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屋中只剩下傅清凝和于氏，再有就是老大夫祖孫倆。老大夫小心翼翼掀開趙延煜衣衫，從背上到褲子里一片血rou模糊，看不到一塊好rou，傅清凝眼前模糊起來，不用說方才趙延煜的輕松都是強(qiáng)撐的。身旁的于氏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住，“這是故意的！證據(jù)沒有，什么都沒有，對著還沒定罪的朝廷命官下這么重的手，這些人都是畜生……畜生……”

    傅清凝扶著她，“娘，你昨夜沒睡好，要不要去歇會兒，大夫來了，應(yīng)該很快就好?！?/br>
    于氏點(diǎn)點(diǎn)頭，她實(shí)在看不了這個，撫著額頭出門去了。

    眼看著老大夫準(zhǔn)備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傅清凝一旁幫忙，低聲問，“大夫，他傷得重嗎？”

    老大夫點(diǎn)頭又搖頭，“都是外傷。”看向閉著眼睛的趙延煜，“傷勢有些重，好在發(fā)熱不高，應(yīng)該于性命無虞，這樣睡著可能是因?yàn)樽蛞箾]睡。不過……”

    他拿著傷藥倒在背上，那邊趙延煜唰得睜開眼睛，眼神銳利。

    老大夫慢條斯理繼續(xù)倒，“只要我上藥，睡得再沉也會醒過來?！?/br>
    趙延煜看到傅清凝后，眼神柔和下來，仿佛方才的銳利是錯覺一般。

    見他醒了，老大夫頗為滿意，笑道，“大人恕罪，這藥性太烈，可能有點(diǎn)疼。不過大人放心，老夫這藥是祖?zhèn)髅胤?，三日后定然可以結(jié)痂?！?/br>
    雖然在說話，但老大夫動作飛快，幾息就將傷藥上完，又拿了繃帶給他纏好，有他孫子幫忙，趙延煜也配合，從頭到尾皺著眉一聲不吭。

    老大夫又留了方子，道，“藥還是得喝的，現(xiàn)在天氣寒冷，別受涼，半個月之后應(yīng)該就能下地了?！?/br>
    傅清凝拿著方子親自送他出門，到了門口時，突然回身問，“趙夫人，方才領(lǐng)我來那個丫頭可定了親事？”

    傅清凝心里一團(tuán)亂麻，聞言一怔，搖頭道，“沒有?！?/br>
    老大夫點(diǎn)頭，“明日我再來給大人換藥?！闭f完，拉著滿臉憤憤的孫子離開了。

    等祖孫兩人走了，傅清凝還在疑惑最后老大夫問的那話。

    沐雪湊過來，“夫人，這是藥方嗎？奴婢拿去抓藥，決不會假手于人?！?/br>
    傅清凝收回思緒，將藥方遞給她，突然想起什么，問，“沐雪，你今年多大了？”

    沐雪規(guī)矩答，“奴婢十七?！?/br>
    那還真是可以談婚事了。

    沐雪似乎看出來傅清凝的意思，認(rèn)真道，“奴婢不嫁，夫人這樣好的主子奴婢一輩子也碰不到，要是嫁了人，還沒有現(xiàn)在過得好?！?/br>
    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傅清凝哭笑不得，這番話似乎留書也這么說過，琴弦如今小兩口日子過得好，孩子只比晏兒小一歲，如今又有了身孕，眼看著就有兩個孩子了。留書這邊還一點(diǎn)不著急，平日里連那方面想法都沒有。

    這么一打岔，她心里沒那么難受了?；厣碜屭w伍他們把趙延煜弄回后院，于氏又來看過幾回，夜?jié)u漸地深了，院子安靜下來。

    躺在趙延煜身邊，雖然他渾身藥味，但傅清凝聞著格外安心，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一大早，傅清凝還沒睡醒，已經(jīng)有人來敲門，“夫人，楊大人上門來探望大人來了?！?/br>
    傅清凝疑惑，一般上門探望都是各家夫人，不過楊夫人如今還在養(yǎng)傷，楊大人上門也算正常，奇怪的是就算是上門探望，也不用這么著急吧，趙延煜可是昨夜才回來的。

