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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最近江湖有點蘇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忽有一個想法,稍一觸碰,便叫人心魂發(fā)顫,如墮冰窟——倘若,真的是他呢?

    從莫川辭別蘇纓之后,這一路,燕無恤北上救被他無辜牽連的幽州刺史白恒。

    一腳踏入這一張專門為他織就的天羅地網(wǎng),只欲以身為餌,擒拿幕后cao縱的賊首。

    他懷疑過許多人,卻唯獨,沒有懷疑過死去的李攬洲。

    倘若真是他cao控這一切,他去當(dāng)了那個什么勞什子撫順?biāo)镜乃矩?/br>
    燕無恤腦中混亂雜麻作一團(tuán)。

    他摸到腰間一塊硬物,是隨身帶著的念想。

    李攬洲那條所謂“玉隕人亡”的亡母遺物,并沒有隨他尸首一起下葬,而是被燕無恤他帶在身邊,作為血海深仇的提醒。

    燕無恤摸著這玉,讓自己冷靜下來。

    ……若他當(dāng)真還活在這世上,當(dāng)去找他問個清楚明白。

    被這個念頭所攫,燕無恤眸光發(fā)冷,抬起頭來。

    蘇纓本意是提醒燕無恤多加小心,見他獨立原地,面白如紙,雙肩頹喪,半點無昨晚在臺上卻敵的從容之態(tài)。她心生不忍,欲出聲安慰,卻不知當(dāng)說什么。朝前走了兩步,窸窸窣窣衣聲才響,就見對望之人已平靜下來,像是一塊巨石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潭,經(jīng)過波濤洶涌、裂浪千重后,最終還是恢復(fù)了往日的波瀾不驚,他像一面平靜的潭水。

    纏綿著鳳凰花的微風(fēng)掠過干凈如水的俊逸臉龐,如當(dāng)日浮游山那獨行俠客是一般模樣。

    憶起當(dāng)日,蘇纓惆悵輕嘆,道:“我要說的就是這事了,望你今后多加小心,就此告辭?!?/br>
    燕無恤佇立原地,思緒紛雜,聽得她腳步慢慢,裙裾拂過碧草,佩環(huán)叮鈴,漸漸遠(yuǎn)去。

    腳步聲越來越小,燕無恤忍不住,出聲喚:“阿纓”。

    蘇纓轉(zhuǎn)過身來,目帶疑問。

    燕無恤問:“你沒有什么要問我的?”

    蘇纓想了想,笑答:“是還有兩個問題,不過現(xiàn)在不是時候。過幾天,我再好好問你罷?!?/br>
    二人相隔不過兩三丈。

    這一望,千蓬紅云,裊裊一影。

    燕無恤喉嚨發(fā)緊,柔聲道:“好。你問什么,我都說?!?/br>
    ……

    這一夜,月明星稀。

    西京與白玉京不同,白玉京雖是帝王手筆,“聚江湖于一城”,然而建筑尚美,風(fēng)流不羈。相去不遠(yuǎn)的西京,卻風(fēng)格大變,是純粹的帝都?xì)庀?,市坊整齊規(guī)整,列道幾乎可以用一條線拉到頭,鱗次櫛比房屋,群星托紫薇一樣托拱著北方的皇都。

    長樂宮作為天子平日朝會之所,修的大氣威嚴(yán),飛閣連甍,下起高臺,宮闕如在云霧之上。

    當(dāng)年青陽子之事,讓天子對江湖豪強(qiáng)壯勇心生忌憚,燒典籍,滅高手,專門設(shè)立“撫順?biāo)尽?,專門處理以武亂禁,藐視律法之事。

    撫順?biāo)疽虻锰熳訉檺?,在長樂宮也有一角辦公之所,在偏僻處,西方第十二道飛廊所接,上書天子御筆親書“撫順成化”四個大字。

    子時已過,燈火晏晏。

    與長樂宮毗鄰的天元宮早已宮禁落鎖,便是長樂宮特批二門通行的區(qū)域,也只有撫順?biāo)具€亮著燈。

    終于,撫順?biāo)舅矩牡顑?nèi)走了出來,他腰懸寶劍,大步朝前,衣袍帶風(fēng),一面走,一面朝身邊人低語。

    那人得令而去。

    下完玉階,穿過正陽門,走出西極門。離開長樂宮。再轉(zhuǎn)入他于京中的住宅時,背后已經(jīng)只剩下兩名隨從。

    撫順?biāo)舅矩┛v馬直行,方才瞧見自家屋檐一角。

    就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李攬洲,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三更

