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年紀輕輕的腦梗,挺罕見的。”許軍銳感嘆了一下,“所以呢?你覺得她的腦梗有人為因素?” “是她的親人認為有人為因素?!北R苓韻糾正道,“但無論是醫(yī)院還是司法機構(gòu)都沒能查出什么?!弊屑毜赝S軍銳,“所以,他們向異事屋下委托了?!?/br> 許軍銳挑起了半邊眉毛。 “但異事屋沒接。” 許軍銳的另外半邊眉毛也起來了。 “不接委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嗎?”盧苓韻問。 “或許吧。”許軍銳將兩只胳膊展開,搭在沙發(fā)背上,翹起了二郎腿。 許軍銳的反應(yīng)早在盧苓韻的意料中,所以她也沒揪著不放,而是換了個入手點:“老板,你相信這世界上的偶然和巧合嗎?” “偶然和巧合?” “嗯。” 許軍銳笑了,“怎么說呢,偶然和巧合這倆東西,和必然又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在固定參量下的固定結(jié)果罷了?!奔幢阍缇颓宄@是盧苓韻挖的陷阱,他卻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而只要清楚了參量,這種‘注定’就可以被計算出來,無論是遙遠的過去還是未知的未來中發(fā)生的一切,都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知道?就像劉慈欣的《鏡子》那樣?”盧苓韻問。(注1) “你也可以這么理解。”許軍銳點點頭,“其實,類似的計算我們的大腦也會在潛意識中進行。比如,你和一個人待在一起久了,就能猜到對方的想法。因為你的大腦在長久的相處中模擬出了對方的行動‘參量’,然后在你意識不到的情況下,計算出了這種參量導致的結(jié)果,也就是對方的行動、話語與想法?!?/br> “那么,這種計算方法,”盧苓韻的目光移向了書桌上的平板電腦,“你們有?” 許軍銳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所以,你和莎姐的所有舉動都不是巧合,包括當初在阿法大酒店與在麥當勞的時候?!?/br> 許軍銳聳了聳肩,沒有接話,就像是在等著盧苓韻將所有的猜測與疑問都說完,再慢悠悠思考對策似的。 但盧苓韻卻沒讓他如意:“那么,拒接鐘玉的委托,也是這個原因嗎?因為這個委托的‘參量’,將會帶去你們不想要的‘注定’。” 許軍銳從沙發(fā)背上收回右手,撓了撓耳朵后,點起了頭:“可以這么說?!?/br> “因為司時?”盧苓韻又問。 這一次,許軍銳臉上的情緒變成了明顯的驚訝,“為什么?”驚訝過后,他不答反問。 “你說過,在你們那個年代,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監(jiān)視’著的。那么就不難想到,這種‘監(jiān)視’就是通過‘參量’計算‘未來’?!北R苓韻收回了目光,看著自己腕上的手表,“一切舉動都有界限,界限之內(nèi)可以為所欲為,但一旦越界,就會被‘清除’,對吧?” “記性真好,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我們的時代實際上也是這樣,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我們每個人面前也都有一條不可跨越的界,而監(jiān)視著這條界,并負責清除越界之人的,就是……”突然握緊了拳頭,“司,時?!?/br> 啪,啪,啪。許軍銳鼓起了掌。 聽著這有節(jié)奏的掌聲,這如果是平時絕對能讓自己興奮好一會兒的掌聲,盧苓韻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既然你都猜了個七七八八,那我也就沒什么繼續(xù)隱瞞的必要了?!痹S軍銳又靠回到了沙發(fā)背上,“你說的沒錯,我們拒接那個委托,的確是因為如果接了它,我們的未來就會偏移。” “但有一點,”許軍銳舉起了一根手指,“你理解錯了。