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為……是啊,為了我。”有什么與悲痛截然不同的表情,從蘇夙臉上一閃而過,只可惜對面的兩人都沒能來得及捕捉。 “為了你?”同樣的三個字,董碩用的是疑問句。 蘇夙又愣了愣,左右將兩人看了好幾眼,才垂下腦袋說:“她以前總說自己是個累贅,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我。所以……”啪嗒,眼淚掉在了褲子上,“她真傻,我能需要她做什么?她只要什么都不做乖乖待著就夠了,我就心滿意足了?!鳖D了一下后,又補充了句,“累贅什么的,我是她血濃于水的親jiejie啊!” “是啊,你是她血濃于水的親jiejie?!北R苓韻一字一頓地重復著。 “我……”蘇夙想說些什么,可流到嘴邊的淚水卻阻止了她的話。 “你作為她的親jiejie,”董碩又開口了,“也覺得那些事是她做的嗎?” “……我是不愿相信,但事實就擺在那兒。”蘇夙搖著頭,“無可爭辯。”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又說,“我那天就該……不,早在那之前就該……”一直搖著頭流著淚,卻久久沒能把“該”之后的語句說出來。 “我不該讓她加入那個什么《亂語》的,甚至一開始也不該讓她畫什么漫畫。我就只是個搞研究的,就不該自以為是的把自己當做個心理醫(yī)生,隔行如隔山,我……我為什么沒有早把她送去看醫(yī)生呢?現(xiàn)在,她讓自己沒了命,又讓那些人……” “那些惡人?!北R苓韻用著和她相同的語氣說道。 “對,惡人……”一卡,抬起頭,“但惡人歸惡人,誰又真的能有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呢?哪怕是惡人的。”蘇夙說。 “哪怕被惡人殘害了的人,也不可以報仇嗎?”盧苓韻又問。 “被惡人殘害了的人……”蘇夙抬頭看向了盧苓韻,這一次,是沒有任何躲閃的直視,“或許,有這個權利吧?!彼f。 “那么,那個賣藥的人做的又有什么錯?她只是給被惡人殘害的人以反擊手段罷了?!闭f這句話的時候,盧苓韻瞄了董碩身上的執(zhí)法記錄儀一眼,好像在問“這么說不會不合規(guī)矩吧?!?/br> 董碩看見了,所以模棱兩可地聳了聳肩。 “賣藥的人……”蘇夙的目光中出現(xiàn)了些警惕,“我不知道,我不是學法律的,我沒法斷定這些。” “這聊的不是法律,而是情理。”董碩加上了一個籌碼。 “情理……”蘇夙將這兩個字重復了一遍后,再次搖起了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币槐橛忠槐榈刂貜椭瑢⒛樕蠏熘臏I珠,一個不剩滴滴答答的甩了下來。 盧苓韻嘆了口氣,本著紙巾供應機的原則,從兜里掏出張紙巾走到蘇夙面前,將紙巾遞給了她。 蘇夙接過了紙巾,兩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蘇夙沒有注意到,盧苓韻碰到她的那根手指,正在流血。 “止。”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 世界停止,時間停滯。除了,蘇夙和盧苓韻。但蘇夙卻沒有注意。 “啥?”她問。 “我說,”盧苓韻一改剛才的警用正經臉,瞇瞇眼笑了,“止,停止的止?!彼N著二郎腿坐回到了椅子上。 “停止?停止什么?”蘇夙被盧苓韻的突變弄得有些慌,她試圖從位置上站起來,卻一大腿撞在了桌子上。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卡在了椅子和桌子的中間,無論怎么搖怎么推,那個本來有著四個輪子可以滑動的椅子,竟然都紋絲不動。 “你干了什么?!”她臉上充斥的憤怒,將剛才的悲傷一掃而盡。 “你還有,”盧苓韻看了眼手表上的一小時倒計時,“五十八分四十三秒?!?