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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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 作者:楊溯 文案: 世人沒有想到,尸山里的閻王,浪子里的班頭夏侯瀲居然淪落成東廠最低級的小番子,每月薪俸二兩銀子,連房租都交不起。 身為江湖亂黨,東廠頭號通緝要犯的夏侯瀲更沒有想到,小時候遇見的身嬌體弱的小少爺居然成了炙手可熱,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東廠督主。 而那位督主,他的心里有一束白月光,垂涎已久,卻求而不得。 我為你化身成鬼,你為我立地成佛。 1、傲嬌督主攻x糙漢刺客受 2、1v1 強強 劇情流 3、不是宅斗。 4、督主有嘰嘰,而且很大。 5、不是互攻。 6、he!重要的事情說三遍,he!he!he! 古代 武俠 竹馬竹馬 ============ 第1章 新雨涼 剛下了一場新雨,石板路上濕漉漉的,人伢子讓孩子們蹲在屋檐下面,等府里的嬤嬤出來領(lǐng)人。夏侯瀲埋在人堆里,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腳上的泥,腳踝邊上硬邦邦的,那是一把匕首,他出門的時候段叔給他防身用的。 他長得好看,尤其那雙眼像極了他的母親,像盛滿了夜里的星光,熠熠生輝。一路上常有小丫頭片子找他搭話,他卻一概不理。 在他眼里,他和這些丫頭片子不同,她們頭發(fā)長見識短,只知道被賣進謝府能吃飽能穿暖,有點兒心計的會想爬上主子的床。他夏侯瀲可不一樣,他是七葉伽藍最年輕的刺客,他不是來當奴仆的,他是來殺人的。 他若無其事地撐著腦袋,目光掃過四周。清晨人少,巷子里冷冷清清,巷口蹲了幾個乞丐,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夏侯瀲心想,那乞丐里面肯定有伽藍的人,等他成功混進了謝府,就會有人從墻外拋進紙條,告訴他行刺的目標。說不準還會有人半夜來到他的窗下,告訴他伽藍的內(nèi)應(yīng)在哪。 雖然他從來沒有參與過伽藍的刺殺,但是娘親講故事哄他睡覺的時候都是這么說的——伽藍刺客神出鬼沒,藏身于市井,殺人于無形。 他在山上待了十二年,在教習(xí)手底下練刀,閑的時候打山雞追野兔,好不容易有機會下山參與刺殺,段叔說如果這次成功,就在伽藍里掛上刻了他名字的牌子,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刺客。他雖然沒有和別人比試過,但他娘親是伽藍最強的刺客,他是他娘的兒子,也必將成為最強的刺客。 人伢子走過來,清點孩子的數(shù)目,他低眉順眼,屏息靜氣,乖巧地蹲著。 刺客都是這樣的,從來不起眼。 兩個嬤嬤并幾個丫鬟開了門,從門檻里踏出來。人伢子換上一副笑臉,迎了上去:“人都在這了,都是齊齊整整、手腳伶俐的好孩子,一個孩子五吊銅板,這可是金陵城最便宜的價了?!?/br> 領(lǐng)頭的嬤嬤讓孩子們站好,挨個檢查,確認沒有孩子缺鼻子少眼,缺胳膊少腿,也沒有長得歪瓜裂棗之后,和人伢子討價還價了一通,才把孩子領(lǐng)進了謝府。 