無論是時空管理局還是時主,從來都不是以個體的角度觀測與計算界限的,他們觀測的是一個名為‘人類’的整體。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整體的行動所導致的未來將會偏移出他們的期望,他們就會進行糾正。糾正偏移的路徑有很多,他們會選擇一個損傷最小的,去干涉或清除一個最關(guān)鍵的個體。” “那么,鐘玉是那個個體嗎?”盧苓韻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雖然帶來了可以計算過去與未來的程序,但因為硬件有限,哪怕是用這個時代最高端的計算機,撐死了也只能得到完整結(jié)果的0.001%,而且這0.001%還是以一大堆數(shù)學符號的形式展示的,翻譯后信息量還要打個一五折。結(jié)果無法視覺化,就做不到‘看見’過去與未來,只能盯著那數(shù)字,牢牢守著那條界罷了。” “為什么?”盧苓韻突然不明不白地問了這么一句。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需要守著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界限的基本原則就是不威脅到時空管理局的統(tǒng)治吧?也就是說,只要老老實實當個普通人,干著普通的這個時代的人干的事,就根本沒有越界與使未來偏移的可能,不是嗎?異事屋需要守著界,難道不是因為……”瞇了瞇眼,“異事屋在干著什么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 “干著什么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哈哈哈哈――”許軍銳被逗笑了,“韻韻吶小韻韻,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啊。因為我來自亂時紀,我知道時空管理局的很多秘密。” “是嗎?” “不是嗎?” “如果是的話,那你們一開始又為什么會存在?如果你們來到這個時代本身就是‘越界’,那司時為什么沒一開始就清除你們?等等,”盧苓韻突然意識到了些什么,她皺起了眉頭,“一開始,司時……我外公?”看向許軍銳。 “或許吧?!毖劭粗R苓韻自己將不少線索或正確或錯誤地聯(lián)系到了一起,許軍銳干脆以不變應(yīng)萬變地又聳著肩耍起賴了。 司時有且只有一個,如果外公是司時的話,那現(xiàn)在的司時就是外公繼任者。外公的能力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外公背叛了時空管理局。那么,外公的死…… “那我呢?” “嗯?”許軍銳被這跳躍的話題搞得一愣。 “如果我插手了鐘玉的事情呢?未來會偏移嗎?”盧苓韻的表情很是認真。 這一次,許軍銳既沒能立刻回答,也沒能立刻拒絕回答。 “答案是……不會,對吧?”看著許軍銳的復雜神情,盧苓韻說出了這么句話。 許軍銳猶豫地點了一下頭。 “但你卻沒有立刻回答。”盧苓韻說。 “嗯?” “按照你的理論,未來可以通過參量計算出來,所以你可以用這種方式得知自己每一個行為所將帶來的結(jié)果。那么,將之簡單化后放在函數(shù)里,‘未來’是因變量,你自己的行為是自變量,而其他的一切都只是無關(guān)變量或者常數(shù)項,包括我在內(nèi)。換句話說,我的行為在你的程序中,是注定的了的,能夠干涉未來的,只有你的行為。” “如果這樣,你完全可以想都不想就回答‘不會’,但事實上,你卻并沒有?!?/br> 許軍銳皺起了眉頭。 “因為我也被你放在了‘自變量’里,對吧?因為我并不是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做不了無關(guān)變量,對吧?我的存在和你存在一樣,都是‘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對吧?又或者說,我比你,你們,更容易使未來偏移。”一連串反問后,頓了頓,“因為我的能力。” 所以說,王勝與鐘玉的事,有極大可能都是司時所為,而司時出動的最初原因,是自己。 