    第55章 驚舊案夢里抱月

    撫順?biāo)舅矩┞勓? rou眼可見的渾身一僵,轉(zhuǎn)過頭來。

    府邸門口的家丁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有刺客”, 四五個人趕了過來。

    火把一照, 只見長街盡頭不知何時,悄然立了一道黑影。

    燕無恤已站立多時, 他一身黑袍,雖赤手空拳,然一雙眼眸如幽幽深潭, 無半點波瀾,然其鋒芒深藏,暗隱殺機(jī),令人視之膽寒心顫。

    兩名隨從身手不凡,訓(xùn)練有素, 受沖面而來濃烈的殺機(jī)所激, “唰”一聲同時拔出佩刀, 以刀作門,攔在了撫順?biāo)舅矩┥砬啊?/br>
    那撫順?biāo)舅矩┺D(zhuǎn)過身來,臉頰被燃燒的火焰分作明暗兩半, 他極薄的雙唇抿作一線,整張臉微微發(fā)白, 不知是驚的, 還是懼的。

    確實是李攬洲。

    他的姿勢,儀態(tài),動作, 無一不如筆寫刀刻,與記憶中一一相符。

    巨大失望與驚怒,如潮水一樣潑天涌來,燕無恤生平頭一遭,有給人扼住脖頸,難以呼吸之感。

    他勉力壓抑內(nèi)心郁熾如沸的怒火,壓得手腕亦微微顫抖,火光明滅,視線微模糊,靜靜定在守衛(wèi)簇?fù)怼⒓叶o(hù)之間的——李攬洲身上。

    他早已一改在浮游山上的粗袍赭衣,玄青交加的錦繡官服輕覆于身,青綬銅印明晃晃懸在腰間。

    燕無恤頭一次見他這樣的形貌,忽笑道:“還是我當(dāng)叫你,李大人?”

    這一聲笑,扯動干澀的喉頭,又澀又啞。

    李攬洲一入耳,神情陡變。

    “……燕兄?”

    他似乎是驚訝,亦欣喜,先是一點微弱的亮光燃于溫如墨玉的漆黑雙目中,接著眉梢眼角已有遮掩不住的喜意,身體前驅(qū),一腳已邁過來,仿佛他在這長街盡頭,看見的不是一個追魂奪命的鬼,而是一個能為他渡厄修化的仙。

    “當(dāng)真是你?”

    李攬洲的聲音聽來,竟含著激動的微顫。

    見他到了這等地步,還在惺惺作態(tài),燕無恤反而平靜了下來。

    月上中天,長街之上,燈影幢幢,火把烈烈。四下無人,遠(yuǎn)遠(yuǎn)的有打更的聲響,砰砰的兩下,伴隨悠長聲音,愈顯得這夜靜如深水。

    “我遠(yuǎn)道而來,只有兩個問題,想請教李大人。”

    他的聲音溫和低沉,聽不出絲毫的情緒,似月下攜風(fēng)、倚門叩問的家常閑談一般,平靜而緩慢:“其一,我赴幽州,是否在你計算之中?其二,李攬洲既已身隕浮游山上,我面前站的這位,究竟是人是鬼?”

    李攬洲知他如此,已是憤怒至極。他卻不懼怕,走向前來,一個一個,將隨從的刀按柄收入刀鞘中。再抬眼望燕無恤時,眉心微蹙,眼底有劍鋒一樣的尖銳冰涼之色。

    他自嘲一笑,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看天,起手指誓道:“我李攬洲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若有半分違背我良心,對你不住的地方,叫我此生萬刃加身而死,魂墮修羅,永世難安?!?/br>
    話說到最后,已帶著些狠意,唇齒咬著毒誓一字一字自他口中落出,鏗鏘有力,落地有聲。

    然而即便他發(fā)下如此嚴(yán)重的毒誓,燕無恤亦只是微微蹙眉,靜默不語。

    李攬洲深深望他一眼,道:“燕兄,你已落入賊人之手,自己卻渾然不覺。”

    燕無恤素知李攬洲巧舌如簧,能言善辯,三寸之舌,能將黑白顛倒,乾坤移位。卻不知到這種地步,他尚能舌燦蓮花——好像是算準(zhǔn)了自己今日必來尋他,早已備好了一番說辭。

    冷冷一笑:“你既然要說,那便說完?!?/br>
    “是,我假死逃遁,又通了關(guān)系,出來做了官。你難道不曾細(xì)想,我早不走,晚不走,偏要在你帶那個易名換姓的蘇氏女回來才走?我怎會知道你殺了沈丁會來浮游山尋我,莫非我竟開了天眼,神機(jī)妙算不曾?我若設(shè)計了你,透露出了你的消息,我就早一走了之,橫豎我隱逸山林,便是哪日失蹤了,也無人發(fā)覺,我又何必在你面前假死,露出破綻,多此一舉?”

