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他哥的邏輯，為什么寧肯免費也不降價，但是這幾天相處下來，老四卻堅定了一個信念。

    聽他哥的，準(zhǔn)沒錯！

    在他哥之前，誰能相信擺個小攤一個月能掙這么些錢？誰會整點土豆雞蛋拌飯就賣這么紅火？而且，看著那個搶生意的跟前一個人都沒有，真爽！

    他急忙慌地往回跑，一不小心撞在兩個人身上，趕緊連聲對不起，然后又跑遠(yuǎn)了。

    “顧哥？沒事吧？”

    被叫做顧哥的男人看起來二十五六歲，可是氣質(zhì)卻十分凌厲，牛仔褲上面是黑色的皮衣，戴著墨鏡。

    這樣的裝扮，在這個小城鎮(zhèn)實屬罕見。如果沈寅初在這里的話，恐怕會發(fā)現(xiàn)這男人的裝束竟然和書中對男主角的描述一模一樣。

    “沒事。”

    顧云深伸手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朝著沈寅初的小攤打量著。

    “顧哥？要不我去領(lǐng)一份給您墊補墊補？”

    跟在顧云深旁邊的跟班也就是這么客氣地問了問，這位顧大公子雖然在家族中不受寵、被打發(fā)到了這么個偏遠(yuǎn)的小城鎮(zhèn)，但是卻從來沒在生活條件上虧待過自己。

    這樣的小攤子，也就是在這個上岡市才能受歡迎罷了！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顧云深卻點了點頭。跟班也只能跑過去小攤子旁邊，滿頭大汗地排著隊，領(lǐng)到一份免費的。

    他捧著飯包回來，還以為顧云深是餓狠了才想吃，卻沒想到顧云深接過去只是打量著，卻問了他一堆問題。

    “那小攤主，你看清楚了嗎？人怎么樣？”

    跟班一頭霧水，只能按照自己的觀察一一說了，又問道：“看起來就是斯文一點兒，顧哥怎么對這小子感興趣了？有人搶生意就免費賣，不像是有什么城府的人啊?！?/br>
    “沒城府？”

    顧云深用戴著真皮手套的手扒開飯包外面的塑料袋，聞了聞：“你發(fā)沒發(fā)現(xiàn)，這北方咱們走了這么多個城市，雖然工業(yè)發(fā)達(dá)，但是做生意的卻沒幾個？尤其是這上岡市，這么富裕個地方愣是沒什么擺攤的?！?/br>
    “這人能出來擺攤，肯定是想賺錢又敢于賺錢。小吃攤賺的都是小錢，這人還能下狠心來免費發(fā)放。”

    “一個想賺錢、敢賺錢，必要時候又舍得砸錢的人，沒城府？很普通？”

    跟班唯唯而已，聽著顧云深的話，往那小攤子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剛剛離開的那小子，這么會兒已經(jīng)又帶了兩大桶跑了過來。

    “真狠……這個小攤我之前看過，支起來也沒幾天，這么撒錢……”他認(rèn)真了些，卻又忍不住問這位來自滬城眼光很高的顧大公子，“顧哥，他免費自己也沒啥好處??？”

    “沒好處？”顧云深用鼻子哼了哼，對自己的這個蠢笨跟班不太滿意，不過現(xiàn)在他的人手少，暫時也只能這樣，“這小攤子成本低，這飯包看起來也不難做，他不狠一點嚇住別人，下一個再來學(xué)他的方子還降價怎么辦？”

    “現(xiàn)在來跟風(fēng)的，都是自己沒什么主見的人，有主見的早就擺攤了。而這些沒主見的，看見這么一個寧可免費送都不降價、寧可免費送一早上也不讓你賣出去的狠角色，害不害怕？慫不慫？”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殺雞儆猴，也不過就是這小哥的第一招罷了。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其他動作的?！?/br>
    “其他動作？”

    跟班腦子里頭想不出什么，顧云深來了上岡市幾天憋得無聊到不行，看他那蠢樣子，忍不住開口點撥一二。

    “下策是自己也降價，壓縮利潤；中策是迅速開發(fā)新品，甚至是高端一點的商品，強迫跟風(fēng)者加大投入，抬高準(zhǔn)入門檻；至于上策……”