/br> “什么?”蘇夙又一次將自己撞在了桌子上。 “我給蘇愿講過的故事,”盧苓韻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了,“她和你說過嗎?” “什么故事?什么鬼?”蘇夙發(fā)現(xiàn)了董碩的不正常,兩人鬧成了這樣,他竟然還在那兒眼睛一眨不眨,身體一動不動地坐著,“他怎么了?這是怎么回事?!” “那個故事本身,三分真,七分假。”盧苓韻并沒有理會對方,而是優(yōu)哉游哉地自說自話著,“而真的那三分呢,就包括這個――靜界,靜止的世界。” “靜止的……世界?”接著董碩的異常,又意識到桌面上所有東西都像釘子釘住了般的不可撼動后,蘇夙徹底慌了。 盧苓韻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拍了拍椅背。 椅子動了,蘇夙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將椅子推翻在地,差點將自己給絆著。可她卻完全沒有閑暇去理會這個小插曲,而是帶著那還有些踉蹌的步伐,跑到門邊試圖開門出去。只是,無論她怎么摁,門把手都摁不動,門也怎么都拉不開。 盧苓韻津津有味地看著對方的小丑表演,敲了敲手表:“你還有,五十五分二十八秒。” “什么?你在倒數(shù)什么?” “我在倒數(shù)……”盧苓韻舔了一下嘴唇,坐在了桌面上,“我離開的時間?!?/br> “我一個人,”盧苓韻指著自己,“離開。而沒有,”又指著蘇夙,“帶你?!?/br> 第57章 盧苓韻的話像是摁住了蘇夙身上的停止鍵,讓她整個人化身石雕僵在了原地,唯獨那張因為熬夜工作而頂了個巨大黑眼圈的臉上,顏色在一點點地變化著,最終從憤怒的透紅變成了恐懼的慘白。盧苓韻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等待著蘇夙的下一步反應。 忽的,像是停止鍵到了時效,蘇夙突然從門口一個大跨步跑到董碩身前,拼命搖起了他的肩膀。雖然她沒能撼動董碩的身體半分,但動作的力道卻是做了個十足,搞得盧苓韻有些擔心等會兒董碩會肩膀疼。 “喂!你醒醒??!”她大吼著,“這是什么地方?她干了什么?!” “沒用的,”看見火候差不多了,盧苓韻便優(yōu)哉游哉地潑了桶冷水,“我說過,這里是靜界,靜止的世界,”又用下巴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時間,“你看看表?!?/br> “時間……”蘇夙的瞳孔放大了。 “沒錯,時間靜止了?!北R苓韻坐回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而我們倆現(xiàn)在就待在這時間的夾縫里。僅僅我們兩個人,”將雙手搭在了桌子上,“而已?!?/br> “你到底……”蘇夙好像已經從最初的憤怒與恐慌中慢慢冷靜了下來,可那說話時不禁顫抖著的嘴唇,卻暴露了她那已經被攻破的內心防線。 “只有我才能自由進出靜界,所以,你可以現(xiàn)在想想看,”盧苓韻沒讓她說完,“如果,我把你扔在了這兒,自己一個人回到了流動的時間中,嘀嗒,”用食指做了個秒針挪動的動作,“到達了下一秒,你會怎么樣?” 蘇夙沒有回答,而是死死地瞪著盧苓韻,像是要將她吃了一般。 盧苓韻卻也不在意,“時間就像個沒有終點、也不會回頭的列車。而靜界,就是列車站?!彼皇质謸巫∠掳停皇肿龀闪藗€小人形狀,在桌面上走動著,“我?guī)е阍谶@站下了車,然后,我自己回到了車上。車走了,永遠沒有下一輛。” “你就只能永遠地待在這一站、這一秒、這一個獨一無二的靜界中。沒人能回頭將你帶回車上,”抬頭看向蘇夙,“包括我。因為我只是個能打開車門的乘務員,而不是坐在駕駛室的列車長,我沒辦法讓車掉頭。” “怎么樣,懂了嗎?哦對了,”盧苓韻拍了下手掌,“你在這兒是不會老死、不會餓死,更沒法自殺的。