夏侯瀲耳朵尖,聽見人伢子掂了掂手里的銀兩,啐了口:“窮酸樣!” 幾個嬤嬤和丫鬟都穿著半舊不新的襖子,只有領(lǐng)頭的那個嬤嬤穿的好些,手腕上掛了根碧玉鐲子,綴在最后頭的女人襖子上還打了一個補丁。 “喂,那邊那個灰襖子的,你過來。”冷不丁地聽見一聲喚,夏侯瀲抬起頭,見領(lǐng)頭那個嬤嬤指著他。 夏侯瀲走過去,嬤嬤把他推給那個襖子上打了補丁的女人,道:“這孩子看著挺機靈的,你們院領(lǐng)回去使喚吧,別說夫人虧待了三少爺?!?/br> “劉嬤嬤,再給奴婢一個人吧,之前夫人一連調(diào)走了兩個丫頭,咱們院里只剩下奴婢和一個小丫鬟,已經(jīng)不夠使喚了?!蹦桥碎L了一副苦瓜相,嘴巴像一顆核桃,皺皺巴巴的,仿佛是被苦水泡皺了。 嬤嬤冷哼了一聲,道:“三少爺不過是個丁點大的孩子,需要幾個人服侍?難不成把全府的人都叫過去服侍你們?nèi)贍敳怀??謝府這么大,處處都要用人,現(xiàn)在不過買了這幾個孩子,勻給你們一個補上缺就偷著樂吧,竟還敢得寸進尺?” “不敢不敢,劉嬤嬤息怒,一個就夠了?!迸诉B忙躬身道歉,拉起夏侯瀲的手走了。 女人的手上有許多繭子,磨得夏侯瀲的手有點疼,不過夏侯瀲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娘的手因為常年握刀,比這雙手還要粗糙。 “你以后叫我蘭姑姑便是,你叫什么名字呀?” “夏侯瀲?!彼b出乖巧的樣子,怯生生地答話。 “哪個瀲呀?” “‘勢橫綠野蒼茫外,影落橫波瀲滟間’的瀲?!?/br> 蘭姑姑驚訝地看了眼夏侯瀲,道:“你還會背詩?” 夏侯瀲心里一驚,他忘記這些被人伢子賣出來的都是家境貧苦的孩子,別說背詩,就算是大字也認不到幾個。他連忙撒謊道:“我都是聽別人說的,只會這一句?!?/br> 蘭姑姑笑道:“會背詩好。我們驚瀾少爺最喜歡讀書了,你能背上幾句,準能討他歡心。你識字嗎?讀過書嗎?《百家姓》、《千字文》,可曾讀過?” 如果春宮圖和刀譜算書的話,“讀過一點兒,會寫自己的名字罷了?!?/br> 蘭姑姑拍了拍夏侯瀲的手,溫和地笑道:“已經(jīng)很好了,姑姑我只能認得幾個數(shù)兒呢。” 一路上碰到不少丫鬟仆役,蘭姑姑總遠遠地就停下行禮,要么就避開他們繞道走。丫鬟仆役都對蘭姑姑視而不見,夏侯瀲不禁心里犯了嘀咕。 “聽說老爺明兒就回府了,大夫人高興壞了,咱們手腳麻利點,老爺?shù)奈葑咏袢斩家帐俺鰜??!鼻懊鎯蓚€丫頭說著話,蘭姑姑行了一個禮,和她們擦肩而過。 “高興什么呀,我聽說老爺是得罪了宮里的魏公公,被外放出來的,咱們小心著點,別觸了霉頭?!?/br> “老爺也真是,何必去得罪魏公公呢?平白遭罪?!?/br> 聲音漸遠,夏侯瀲低頭走著,一個看著十三四歲的圓臉丫鬟迎面走過來,道:“姑姑!奴婢來接您,咦,怎么就領(lǐng)回來一個毛頭小子?” “來,小瀲,叫蓮香jiejie。”蘭姑姑道。 “蓮香jiejie?!毕暮顬嚬怨源蛄苏泻?。 蓮香瞥了夏侯瀲一眼,不滿道:“一個毛頭小子頂什么事兒?還得我們照應(yīng)著。大夫人欺人太甚,每日灑掃、浣衣、除草都要人,咱們還會分身術(shù)不成?” 蘭姑姑拉住蓮香,搖頭道:“算了算了,別說了,咱們?nèi)怂藕蛏贍斁蛪蛄?。哎,你怎么出來了?你怎么能讓少爺一個人在屋里呢?” “沒事兒,少爺睡著午覺呢?!?/br> 蘭姑姑不放心,三人加快了腳步,往秋梧院趕。