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蘇纓的眼波猝不及防震動,似被她所惑一般,不由自主的挪到了她身側的男子身上。 他只留了一個側影,微微低著頭,像在思索,黑發(fā)之下,隆準唇角皆被月光照的微微發(fā)白。 那……分明就是燕無恤。 這個神態(tài)蘇纓再熟悉不過,在她和燕無恤靜默相對的大半個月,一直到莫川的小舟上,他時常都會出現(xiàn)這個陷入深思,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蘇纓微微蹙眉,視線凝到玄衣女子擱在他肩頭的手上。 燕無恤半點要躲開的意思都沒有,就這么站著,任由她又貼又撫,甚至將臉頰靠在肩頭輕蹭。 他沒有迎合,卻也沒有抗拒,悠然抱臂,姿態(tài)坦然,無半點不適,顯得熟稔至極。 這還不止,玄衣女子姿態(tài)纏綿,與他依偎片刻,鳳眸微瞇,還朝蘇纓拋來一個挑釁的目光。 十分刺眼。 蘇纓頓時感到怒氣橫沖直撞,怒意拍腦門,擊得自己一陣一陣的發(fā)懵。 她站在那里,兀自疑惑憤怒,再看樓上的二人,一身被明月所罩,姿態(tài)親密,若外人看來,只當是一對兒神仙俠侶,斷不疑有他。 恐怕這世上沒有人會忍心打擾這樣纏綿靜美的一幕。 除了蘇纓。 蘇纓來不及細嚼滿腔意難平究竟從何而來,又將去向哪里。 手指微微顫抖,手腕上玉鐲兒、金臂環(huán)似被烈風所卷,叮叮鐺鐺,金玉相撞。 沒有人察覺,就連蘇纓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她袖中一張柔軟的絲緞手帕,竟不知何時,被袖中凜冽的風所帶,凝成了一道小小的劍形。 …… 不久之后。 白玉京中,明月依舊。 甲子方向,轟隆一聲—— 一重高高樓臺,轟然倒塌。 震驚全城。 …… 子初時分,數(shù)百玄甲軍將清歌樓圍了起來,封了好幾條道口。 撫順司六品都尉郝淵身披玄甲,領著親衛(wèi),策馬過市坊,引起背后議論陣陣不休。 “今天什么日子,為何封道了?” “聽說是甲子坊出事了?!?/br> “甲子坊?清歌樓?不是最近才上任新統(tǒng)領么?” “好像是新統(tǒng)領不滿武家慢待,讓人拆了一棟樓?!?/br> “拆樓?!” “拆樓?!?/br> 滿座皆驚! 雖然沒有律法規(guī)定,不能在白玉京拆樓。 但是這里可是陛下傾注心血修筑的“天上宮闕”,十年來,沒人敢動這里的一花一草一獸一木。更勿論是做下拆樓這樣膽大包天的事了。 眾人心中,無不為她掬了一捧傷心淚。 …… 就在此時,剛剛來到白玉京,就轟動了整個城池的清歌樓統(tǒng)領蘇纓,正手足無措站在廢墟旁。 周圍圍的人,越來越多,將她和她的馬車、阿曼、馭夫等數(shù)十人圍在了一起。 撫順司都尉郝淵面沉如鐵,雖然他是為了緝捕破壞高樓的人來,但按著規(guī)矩和品級,他還需要向已經(jīng)納了任書,驗明正身,正式任職三品武勛的蘇纓行禮。 于是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就是極度滑稽的一幕。 撫順司長官策行、止馬、下馬、一氣呵成。氣勢洶洶走到“嫌犯”之前,抱拳彎腰:“見過統(tǒng)領?!?/br> 而后,又用千分小心,萬分頭疼的語氣說:“統(tǒng)領您……您怎么把樓拆了?” 蘇纓面色尷尬,訕訕的,指指那樓,一言不發(fā)。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看到燕無恤與一女子纏綿樓上,一時氣急,氣海翻騰,經(jīng)脈流轉,突突亂跳,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這棟高樓就一聲烈響,轟然倒塌,玄衣女子和燕無恤也飄然無蹤。 當是湛盧劍意無疑。 然,旁人的湛盧劍意很聽話。 她的有自己的想法。 幸而無人撞見,連護送她來清歌樓的從屬都說:“沒有人拆樓,我們睜眼看著,是樓年久失修,自己塌的。” 郝淵額上青筋直跳:“這棟撫仙樓才修好不到三載,就年久失修塌了?早不塌、晚不塌、偏偏新統(tǒng)領一到就塌?你們唬誰呢?” 他頭又轉向蘇纓,兇巴巴的:“統(tǒng)領您說是不是蹊蹺?” 蘇纓忙道:“不、不蹊蹺,我們是趕上了?!?/br> 郝淵喉間一噎,漲的面紅:“您不能自己偏袒自己。” “……” 郝淵還沒有摸清楚朝廷對于這六個新任統(tǒng)領的態(tài)度。很顯然他并不能代表這個態(tài)度,所以就算是蘇纓讓人拆了樓,他也不敢一聲令下,讓人直接把她拿下。 若如此,六樓統(tǒng)領赴任首日即有一位淪為階下囚一事,一旦傳了出去,就會成為朝中態(tài)度定調之驚天大事。 