因為你的身體承受不了上下車時的壓力,我只帶了你的意識過來,而意識本身是不會發(fā)生任何物理變化,而在這靜止的時間內,意識也不會消亡。如果時間開始后,你的意識還沒回去的話,你的身體就該成一具行尸走rou了吧?!?/br> 摸著下巴想了想,“行尸走rou吶,其實我沒實際試過,但挺想試試的。”眼角笑出了褶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什么?”蘇夙聲音中的顫抖已經連她自己都聽得見了。 “我是誰。嗯,好問題。”盧苓韻慢慢地點了兩下頭,“第一次借宿這個身體的時候,它的原主人,叫啥來著,盧啥……啊苓韻,對對對,盧苓韻,”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她也問過我這個問題?!?/br> “我當時是怎么回答的來著?人老了記性不好用,”皺了皺眉頭,瞥向窗外,“啊對,我說的好像是……‘既然是你把我召喚了出來,那就由你給我起個名字吧。’結果呢,”咯咯咯地笑出了聲,“這小孩兒你猜咋地,”又是“噗嗤”一聲,“直接嚇暈了。將身體毫無設防地給了我?!?/br> “所以,”將半個人?以謐爛嬪峽拷?蘇夙,“我還沒名字,要不,”瞇瞇眼,“你給我起一個?” 蘇夙往后一個踉蹌,卻一屁股撞在了董碩身上,更是被這個硬邦邦的有溫度的人體給嚇得差點飛起來。 “至于……”盧苓韻又摸著下巴想起了什么,過了一會,偏偏腦袋,好像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你剛剛還問了個啥問題來著?” “……”蘇夙被這只會出現(xiàn)在影視作品中的一幕嚇得根本沒精力回答,即便盧苓韻那唬人時的詭異幽默風格又不在不經意間漏出來了。 “啊對,你問我我想要啥,對吧?”用食指敲起了桌面,“我想要什么,”放輕了聲音,“你難道不是心知肚明嗎?” 說著,盧苓韻又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蘇夙面前,硬是以強大的氣場將蘇夙壁咚到了墻角,然后用撐墻的那只手敲起了墻面,“我要,”接著身高優(yōu)勢,微微彎腰湊到她耳邊,“真相?!?/br> 蘇夙脊背一縮,渾身寒毛炸起,像個沖水了的河豚,又像個炸毛了的野貓。 “我,不是,”她結巴了起來,“不是我?!?/br> “哦?什么,什么不是你?”盧苓韻收回了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說是你了嗎?” “真不是我?。 碧K夙吼了起來,“你就算再怎么逼供,也不是我?。∧惚浦艺f了是我,又有什么用?!不是我就不是我!” 蘇夙的態(tài)度讓盧苓韻稍稍有些意外,她打算靜觀其變地轉身回到了椅子上,又翹著那標準的二郎腿,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好像自言自語似的:“這身體的主人,好像和蘇愿關系不錯。所以,該知道的,蘇愿早就告訴她了?!?/br> “她……”蘇夙語塞。 “因此,我來,不是來問你真相是什么的。而是……”盧苓韻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突然改口,“坐。” 蘇夙當真老老實實地坐了過去。 盧苓韻將自己的手表解下來,擺在了蘇夙面前的桌面上,指著上面的倒計時:“三個選項:要么,你用剩下的四十六分鐘,證明蘇愿在騙人,說服我你不是兇手;要么,交出揭開這無罪之證的鑰匙;要么,”微微傾身向前,“你就永遠地呆在這兒吧?!?/br> “……” “好了,快點決定吧。”盧苓韻雙手抱著后腦勺靠在了椅背上,“時間不等人,就算是靜止的時間,也不會等人。太困了,我先瞇一會兒,希望等我醒來的時候,能得到你的決定?!闭f完,還真的打了個哈欠,閉目養(yǎng)神了起來。 世界就這么安靜了下來,安靜到只剩下手表的倒計時,與兩人一輕一重、一慢一快的呼吸。 