夏侯瀲只覺他們橫穿了整座府邸,周遭的景致越來越破敗,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看到秋梧院的角門。還沒進門,三人就聽見里頭噼里啪啦一陣鍋碗瓢盆打翻的聲音,還有一個少年的大吼。 “把書還給我!還給我!” 蘭姑姑和蓮香沖進門去,夏侯瀲跟在后頭,只見伶仃的院子里一片狼藉,一個半大少年被幾個奴仆按在地上,滿臉都是泥塵,一個肥頭大耳的白臉胖子站在邊上,鼻子耳朵都像圓乎乎的rou球,渾圓發(fā)亮。進府以來,夏侯瀲看到的人都瘦巴巴的,敢情全府的油水都在這一個人的身上。 金陵少年有涂脂抹粉的習(xí)慣,那胖子怕是對自己的外貌有很深的自知之明,也涂了胭脂水粉,只是勁道有些過頭,夏侯瀲和他隔了幾步遠,香粉的味道撲鼻而來,讓夏侯瀲腦袋發(fā)昏。 “什么叫還給你?這書本來就是我的,就算我用不著了,丟在了外邊兒,那也是我的,誰準許你這個狗雜種撿來看?”胖子把書撕得稀巴爛,惡狠狠地說道,“就你這慫樣,還讀書?怎么,你想考科舉?想當官兒?做夢吧你,賤婢的兒子,一輩子只能給本大爺當賤婢!” “我宰了你!我宰了你!不許罵我娘!不許罵我娘!”少年竭力掙扎,臉氣得通紅,眼里都是血絲。 蓮香和蘭姑姑跪在地上不住叩頭,哭道:“大少爺,放過三少爺吧,放過三少爺吧!” “滾一邊兒去!來人,快給我搜搜,看他還有沒有私藏我的書?都搜出來撕干凈!” 家丁里里外外翻了個遍,幾乎把整座院子掀了過來,連茅房里的草紙都撕光了,把一堆碎紙統(tǒng)統(tǒng)堆在空地上。書著實不算多,加上草紙,也不過堪堪壘成一個小堆。 三少爺怔怔地看著一地碎紙,緩緩抬頭,目光陰冷地注視那胖子,道:“若我有一日扶搖直上,必要你死無……” 話還沒說完,一個家丁一腳把他踢翻在地,大笑道:“還扶搖直上呢?在泥巴里打滾的賤命,誰也改不了!” 夏侯瀲蹲在墻邊上,看得心頭窩火,手不自覺摸上靴里的匕首,又轉(zhuǎn)念一想,不行,刺客不能暴露自己。他強迫自己把手移開,安靜地縮成一只鵪鶉。 胖子蹲在三少爺跟前,從地上抓起一把紙屑,左手捏住他的臉,把紙屑塞進他的嘴里。三少爺不住掙扎,家丁死按著他,看他咳嗽不停的模樣都笑起來。蘭姑姑和蓮香想沖上去,被其他家丁攔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少爺紅著眼趴在地上。 “謝驚瀾,你聽著,你那個賤婢娘親當初趁我爹喝醉酒爬上我爹的床才有了你,你就是個狗雜種,還妄想讀書做官?死了這條心吧,我娘給你臉,才讓你還有個少爺?shù)拿^,你要是不安分,本大爺讓你和你那老不死的奴婢滾去刷恭桶?!?/br> 胖子在他頭頂上撒了把紙屑,紙屑雪花一般落了他滿頭滿臉,一群人大笑不止,揚長而去。 蘭姑姑和蓮香扶起謝驚瀾,兩人拍著他身上的灰,眼里都是淚水。 “大少爺怎么能這么欺負三少爺?這些書都是他不要的,咱們?nèi)贍攺膫}庫里撿回來還不成,竟把這些書都撕成這樣了?!鄙徬惴薹薏黄剑匆娭x驚瀾抿唇不語,軟了神色,道,“少爺……要不咱們還是不讀了,唉,沒紙沒墨的,現(xiàn)在書也沒了,還是算了吧。” 謝驚瀾沒理她,蘭姑姑拿來掃帚,要把地上的碎紙掃干凈。謝驚瀾站起來攔住她,道:“別掃,把它們收進屋里,我還能粘起來?!?/br> “可是都碎成這樣了,還是好幾本書在一塊兒的書末子,能粘回來嗎?” “能,放著我來?!?/br> “對了,今兒奴婢帶回來的小瀲識字,能幫上少爺。