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是啊,他過得很好。一個小小的周末,鄒氏夫婦竟然能跨著省開車來看他,帶他吃他愛吃的,聽他講他想講的。 鄒氏夫婦,他鄒祥平的父母。不是盧萁,更不是李福。 而他也更不是自己,一個連名字都沒有被賜予的……“喂”。 抬頭望向那依舊頑強地掛在空中的太陽,逼著瞳孔直對上那灼眼的陽光,盧苓韻的眼睛被閃花了,可卻沒能被閃出淚來,因為她的眼睛很干,一直,一直,都很干,似乎從來就沒有濕潤過,因為濕潤并不能改變什么,濕潤只會帶去更多的痛。 或許是感應(yīng)到了些什么,本還在滔滔不絕的鄒祥平措不及防地回了頭,他看見了盧苓韻,盧苓韻卻沒有看向他,他想站起身追過來,盧苓韻卻轉(zhuǎn)身走了。 ―――――― 不知道是老天作怪還是怎么,董碩要找的方莜,此時此刻竟然也在這不大的小吃街里,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的mama。 “媽你怎么突然就來了,也提前不說一聲?!?/br> “今天正好有空,就來了唄。怎么,給你個驚喜還不好?來,”方mama從隨身帶的籃子里拿出了大大小小的飯盒、保溫桶,“你爸剛煲好的烏雞湯,我緊趕慢趕地送來了,生怕放涼。不過為什么一定要來這邊呢?在你們的食堂不就好了?雖說這些椅子是公用的,但總覺得別人吃著攤上的東西,我們卻占著位置在這吃自家的飯,不太好?!?/br> “額,食堂嘛,食堂……”食堂會碰到苓韻啊,“食堂人多?!?/br> “這里難道人就不多?”方mama嘴里說著,手上功夫卻半點不慢,一會兒就將大碗小碗都擺好在了桌子上,開始往方莜的碗里盛湯。 “哎,不喜歡食堂的氛圍唄?!狈捷终伊藗€借口。 “咋就不喜歡了呢?之前也沒見你說,不然就直接讓你回家住了?!?/br> “不回家住不是因為嫌坐車麻煩嘛?!?/br> “讓你爸的司機送一送又不是不行。” “專車接送搞得像是個富二代似的,多難受。” “哎你……”方mama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怎么……”方莜沒有問完,因為她也順著mama目光的方向,看到了迎面走來的盧苓韻,而她注意到,盧苓韻的目光并沒有看向這邊?!皨尅彼胱柚辜磳l(fā)生的事,卻已經(jīng)遲了。 “是你?你怎么在這?”是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方mama那冰渣似的聲音。 第42章 盧苓韻頓住腳步看向了聲源,她看見了方莜和她的mama。方莜正在方mama看不見的角度拼命做著什么手勢,可這些手勢在盧苓韻的眼里,也只是一些意義不明的片段畫面。 “你怎么好意思在這兒?”對著盧苓韻吼完,方mama又扭頭看向女兒,“你知道她在對吧?所以瞞著我,每次我來都要我提前告訴你,好讓你支開她?你還瞞著我些什么?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嗎?她都做過些什么你不記得了嗎?你哥哥的腿是怎么動不了了的??。糠捷。 ?/br> “媽,苓韻她……” “你給我閉嘴!”方mama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盧苓韻半句話沒說,轉(zhuǎn)身就走。 “你站?。?!”來自背后的怒吼。 盧苓韻在心底嘆了口氣,卻沒有停下腳步。 “我說讓你站住?。 狈絤ama的聲音將半個美食街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勾引完我兒……盧苓韻,你給我站?。。?!” 情緒上頭,腦子短路,還裝著熱湯的保溫桶就這么沒蓋蓋子地被包mama扔了出來,扔向了看不見拋物線軌跡的盧苓韻。 桶砸在了盧苓韻的肩膀上,guntang的湯連帶著那只無辜的烏雞,一起倒在了盧苓韻的后背與右手臂上。劇痛,讓盧苓韻抖了抖。 乓,桶落在了地上;啪,烏雞從盧苓韻的脊背滑落到了地上。整個美食街都安靜了下來。 盧苓韻回頭了,但她的表情卻是無比平靜的,她平靜到幾乎面癱地看了眼方莜,略過方mama,又將目光停在了自己通紅的右臂上。她嘗試著抬起右手,整個手臂卻都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她嘆了口氣,放下胳膊,依舊是半句話都沒說地扭頭就走。 “你還……”方mama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一個意外插入的聲音打斷了她。 “你們干什么?!”這個聲音撼動了盧苓韻臉上的表情,因為聲音的主人是董碩。 打聽到方莜去了美食街而匆匆趕來的董碩與曾?捶跡?一點不差地看清了這從頭到尾沒超過三十秒的一幕,從方mama的大吼到保溫桶的扔出,可他們卻并沒能來得及阻止什么,只是眼睜睜地看著guntang的湯汁傾倒在了那個熟悉的姑娘身上,又看見了她那平淡到冷漠的目光,與她那平穩(wěn)的腳步。 一個人,到底做了些什么,才會被另一個人毫不猶豫地潑湯汁?一個人,又到底經(jīng)歷了些什么,才能這么平靜地對待潑在身上的這九十攝氏度?董碩不知道。 “媽?!”方莜用哭腔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苓韻……”她一把推開自己的mama,不管不顧地追向了盧苓韻。 可盧苓韻卻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 “苓韻!”董碩也追過去了,曾?捶莢蠐心?契地走向了還沒瀉火的方莜母親。 ―――――― “我為什么潑她?警官你問我為什么潑她?!她勾引我兒子,害得他下肢截癱不夠,現(xiàn)在又來迷惑我女兒,我怎么就不能潑她了?!”方mama的情緒很是激動,“她那娘不養(yǎng)爹不要的,就是個狐貍精!我兒子萊萊看著她可憐稍微對她好了些,她就順著桿子往上爬勾引萊萊。青春期的男孩又什么都不懂,真以為那是什么純潔的愛情,一會兒為她上九天攬月,一會兒為她下五洋捉鱉?!?/br> “而她呢?可好,在那些不學無術(shù)的流氓痞子那兒惹了一身事,害的萊萊為了保護她,不顧自己安危地得罪了那群瘋子。那些人把萊萊騙到樹林里,用棒子打他,用石頭砸他,把他弄得再也站不起來了??伤R苓韻呢?事不關(guān)己地躲著,任由萊萊因為她而被欺負。后來甚至一聲不吭地就離開了新翠,打算眼不見為凈地重新洗白自己?!?/br> “也不知道她給倆孩子吃了什么迷魂藥,這么久過去了,萊萊癱著腿竟然都還對她念念不忘,現(xiàn)在就連莜莜也被她騙了。早知道她也在這大學城,我是死也不會讓莜莜報考這里的!就她這種人?我見一次潑一次!不毀了她那張狐貍臉,我誓不罷休!” “咳。”曾?捶繼?不下去地干咳了一聲,“女士,無論你們之間以前有著什么樣的糾紛,今天您的所作所為都已經(jīng)構(gòu)成故意傷害了,您可能將會面臨刑事拘留,之后根據(jù)情況,甚至會被起訴。您……”手機突然響了。 是董碩打來的。 收起手機后,曾?捶繼玖頌酒?,改口道:“受害人不打算追究您的刑事責任,愿意與您進行調(diào)解,所以這次……” ―――――― 另一頭,一醫(yī)大附屬醫(yī)院,十幾分鐘前。 “我哥是因為賭博欠了巨款,才被呂強和他的小弟們?nèi)簹摹!狈捷诖髲d里的椅子上,壓低著腦袋,緊握著雙手,“他沒敢告訴爸媽,所以爸媽一直以為……”突然不說了。 “賭博?”董碩從盧苓韻被醫(yī)護人員帶走的方向收回了目光。 方莜點了點頭,“他是怎么開始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應(yīng)該和當年我們班與四班的籃球賽有點關(guān)系,因為他賭博的地方就是呂強爸手中的地下賭場。他一開始贏了點小錢,就上了癮,把爸媽給的生活費都拿去賭了。我們家一直家境不錯,所以從小到大零花錢都算得上是闊綽,爸媽平時也不大會管錢被我們用去干了什么,我哥賭博的事也就一直沒被發(fā)現(xiàn)。” “賭博不一般都是這樣的嗎?先讓你贏上幾次,之后就是血本無歸。他欠了幾萬塊錢,把我倆的壓歲錢、生活費、零花錢全部拿去都不夠還,他又不敢和爸媽說,這債就一直拖著,拖到后來呂強他爸親自跑到托兒所,當著大家的面揪著他的衣領(lǐng),下了死線……” “他被嚇著了,我以為他也該去告訴爸媽了,他也的確這么想過。但不知道為啥,有一天,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說自己有了別的辦法,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讓那些人將賭債一筆勾銷……然后第二天他就約了呂強,去了學校后山的那片樹林?!?/br> “我想告訴爸媽的,但我們那時候?qū)W校不給帶手機,沒辦法發(fā)短信,用電話卡打電話他倆又因為上班沒接,我沒辦法,只好自己偷偷跟了過去。