那么,異事屋…… 見許軍銳很久都沒有反應(yīng),盧苓韻直接開始了下一輪攻勢:“那如果有一件非干不可的事,被計算出會使未來偏移呢?你們會怎么做?” 許軍銳嘆了口氣,“如果那件事非做不可,又必須避免未來偏移的話,我一般會在做之前,通過干涉其他無關(guān)變量來中和自變量導致的結(jié)果?!?/br> “也就是說,進行‘事件變更’?!北R苓韻接道。 “可以這么理解。這就好比,正常的未來是今天百里畫廊馬戲團的表演會因為某位關(guān)鍵員工家里出事而無法照常進行,但我需要阻止那位員工家里出的事情,而單純的阻止又會使表演照常,使未來大幅度改變……” “所以你就可以在阻止員工家里出事的同時,通過損壞馬戲團設(shè)備的方式,來讓演出照樣無法進行?!北R苓韻又接道,“但是,損壞設(shè)備將會影響到一些本來不該被影響的人,好比管理設(shè)備的人會被責罵,修理設(shè)備的人需要加班之類的?!?/br> “但這些小事不足以使未來大幅度改變,在誤差范圍內(nèi),這就足夠了,不是嗎?”許軍銳又說,“還會是說,你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因為我無權(quán)干涉他人的人生?” 盧苓韻沒有吭聲,但表情卻暴露了她的想法。 “無權(quán)干涉他人人生?韻韻,”許軍銳站了起來,“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嗎?人活在世上,可能‘不干涉他人的人生’嗎?就好比你今天在馬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而你的這一撞使得人家沒能趕上公交,上班遲到被辭退了,就不算做你‘干涉了他的人生’嗎?” “使用’事件算法’與之的唯一區(qū)別,頂多是‘故意’兩個字。但僅僅是這個,能帶來什么本質(zhì)上的改變嗎?只是故意與無意、知道與不知道的差別罷了,結(jié)果都一樣。為什么這小小的差別,卻讓你將事件算法歸類為了‘不正確’,卻將后者歸類為了‘正常’?!?/br> 盧苓韻咬住了嘴唇。 “韻韻吶,人就是這種能夠一葉障目的生物?!?/br> “那異事屋……那我的能力……”盧苓韻最終還是沒能將這纏在心頭許久的東西問出來。 可許軍銳卻從她的臉上看出了那些沒出口的顧慮與想法,他拍了拍盧苓韻的肩膀:“異事屋存在的意義之一,的確是為了通過干涉無關(guān)變量來消除未來偏移,而你使用能力,也的確會在一定程度上撼動未來,但這些并不能成為你從此以后變得束手束腳的原因?!?/br> “可……” 許軍銳打斷了她,“這個世界不虧欠你,你也不虧欠這個世界,不虧欠任何人,所以,別把啥都往自己身上背。想那么多,知道那么多,也不見得是好事,想做什么就做,障目就障目唄。你的小打小鬧,還不足以成為異事屋的麻煩?!?/br> “……嗯,”頓了許久,又小聲說,“謝謝?!?/br> 盧苓韻就這樣,揣著比進來時更復雜的思緒,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看著盧苓韻離開的背影,許軍銳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彭莎說過的:“她知道的,遠比你我認為的多得多。” 韻韻吶韻韻,你還知道了些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劉慈欣的短篇小說,《鏡子》。 第51章 概率往往是個奇怪的東西,就好比你越想找什么就越找不到什么,不找了,東西反倒會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而同樣的,人也是如此,越躲著誰越不想見誰,誰就會陰魂不散地在眼前晃悠。對現(xiàn)在的盧苓韻來說,這陰魂不散的,就是董碩。 盧苓韻繞著董碩,是在繞著麻煩,可麻煩又怎么是繞得開的呢?即便“麻煩”本人也在極力避免著碰上盧苓韻,可老天爺卻對倆人的獨處時光喜聞樂見。這不,一個來的時間極為不巧的電梯,將兩人單獨裝在了這還不到四平方米的密閉空間里。 