小瀲,你在哪,快過來,給少爺請安?!?/br> 夏侯瀲聞言,連忙跑過來,歪歪扭扭地給謝驚瀾做了一個揖。走到近前,夏侯瀲才看清這位小少爺?shù)拈L相。雖然滿臉泥塵,卻擋不住眉間秀色,眼梢似是墨筆掃過一般,微微上挑,勾勒出風(fēng)流一片,只是臉色蒼白,病懨懨的,一副沒吃飽飯的模樣。 原來是個娘娘腔,怪不得毫無反手之力。伽藍里的男人每個都身強體壯,脫了衣服就是一塊塊的肌rou。夏侯瀲常年在山上,見到的都是千錘百煉,在死地里摸爬滾打回來的男人,從沒見過這樣身嬌體弱的小少爺,當下心里有點瞧不上他。 謝驚瀾掀起眼皮打量了夏侯瀲一眼,見他鬢發(fā)散亂,臉上不知蹭上了什么臟東西,灰一塊黑一塊的,活生生一個泥猴樣,忍不住皺眉道:“這什么玩意兒?我不要,退回去。” 夏侯瀲:“……” 第2章 探書樓 謝驚瀾這廝,雖然是個有名無實的少爺,卻養(yǎng)了一副心高氣傲的脾氣。在他眼里,正院的那位大少爺遲早要被他踩在腳下,只是時間問題。等他金榜題名,打馬游街,謝府這干人就會涕淚橫流地跪倒在他馬下,求他的原諒。 每當遭受欺侮之時,他都會想想將來風(fēng)光得意的時候,打碎的牙齒混著血往肚子里吞,氣沒能消,牙和血在他心里碰出了一個又一個坑坑洼洼的心眼子。他沒記住孟子說的“以德服人”,只記住司馬遷說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要想出人頭地,唯一的路子就是科舉。謝家是書香世家,世代為官,可惜傳到謝府大爺謝秉風(fēng)這代,人丁漸衰,謝秉風(fēng)汲汲營營一輩子,到現(xiàn)在還是都察院六品的經(jīng)歷。不過他師傳大儒戴圣言,為官又廉潔清正,倒是博了個學(xué)富五車,清廉為官的好名聲。 圣朝品評人物成風(fēng),名聲確確實實能當飯吃,謝秉風(fēng)干實事的能耐沒有,卻能引領(lǐng)天下學(xué)子,文人儒士都以踵謝氏大門為榮。既以詩書傳家,自當守住祖宗傳下來的老本行,謝家十分重視子孫的學(xué)業(yè),延聘族中大儒坐鎮(zhèn)族學(xué)。 大夫人有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兒子,生怕謝驚瀾越過他去,不許謝驚瀾前往族學(xué)讀書,更沒給他筆墨紙硯的份例。謝驚瀾沒有法子,只好從倉庫撿來大少爺謝驚濤用舊的書籍,躲在墻角偷聽族學(xué)先生講課,用樹枝在地上寫字。這么磕磕絆絆地學(xué)著,四書五經(jīng)竟被他生吞硬嚼下大半,學(xué)堂里正經(jīng)的學(xué)生都比不上他。 謝驚瀾不理睬夏侯瀲,自己坐在桌前把草紙屑從紙堆里揀出來,然后把碎紙一點一點地粘起來。 這些書不是什么圣賢學(xué)問,而是他的進身之階,他只有踩著這一本本狗屁不通的大道理,才能成為人上之人。 夏侯瀲一看到這些紙末子就頭大,隨便挑了幾張紙,發(fā)現(xiàn)他雖然認得這上面的字,這上面的字卻不認得他。蘭姑姑要他幫忙,他只能站在旁邊干看著。 日落西山,夜色漸深。屋子里沒有油燈,只能用蠟燭,謝驚瀾怕蠟燭燒著紙末,不肯把蠟燭放上桌,就這昏黃的一點兒光吃力地粘著。破敗的屋子里兩人的影子在墻壁上拉得老長,像兩個飄虛的鬼影。 夏侯瀲在桌上打了個盹起來,見謝驚瀾還在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