聲弱氣地道：“去買了兩個小丫頭?！?/br>
    “去南市了？”楚寔一聽就明白了。

    季泠點點頭。

    “那地方太亂，今后還是別去了，若是要買人，找人牙子把人領(lǐng)了來就是?！背伒?。

    季泠又點點頭，可問題是她不知道哪兒去找人牙子啊。

    楚寔看見季泠欲言又止是神色，一下子就想了起來?！笆俏沂韬隽?，你身邊也沒有個得用的人能跑外面的事，我讓任貴給你找個機靈的小子跑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