盧苓韻在心里已經(jīng)把這警局的電梯拆了幾百遍,可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那么的“木乃伊”。 “董隊,早啊?!彼袠訉W樣的,像個正規(guī)特偵隊成員似的,點點頭打了聲招呼。 “嗯……早。”董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并沒有想到盧苓韻會主動說話似的,寫滿了藏不住的驚訝。 難得的時間,難得的機會,董碩是想借此說些什么、問些什么的。因為這幾天來,他胡思亂想了許多后,也算是想清了。他將腦海中的亂麻整理了個遍,接近了真相卻又與之擦肩而過后,得出了個最“合理”的猜測,更是用自己的想象,給與盧苓韻相關(guān)的種種“異?!爆F(xiàn)象,找了個不違背常識的解釋。 他知道這些解釋多少有些牽強,但他卻愿意相信。因為人往往都是這樣的,在顛覆認知的東西面前,經(jīng)過或長或短的懷疑與思考過程后,總是偏向于相信那個最沒有邏輯卻最符合認知的東西,而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本身。這雖然聽起來可笑,但卻是人自我保護與保護他人的本能。 這種“保護”的本質(zhì)是強大的,就好比現(xiàn)在,盧苓韻在董碩眼中,又變回了那個有著苦衷的命苦女大學生,而不是有著足以顛覆整個世界的……“神”。甚至連“神”這個曾被賦予了特殊意義的字眼,在董碩心里,都已經(jīng)變回了那個最初的,自己的中二靈魂與盧苓韻的唬人本質(zhì)的產(chǎn)物了。 一個有脾氣、有個性、愛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唬人的尖椒湯圓…… “聽說,”董碩挑起了話茬,“那個代駕司機找到了?” “嗯?”盧苓韻愣了一下,“嗯,找到了?!秉c了點頭。 “用了什么方法?不是說監(jiān)控只拍到了個黑白模糊背影嗎?” “步態(tài)分析?!敝蓝T在明知故問,但盧苓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畢竟在這棟樓里,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蔡組長讓我們在原有的追蹤系統(tǒng)上追加了個以步態(tài)分析為基礎(chǔ)的程序。你也知道,每個人的步態(tài)都是不同的,只要有足夠的硬件設(shè)施與技術(shù),將之巧妙用于搜查,精準度可以和指紋檢測不相上下。那個監(jiān)控雖然清晰度不高而且是背影,但卻很長,將代駕司機踢著石子瞎晃悠的半個多小時都拍下來了,足夠用于分析?!?/br> “哦?所以,人已經(jīng)抓到了?”又一次明知故問。 盧苓韻瞄了董碩一眼,“好像是的,不過這個就不歸我管了?!币姸T還擺著副“請繼續(xù)”的表情,她只好又說,“嫌疑人的身份早在我昨天下班時候已經(jīng)確定,宰隊他們應(yīng)該是在那不就之后出了警,聽說蔡組長也跟了去。具體那人長什么樣,是個怎樣的人,我不清楚,但因為擁有相似步態(tài)的人影,大都出現(xiàn)在開到深夜飯店的停車場里,所以,我們當時推測,他應(yīng)該是個慣偷?!?/br> “慣偷?”董碩饒有興趣地挑起了一根眉毛,“不是個代駕嗎?” 盧苓韻又瞄了董碩一眼,這一次,眼神里毫不掩飾地帶著點嫌棄:“就是那種借著代駕職位方便的慣偷啊。瞄準深夜飯店下手,是因為在飯店待到那個時間的客人,往往都是喝的爛醉如泥了的。隨便逮住一個糊涂蛋,拿到鑰匙開上車,一路上坑蒙拐騙,等送到家時,別說能順手把錢包掏個空,說不定連銀行卡密碼都騙得到手?!?/br> “而且這種客人往往還都不會報警,要么因為錢多不在意,要么因為愛面子不好意思,要么因為妻管嚴縮著脖子假裝啥都沒發(fā)生。就算報警了,警察也查不出什么,因為那些爛醉如泥的家伙對于前一晚發(fā)生的事,早就忘到姥姥家了。更別提深夜酒局中本身就藏著些貓膩的那種,只要酒局的事別敗露就行,誰還管個錢包鑰匙銀行卡呢?!?/br> “那車為什么墜河?駕駛座上又為什么坐了個毫不相干的人?”董碩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