蘇夙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著,雖然大腦在飛速轉動著想解圍之法,可藏于本能的對于非自然現(xiàn)實的恐懼,使得她根本無法真正地思考。她看著盧苓韻那似乎已經睡著了的身體,起了殺意,可身體卻連靠近盧苓韻都做不到,就像是被關在了虎籠里的小貓,哪怕有著對猛虎動手的心,也沒有動手的膽。 倒計時就這么一點一點地變少著,從什么時候起,蘇夙的額頭上的劉海已經濕透了。 嘀嗒,嘀嗒,嘀嗒…… “是我!”她豁出去地吼了出來。 “哦?”盧苓韻立刻睜開雙眼站了起來,目光中沒有半點睡意。 “是我?!碧K夙又說。 盧苓韻收回手表走到了蘇夙面前,在蘇夙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做出了和進入靜界前一樣的伸手動作,并巧妙地將董碩的身影擋在了蘇夙的視線之外。 實際上,即便沒有這些小動作,此時此刻的蘇夙也是無暇顧及其他的?!笆俏?,是我下的毒?!彼俅握f出了這句話,說著說著,竟然哭了。 “是你?”盧苓韻慢悠悠地問,“證據?” “我……”蘇夙的眼淚弄花了她的眼,以至于沒有看見面前屏幕上重新動起的時間,“打印機,對,傳單。大學城三路和八路相交的那個十字路口,有一對老兩口開的打印店,打印五毛錢一張,復印一毛錢一張。老兩口視力不好,也不怎么會用電腦,一般都是坐在屋里打牌,在門口的打印機旁掛個微信支付二維碼,學生自己帶著電腦過去自己打印完自己付款。” 蘇夙的語速很快,就像是生怕慢了點倒計時就會響一樣:“我就是在那兒打印傳單的,一般是半夜的時候。因為他們的打印機很老,記錄不了打印歷史,而那一整條路上都沒有監(jiān)控,他們店也沒有。而且因為那店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所以晚上也不關門。你們不是有技術嗎?拿著傳單和打印機對照一下,應該就能確定了?!?/br> “但那只能證明傳單是從那臺打印機里出來的,證明不了是你打的?!北R苓韻毫不客氣地點出。 “那就手套!”蘇夙自曝起來比撒謊還順暢,“我是用實驗室的藍色手套去公園大榕樹下挖土埋東西的,挖完后手套會裝在包的外側。雖然每次回來都認真地把手套和泥清理了,但包里應該還是有殘留的泥土的!” “但那只能證明你的包里裝過公園的土?!庇质且煌安恢朗抢溥€是熱的水。 “我……”蘇夙急了,聲音里的哭腔越來越濃,“試劑,試劑行不?!加工藥品時用到的試劑!研究中心和試劑商的聯(lián)系人是我,上半年的時候我和他們談生意,讓他們免費送了我們三盒試劑,但我沒有記錄到系統(tǒng)里,直接拿來自己用了。你們去聯(lián)系那個試劑商就知道了,電話號碼就在我的手機里,姓石,叫石紀商!” “證明你假公濟私貪污腐敗?那不歸刑警管?!北R苓韻用的還是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聲音。 “那你到底要怎樣才行?!”又是哭喊又是嘶吼,又是鼻涕又是淚,蘇夙已經快崩潰了。 “鐘玉?”盧苓韻淡定地吐出了這個名字。 “鐘……”蘇夙攥緊了拳頭,甩著腦袋一聲大吼,“是!她是我直接殺的!”差點吼了盧苓韻一臉口水和淚水,“她發(fā)現(xiàn)了試劑商的事,又在蘇愿那個蠢貨的那兒套話得來的了一筐線索,腦補出了一大堆東西,差點就把真相猜出來了。她上個月來辦公室找過我對峙,我一下子慌了,就直接把藥放在了給她的茶里……” “那蘇愿呢?你meimei蘇愿呢?” “因為她看到了那個鐘玉的手稿!手稿里把她的幾十種腦補全給記下來了!那個賣了自己jiejie還毫不知情的蠢貨,竟然跑來質問我!我……我沒想讓她死的,我只是說話狠了些,想嚇唬住她,讓她將她留下的馬尾都給收拾了。我沒想到她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