    邊上趙延煜已經(jīng)醒了，也聽到了外頭留書的稟告，冷笑一聲，“他倒是來的快?！?/br>
    趙延煜這態(tài)度不對啊。

    因?yàn)橼w延展和卿側(cè)妃之間的親事，傅清凝和楊夫人之間鬧得挺僵，趙延煜這邊始終不接四皇子那邊的橄欖枝，和楊大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并不好。卻也不至于這樣冷嘲熱諷。

    想起趙延煜是被刑部收押也是關(guān)在刑部的，傅清凝電光火石間想到什么，急聲問，“是他打你？”

    趙延煜糾正她，“不是打我，是奉命審問?！?/br>
    那還不是一樣？總歸是因?yàn)樗铝?，趙延煜才成了如今的模樣。

    傅清凝怒氣沖沖，“那他還敢上門來？”說話間就起身出門，打算讓沐央他們把人打出去。

    轉(zhuǎn)身之際，手被趙延煜抓住，“別生氣，此事說起來他也是按律法辦事，有二嬸她們的證詞，他確實(shí)可以對我用刑。”

    傅清凝咬牙，又想起了邱氏母女，真心氣死人。

    她把趙延煜的手拿下來放進(jìn)被子里，“放心，我看看去?！?/br>
    出了門，傅清凝冷笑，他按律法辦事，難道她還不興遷怒了嗎？

    反正她是個婦道人家，擔(dān)憂后怕之際不講道理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到了前院看到楊大人一身官袍坐在堂中，小丫頭正在給他上茶，對面于氏急匆匆過來，看到她后遠(yuǎn)遠(yuǎn)的就道，“清凝，延煜的同僚來探望他，可不能怠慢……”

    傅清凝隨意點(diǎn)點(diǎn)頭，氣沖沖進(jìn)門，一把奪過丫頭手中的茶杯，“楊大人請回，我們家不歡迎楊大人。”

    楊大人起身，滿臉歉然，“昨日之事我實(shí)在抱歉，今日特意上門賠罪?！?/br>
    傅清凝抬手，“不必了。”揚(yáng)聲吩咐道，“沐央，送楊大人出去?！?/br>
    沐央和她相處久了，和傅清凝眼神一對，立刻就明白，不用對他客氣，于是上手就抓，粗魯?shù)陌讶送迫恋介T口。

    于氏被驚住了，她趕緊上去道歉，“楊大人，實(shí)在對不住。我兒媳這兩日因?yàn)槲覂鹤拥氖虑閾?dān)心受怕，脾氣不是很好，改日我?guī)H自上門致歉，您可千萬別生氣?！?/br>
    一路說，一路卻并沒有制止沐央的動作，追到了門口。

    于氏從語氣到動作無一不是表達(dá)自己的歉意，讓楊大人也覺得傅清凝是擔(dān)驚受怕太狠才讓人趕他離開，擺擺手道，“無礙，趙夫人怪我也正常，等過兩日她消了氣我再上門探望?！?/br>
    于氏轉(zhuǎn)身，看向站在門里的傅清凝，“清凝，你為何要……”

    傅清凝還猶自不解氣，恨恨道，“延煜身上的傷，就是他下令打的。而且我懷疑他公報(bào)私仇！”

    “什么？”于氏驚訝，轉(zhuǎn)身去看楊大人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遠(yuǎn)，氣急道，“早知如此，我撓他兩把?！?/br>
    以傅清凝的身份，讓人把他趕出去已經(jīng)是極限，于氏……似乎確實(shí)可以撓他幾把解恨。

    傅清凝忍不住噗嗤笑了，勸道，“娘，算了?！币娪谑喜桓市?，又道，“為了他搭上自己的名聲不劃算。要是真撓了，日后眾人都會說趙大人的母親，是個會上手撓人的……”

    于氏無奈，“那怎么辦？延煜這暗虧就這么吃了？”

    傅清凝攤手，“方才我出來時延煜說了，楊大人在有人作證他是刺殺四皇子的主謀時，是可以用刑的?！边@暗虧不吃也不行，只能日后找補(bǔ)回來了。

    于氏聞言，也明白這個道理，冷笑道，“你二嬸若是識相，就別在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話落，卻有守衛(wèi)打扮的人遠(yuǎn)遠(yuǎn)的飛快過來，本來要進(jìn)門的婆媳兩人見狀，特意留了留。別看這些人官位不高，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那人過來，笑著道，“門口有人說是趙大人的家眷，卑職特意過來告知，夫人若是方便，讓人去接她們進(jìn)來?！?/br>
    要是不想接，就推說不方便就行。