    他字字句句皆在道理之中,將本已清晰的事實,又逐漸扇起了陣陣迷霧。

    李攬洲直視著燕無恤。

    李攬洲有一雙湛湛發(fā)亮的眼睛,黑白分明,視線如迷陣,包裹著七竅玲瓏的心。

    此刻那雙熟悉至極的雙眸,正欲穿透燕無恤眼底的重重漆黑屏障,尋找他真實的心意。

    他道:“我做的所有錯事,不過是引誘你殺孫止水,當(dāng)作為我投誠貴人的功績,這我認(rèn)了?!?/br>
    李攬洲說出這話時,他背后的兩個隨從,以及家丁一干人等,登時面如土色。

    他卻渾不在意給人聽了去,仍是執(zhí)著、甚或執(zhí)拗的看著燕無恤。

    “可你當(dāng)真不知我為何這樣做么?”

    炙熱火紅的光印他面上,竟是宛如昔日少年的赤誠之色——

    “從前咱們在浮游山上,我常說你,空負(fù)了一身的翻江倒海之能。你明明有匡社稷,震朝綱的本事,為何要蟄伏不發(fā),似那等俗人泥腿,混跡山野,了此一生?!?/br>
    他頓了頓,又道:“難道你殺孫止水,換了白恒去,救了許多人,你沒有通體舒泰?”他笑了一笑,兀自答道:“我舒坦!我即便是沒你那么大的本事,只要有我在一天,讓撫順?biāo)巨k了一樁好案,緝了一個大兇大惡之徒,為一個良善之人伸了冤,那日我便能睡個好覺,做個好夢?!?/br>
    李攬洲一氣說罷,字句誠摯,語調(diào)高昂,氣血激動,面上微微泛出紅潮。

    燕無恤冷眼旁觀,靜靜聽罷,五內(nèi)翻騰,五味雜陳。

    他輕聲道:“李攬洲,你有好志向,寧可留骨巾笥而藏之廟堂,我有我的志向,寧可曳尾涂中,我何曾攔你,你又何必攔著我?!彼⑽⒁恍?,笑意卻沒有漫到目中:“你想讓我做青陽子那樣的英雄?匹夫一怒,血濺三尺,脅迫君王?然后呢?”

    李攬洲冷冷道:“他一味孤勇,孤軍奮戰(zhàn),是沒有用對方法?!?/br>
    燕無恤惑然問:“既如此說,我當(dāng)效命于他人?”

    李攬洲答:“良禽擇木而棲,劍隨良主而往,自古皆然。”

    “那我當(dāng)效命于誰?這世上,可有此人?”

    李攬洲避而不答。

    燕無恤問不出來,笑道:“倘若一個人翻江倒海,無所不能,他便任意而為,插手世道,他又如何保證,自己不會有老眼昏花,偏聽偏信的一天?倘若一個人仗著自己計謀萬變,籌謀千里,便步步算計,焉知沒有聰明反被聰明誤,算錯的一步?”燕無恤問:“你自己算算,你謀算的一事,牽扯了多少人在內(nèi)?我先且不提,阿纓何辜?白馬驛商賈何辜?白恒又何辜?”

    李攬洲聞言,冷冷一笑,當(dāng)即便駁:“是我做的事,我認(rèn)。我沒做過的,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認(rèn)。我只做過誘你殺孫止水一事,究竟是誰在害你,此刻已經(jīng)替你查明,證我清白。”

    他雙目灼灼,一向溫和平展的蕭疏眉宇之間,此時含著一點狠勁,揚了聲音,吩咐隨從:“元青,去我書房,將墻右邊書閣中藏的案簿呈上來。”

    不多時,一本有些陳舊的撫順?biāo)景覆揪捅欢嗽谕斜P之中,抬了出來。灰黑色封皮的右下角,寫著小小的“沈丁”二字。這是配給撫順?biāo)久恳蝗说陌覆?,專做記錄案底之用?/br>
    看到封皮上那不甚熟悉,最后亡于自己刀下的名字。燕無恤像是被忽然跳躍閃爍的火把焰苗迷了眼,微微瞇起眼睛。

    李攬洲將案簿翻開,將其中一頁指與燕無恤看?;鸸庀拢娔琼撉逦鷮懼胺钌狭?,至西陵,會蘇氏女,共誘賊?!?/br>
    淺淺一行字跳入眼簾,燕無恤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燕無恤翻過案簿,見字跡相似,粗掠一眼,便合上它。

    “你如今是撫順?biāo)舅矩?,誰的案簿你動不了手腳?”

    “我知道你不肯相信我。”

    李攬洲早已料中一般,微微冷笑,再一抬手,又有一人,奉上絲絹遮擋的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