我倒那兒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五六個人拿著木棍子在打我哥,我哥抱著腦袋趴在地上……我……我不記得之后發(fā)生什么了,好像就是眼前一黑,等記憶接上時,呂強他們已經(jīng)跑了,只剩下我哥躺在地上?!?/br> “我背著他出去求救,找人報了警,聯(lián)系了爸媽。之后的事……就那樣了,呂強他爸畢竟不是一般人,打我哥的五六個人都伏了法,唯獨沒有呂強。” “你是說,”董碩開口了,“你一趕到那兒就失去了意識?” “嗯……” “可根據(jù)當時目擊者的筆錄來看,距離你進入樹林到背著你哥哥出來,中間足足有半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你父母和警察找遍了整個東城區(qū),更是搜遍了那片樹林,也沒能找到你們。你是在哪醒來的?醒來后就毫發(fā)無傷地背著你哥哥走了出來?呂強等人在樹林里待的時間應(yīng)該超過了六小時,這期間發(fā)生了些什么?他們真的只是打傷了你哥哥,弄暈了你,卻半點沒傷到你?” “之前的警察也問過,但我……真不記得了?!?/br> 又是“不記得了”。董碩覺得,自己刑警生涯中十分之一的“不記得”,都是從盧苓韻和盧苓韻身邊的人口中聽來的。 “那你哥哥口中所說的,可以讓對方將賭債一筆勾銷的方法,你知道是什么嗎?”被“不記得”磨得已經(jīng)沒了脾氣的董碩,換了個話題。 方莜搖了搖頭。 “行,那我再換個問題,你哥哥挑起的你們班與四班的賭球,與他之后陷入賭博,有沒有關(guān)系?” “……應(yīng)該有?!?/br> “那賭球的原因是什么?” “這個……”方莜掐了下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可能只是男生的興趣吧。” “是嗎?” “是吧?!狈捷荛_了董碩的目光。 “那你mama今天的行為,你知道原因嗎?” 方莜盯著腳尖沒有回答。 “你認識陳汶汶嗎?”董碩換了個角度。 “認識?!?/br> “你知道陳汶汶為什么輟學嗎?” “好像是回家嫁人了吧?!?/br> “陳汶汶不是輟學,而是死了?!倍T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仔細地觀察著方莜的表情,可他卻只看到了純粹的震驚。 她并不知情? 等方莜從震驚中恢復后,董碩又趁熱打鐵了起來:“陳汶汶在四班的處境,你知道嗎?” “知道……難道她是……被呂強和那姓廖的害的?”方莜抬起了頭。 “我們現(xiàn)在還不確定她屬于非自然死亡?!?/br> 方莜沒有接話,而是又低頭看起了腳尖。 “除了呂強和廖舒鸞,你還知道其他人與陳汶汶熟悉嗎?比如說……” “我不記得了,那么久之前的事,而且還不是我們班?!狈捷燥@急躁地打斷了董碩。 “但你卻記得陳汶汶,明明不是你們班,又是那么久之前的事?!倍T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柔,可溫柔本身卻因為所表達的東西而有了別的含義。 “我……”方莜咬了下嘴唇,“可能因為她和呂強有關(guān)吧?!?/br> “是嗎?” 方莜點了點頭。 “好,既然這樣,那我就直接問了,”董碩坐直了,以身高優(yōu)勢居高臨下地望著方莜,“在上大學之前,你認識盧苓韻嗎?”溫柔的目光中,藏著犀利。 “我……” “董警官!”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是處理完了燙傷,整個右胳膊包著紗布的盧苓韻。叫完董碩后,她并沒有向前走到二人身邊,而是就那樣遠遠地站著看著董碩,用目光在傳遞著些什么。 董碩明白了,他向著方莜點點頭:“謝謝配合?!闭酒鹕恚呦蛄吮R苓韻。 董碩和盧苓韻走了,留下方莜一個人石化在原地。她不敢跟上去,也沒有理由跟上去。更因為,傷害了盧苓韻的,正是自己的mama。 極力避免了三四年的事情,最終,還是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發(fā)生。怎么辦?能怎么辦?明明已經(jīng)說好要翻頁了,說好要做好朋友了…… 叮咚,手機一響,一條微信。 “那怪不得你?! 〃D―盧苓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