    “方便?！庇谑闲σ饕?，仔細(xì)看的話就有些咬牙切齒，“謝謝這位小哥，我現(xiàn)在就陪你去接她們?！?/br>
    敢自稱是趙延煜家眷又進(jìn)不來的，除了那對母女不作他想。

    說來還真來了。不收拾她們一頓解氣都對不起自己。

    傅清凝心里對邱氏母女也恨得不行，早先她就提醒過，不招認(rèn)的話能救她們出來，誰知道這倆人看到刑具就已經(jīng)胡亂招認(rèn)了。還攀扯了趙延煜，真心是又蠢又毒。

    于氏接了狼狽不堪的母女兩人回來，據(jù)說是昨日放她們出來后天已經(jīng)黑了。內(nèi)外城之間的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母女兩人身上所有的好東西和銀子全部都在牢中的時候給了牢頭。所以，昨夜出來后她們連住客棧的銀子都沒有，只在客棧屋檐下湊合，一晚上被趕了無數(shù)次，內(nèi)城門一開她們就進(jìn)城了，不過因?yàn)闆]有銀子雇馬車，這個時辰才到。

    她們到的時候，傅清凝還在前院用早膳，她本來打算回去睡一會兒，不過早膳已經(jīng)擺上了，她干脆用完再回去歇，看到于氏，傅清凝忙道，“娘，用膳了?！?/br>
    于氏點(diǎn)頭，不過她后頭的邱氏和趙延喜更急，搶先坐在椅子上，笑著看向邊上的留書，“趕緊幫我們拿副碗筷，我們還是昨日中午的時候在牢中吃的，那個飯菜，別提了，我從生下來到現(xiàn)在就沒吃過那么差的飯菜。還好帶了些銀子，要不然吃的就是霉?fàn)€的米飯。不過他們忒黑了，一碗米飯要十兩銀，素菜一盤十五兩，葷菜三十兩……”

    這確實(shí)黑，愿意花銀子的都是冤大頭。傅清凝啞然，打斷她道，“我能問問，你們進(jìn)去的時候，身上多少銀子嗎？”

    邱氏不在意的擺擺手，“不多，就三百多兩，這點(diǎn)銀子哪夠？我們倆身上的首飾都給出去了，才勉強(qiáng)到昨日，要是案子再不查出來，我們就只能餓肚子了?！?/br>
    傅清凝臉上神情不變，三百兩還不多，應(yīng)該說果然被養(yǎng)得太好了么？她專心喝粥，于氏臉上嘲諷的神情愈濃，看向傅清凝，“清凝，我發(fā)現(xiàn)接她們進(jìn)來就是個錯誤，本來想虐待她們解解氣，現(xiàn)在我更生氣了怎么辦？”

    傅清凝神情淡然，“不如就讓她們吃霉?fàn)€的米飯好了，找補(bǔ)回來?！?/br>
    于氏笑容燦爛，一拍手道，“這個主意好！留書，去找找有沒有，趕緊給她們拿來?！?/br>
    邱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見她們倆不是說笑，面色漸漸地難看起來，“你們什么意思？”

    傅清凝用帕子擦擦嘴，“就是你聽到的這個意思。”擦完了拿過于氏的碗筷幫她盛了一碗燕窩粥遞過去，“娘，這兩日您辛苦，好好補(bǔ)補(bǔ)?！?/br>
    于氏含笑接過，見邱氏母女面色青白交加，怒氣沖沖的模樣，笑著道，“要是不滿意，你們走啊?！?/br>
    邱氏唰得起身，趙延喜也起身，“娘，我們走嗎？”

    邱氏冷笑，道，“走！”說話間就往門口去。

    于氏根本就沒抬頭，等兩人要踏出門檻了，才閑閑道，“翰林院官署那邊的守衛(wèi)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凡是看到你們倆，不用通報(bào)了，老二媳婦和老三我也跟他們說過，不讓你們進(jìn)門。我反正是好心提醒，讓你們少走冤枉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不用謝我?！?/br>
    邱氏轉(zhuǎn)身，“大嫂，我承認(rèn)以前對你不恭敬，但如今我們遠(yuǎn)在京城，同鄉(xiāng)之間還互相照顧，我們是一家人，你何必如此刻薄。”

    “我刻?。俊庇谑侠湫?，“我兒被你們害得現(xiàn)如今還趴在床上養(yǎng)傷，要不是我們動作快找到真正的兇手，再過兩日，他焉還能有命在？”