蘇纓此時并不代表她自己,而是代表陛下新政之下得冠以武勛的靖國商賈巨富,郝淵作為朝廷命官,炙手可熱的撫順司廷尉,一舉一動都會落人話柄。 郝淵投鼠忌器,蘇纓死不認賬,氣氛逐漸凝滯。 眼見四周的人越圍越多,郝淵腳步焦灼,在原地徘徊,不時出言與蘇纓交涉,以圖找到這個事情最好的解決方法。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之中不知是誰低低說了一句:“云公子來了?!?/br> 郝淵當即渾身一僵,急推身側副將,列陣相迎。 阿曼重回到蘇纓身邊,喘著氣,小聲的說:“我才讓人去找,老爺說在京中的靠山,小姐叔公的好友的妹夫的頂頭上司……‘云大人’……就、就是此人。咱們運氣好,他今晚正好在白玉京聽曲兒?!?/br> 蘇纓抬眼看去,只見眾人都主動分出一條道,讓那“云公子”出來,就連眼睛看到天上的撫順司玄甲軍,亦是屏息而待,大氣也不敢出。 作者有話要說: 某甲:燕爺,看架勢,一場圍繞您的四角戀正在轟轟烈烈展開。 燕無恤:啥玩意兒?????? 第43章 覽仙蹤云來云去 提起“云”, 多數(shù)白玉京人,會念及武家“云氏”. 尤其是其子孫中佼佼者云未晏, 其人年紀輕輕已武冠白玉京, 嫌逢敵手。 云未晏深得天子圣心,不但欽點其為十二樓之首“太初樓”的統(tǒng)領, 還破格升其武勛為二品,兼領平西將軍。雖是沒有實際軍權的虛職,其榮耀也令所有武家側目, 得不少名門閨秀傾心。 然而只有白玉京上層武家嫡系,撫順司都尉以上的職位,才知道白玉京其實有“二云”。 白玉京,只有一個人能被稱作“云公子”,卻并不是大名鼎鼎的云未晏。 這位云公子, 行蹤極是隱秘, 神龍見首不見尾, 甚少出現(xiàn)在白玉京中,即便出現(xiàn)了,外表也毫不起眼, 像是茫茫滄海中的涓滴細流。 他大多時候只著一身不起眼的落拓青衫,隨從簡素。 或飲酒壚畔。 或觀武斗于臺中。 或騎瘦瘦一驢, 執(zhí)著干枯老梅, 穿市過巷。 或會二三文士,在白玉京聞名的“太虛十二景”中飲酒作樂,吟詩作對。 他的大名鮮為人知, 然聞之者,無不懼怕退避,內心戰(zhàn)栗,如鬼魅攫息,如轟雷過耳。 無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唯一可露端倪的是,據(jù)聞前些年負責建造白玉京的司造臺上卿在太玄宮選址上、與這位云公子并列而行、最后司造臺上卿竟如奴仆一般,弓背曲腰,以雙手托著云公子的足,送他上馬。 其身份貴重若斯,以至于話到嘴邊,皆成避諱。 西陵蘇氏為豪富之家,自免不得與朝官互通有無。 十年前,自天子起白玉京,北方臨強虜,時局愈發(fā)飄忽不定,蘇纓的父親憑借商人的敏感嗅覺,這些年更是一箱一箱的金子往朝中送,尋到最大的靠山,據(jù)說頂頭上司是云公子。 疏通關系后,云公子允諾庇護蘇纓,給了一云紋玉佩為信。 帶到的話是:萬金買樓乃天子親策,不能為君免。然獨女入京,可護其周全。 此時,那塊云紋玉佩綴在一個青衣青年腰間,隨著他閑適緩慢的腳步,錦穗輕搖。是一個蕭蕭肅肅的清矍身影,他較常人高、而瘦。身后只跟著一個面容清秀的童子。 他衣袍輕簡,青幘淡玉,一支竹蕭斜插腰間,負手在后,閑庭信步,如游園見偶得一妙景,興起探頭來觀。 撫順司諸人對他行了一個大禮。郝淵更是頭與背繃成一線,幾要埋到腰下。唯唯諾諾:“……云公子,不知您來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br> 云公子走過他身前,行至已成一片廢墟的遠撫仙樓遺址前站定,嘖嘖而嘆。 繼而,環(huán)視一圈,聲音低沉:“誰干的?“ 蘇纓下意識便往后方躲了躲,然而她為一樓之統(tǒng)領,自然是首當其沖站在最先,便是有意低頭避讓,也叫那人一眼就鎖住了她。 郝淵忙答:“便是這位新上任的清歌樓統(tǒng)領?!?/br> 云公子微微一笑:“就她?” 郝淵結結巴巴:“應……應當是她。樓塌之時,只有她和仆役家丁、清歌樓十數(shù)人在場?!?/br> 云公子問:“鋸、斧、木、錘何在?還是你想說,是他們徒手拆了樓?” 郝淵額上密密起了一層汗,指著旁邊的馬車道:“這、也許被她藏起來了?!?/br> “也許?”云公子輕笑一聲:“撫順司的案子辦的愈發(fā)好了,一個也許也能定案。你這是不是攜欲加之罪,攀咬新任統(tǒng)領?” 郝淵跪倒在地:“卑職不察,卑職有罪?!彼挥傻脩c幸自己沒有一時莽撞,將清歌樓統(tǒng)領立刻拿下……看云公子的口風,若做了,上頭不一定會覺得他做得不對,卻一定會當他“新來的不懂事”,拿他革職查辦,以消商賈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