    邱氏不甘示弱，“那我們母女本就是因?yàn)樗庞羞@通牢獄之災(zāi)，要不是因?yàn)槲沂撬?，那些人又怎會算?jì)我？這些日子我吃不好住不好可都是因?yàn)樗∵€有我花的銀子，你們得賠償我的損失！”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聲音愈大。

    于氏氣笑了，點(diǎn)點(diǎn)頭，“你這樣想也對。只是……”

    “誰讓你來的？”于氏看著她的眼睛，厲聲問，“你這樣只會拖后腿的蠢貨，好好讓趙瑾養(yǎng)著就是了，跑到這京城來做什么？你們被牽連，我們難道沒有去救你？再三囑咐你們不要認(rèn)罪，可是你們怎么做的？老娘知道延煜被抓是因?yàn)槟銈兊臅r候，恨不得生吃了你！”

    興許是于氏臉上的表情太過很厲，邱氏不由得后退了兩步，她以前撩撥于氏，是知道那些事情對于于氏來說不算什么，指縫間漏的都不止。但這一回情形很是不同。

    到了這個時候，她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次害的是于氏引以為傲的長子……她有些害怕這樣的于氏，試探著道，“你送我們母女上船，我們乖乖回梁洲，再不給你們添亂了，可好？”

    于氏眼神狠厲，“晚了！”

    見邱氏和趙延喜兩人摟在一起發(fā)抖，她放緩了語氣，“我特意接你們進(jìn)來，就是為了讓你們好好住下。反正要銀子沒有，霉?fàn)€的飯菜管夠。愛吃不吃，愿意走也行！隨時可以走?！?/br>
    傅清凝只沉默看著，并沒有阻攔于氏的意思，要說恨，她比于氏更恨這兩人。吃一塹長一智，反正她是不會讓這兩人再在京城中胡亂晃蕩了。她淡然起身，告退后回了后院，對于身后邱氏可憐的求饒聲根本就沒聽見一般。

    刑部侍郎趙延煜被誣陷刺殺四皇子被收押，只不過一夜的時間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趴在床上起不了身。

    消息一出，眾人嘩然，說什么的都有。

    有說趙延煜后臺果然硬氣，哪兒有進(jìn)刑部這么快就出來的？

    也有人說刑部里面派系復(fù)雜，新官千萬別進(jìn)，哪兒有進(jìn)去立刻就審的道理？還是用了刑，要知道趙延煜本就是刑部侍郎，刑部眾人對他應(yīng)該有幾分香火情才對，就算是動手，也不應(yīng)該下手如此重！可見，還是派系不同的緣故。當(dāng)然了，這番話是眾人私底下悄悄說的。

    更有人暗示趙延煜之所以會如此，皆是四皇子暗地里指使，這是泄憤呢。

    不過，進(jìn)財(cái)供認(rèn)不諱之后，關(guān)于四皇子被刺殺一案卻越發(fā)撲朔迷離了，趙延煜自然是冤枉的，但指使進(jìn)財(cái)?shù)娜耸冀K沒找到，誰也不知道這是四皇子又一次演戲還是真有人想要刺殺他，畢竟，他目前是太子最大的威脅，前些日子太子還被他害得禁足呢，是不是報(bào)仇也難說得很。

    外頭的紛紛揚(yáng)揚(yáng)如今和傅清凝無關(guān)，她只安心照看趙延煜的傷勢，因?yàn)橥忸^的大夫都說丁夫人家那老大夫的傷藥好，開出的方子也好，她就再沒有另外找大夫了，這邊丁夫人家離得近，有什么事也好過去請。

    傅清凝出手大方，老大夫來的勤，一開始每日跑三趟，后來一天一趟，趙延煜的傷漸漸地好了起來，傷口結(jié)了痂，也能稍微活動一些了。

    傅清凝幫他換藥，趙延煜趴在枕頭上，聲音悶悶的，“我背上的傷丑不丑？”

    傅清凝動作輕柔，“不丑，長得挺好的，再過幾日應(yīng)該就能長出新rou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壁w延煜認(rèn)真解釋，“我意思是傷好之后會不會很難看？”

    傅清凝有些意外，偏頭看他神情，“這有什么要緊的？反正只我一個人看，我不覺得難看就行。”

    趙延煜有些沮喪，“你肯定會不如以前那樣喜歡看我的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