    說到這，顧云深突然失了興趣。

    上策自然是用自己人去填滿這個市場，做大蛋糕。

    可是，這個小城鎮(zhèn)哪有什么能搞出上策的人？就是這個小攤主，也不過就是人狠一點罷了，真的有眼光的人，早就已經(jīng)看出北方的衰敗……

    但就算看出來又有什么用呢？龍遇淺灘遭蝦戲，他還不是不得不困在這里頭。

    顧云深嘆了口氣，順手把飯包扔給跟班，自己走了。

    沈寅初渾然不知有人在自己背后把自己分析了個通透，他和老四兩個人一起全力拌飯包，這才勉強跟得上排隊的速度。

    而王二成的攤子，一個都沒賣出去！

    飯包這東西，就得趁熱吃。王二成想著是賺快錢，強行借了這附近親戚的房子做飯，他就一個人，準(zhǔn)備賣一鍋就走，哪里有空回去加熱？

    冷米飯拌著冷土豆泥，再加上醬汁上頭都凝出一層葷油的冷醬，誰能吃得下去？

    這東北的風(fēng)，可是跟刀子一樣！兩下就能把最厚的棉衣服都吹透！

    他舍得免費嗎？

    再不花錢，大米、豬rou，還有他租的車，都是花錢的！誰能跟沈家老大那個瘋子似的，不要錢地發(fā)？！

    喊了半天，他帶來喝的熱水都凍上了一層薄薄的冰，王二成氣得把罐頭瓶子砸出去老遠(yuǎn)。

    沈寅初這個瘋子！他就不信他天天都能免費，今天他栽了，明天把這些剩米飯土豆再熱熱，他再來！

    王二成那邊灰溜溜地走了，沈寅初叫老四又送來的米飯土豆泥也快賣光了。

    明明是賠了這些，他卻臉上笑得跟大賣了一樣，眼看著要賣光了還不住道歉。

    “后面的兄弟姐們兒，對不住，對不住！都賣光了！謝謝大家給咱捧場！”

    “小伙子，你這真敗家啊……”

    “敗家啥？！我稀罕這老板，爽快！咱不掙錢也不能叫那小人掙了錢去！老板，下回有人降價我也來你這買！”

    “是，我可看在眼里頭呢，今天免費送也都是新鮮做的，分量也不?。　?/br>
    除了被顧云深一一分析出的幾點，今天的免費送，更相當(dāng)于給沈寅初的小吃攤打了個免費的廣告。

    一些之前舍不得買小吃的圍觀群眾，這次嘗了嘗，也準(zhǔn)備著一天攢個幾毛錢來買上一份。

    沈寅初笑著一一道謝，米飯土豆泥用光了之后，甚至還給排隊的小孩一人拿了一個雞蛋。沒排到的人，看著老板這么大方，也不好意思說什么。

    這年頭的閑人可不多，礦里醫(yī)院都是七點半上班，沈寅初的飯包也賣光了，七點鐘的時候，小廣場又恢復(fù)了安靜。

    “哥，真爽快！下次還這么整嗎？我看王二成吃癟，不掙錢我也爽快！”

    老四早就看見王二成灰溜溜地走了，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幫他哥收拾起來。

    “爽快？大把撒錢可不是爽快？”沈寅初瞥了老四一眼，“回家準(zhǔn)備中午的，中午再擠兌他一回，今天就收攤。晚上你辛苦一點，過來看看王二成還擺攤不，要是擺攤你就嚷嚷他的材料都是早上就剩下的。不過你自己注意點安全，別讓他揍了?！?/br>
    “哥你放心！”老四拍著胸脯保證，“哥你咋不看我比他高一腦袋呢？他還能揍得了我？不過哥你干啥去？”

    “我？”

    沈寅初笑了笑：“我當(dāng)然是回望山屯，抄他老底去??！”

    今天王二成的攤子提醒了他，與其被人搶生意，還不如自己和人聯(lián)合起來占領(lǐng)市場。

    只不過，能夠一起聯(lián)手賺錢的，必須得是聽他話的人才行！打服了王二成，不光是為了給將來要搶生意的人殺雞儆猴，更是為了給接下來的合作伙伴一個警惕。

    聽他話的，才能有錢賺！不然就像是今天的王二成，他豁出去自己不賺錢，也得讓他的飯包臭在鍋里頭！

    第13章

    中午忙完，沈寅初顧不上疲乏，又趕到了望山屯。

    望山屯位于上岡市旁邊的砬子山上，離市里雖然近，但是因為在山上，沒有其他幾個村富裕。

    不過，正因為在山上，土壤又偏于沙土，上岡市的香瓜和土豆倒是遠(yuǎn)近聞名。比不上靠著礦里的幾個村，倒也能自給自足。

    沈姓是屯子里頭的大姓，凡是姓沈，幾乎都沾親帶故的，村長老沈頭也幾乎相當(dāng)于沈姓最能說得上話的族長了。

    這次回來，沈寅初打得就是告狀的主意，順便還想把村長拉到自己的生意里頭。

    餐飲行業(yè)都是勤快活，少了人是斷斷不行的。這年月不像是后來那么人情冷漠，親戚鄰居之間來往得少。在通信交通都不太發(fā)達(dá)的時候，雇傭同村同姓人是個好選擇。知根知底，也不怕人跑了找不著家里頭。

    后來叱咤全國的溫州幫江浙幫，甚至是把飯館開到國外的移民，多半都是靠著老鄉(xiāng)一起走出去的。

    “寅子回來了啊？”

    “寅子，不是大媽說你，咋說不干就不干呢……”

    應(yīng)付了過于熱情的村民，又嗯嗯啊啊地混過去各種問題，沈寅初直接來到了村長家里頭。

    村長家里是前后兩間紅磚房，院子里頭又用水泥鋪了路，看著極為敞亮干凈，在這屯子里是頭一份。

    “寅子回來了??？”

    老村長正好在家看著小孫子堆雪人，看見沈寅初來了，站起來拍了拍衣裳：“聽說你礦上……”

    “是，我現(xiàn)在在小廣場那擺個攤，掙得還不錯，”沈寅初笑了笑，索性直接點題，“沈叔，不讓我上屋里坐會兒？”

    “你瞅瞅，我糊涂了！”

    老村長本來以為沈寅初路過就是打個招呼，也沒拿他說的掙得不錯當(dāng)回事——誰不知道老沈家那小子最是窮大方？

    “天兒冷，上炕！你嬸子沒在家，咱爺倆炕上嘮嗑?！?/br>
    沈寅初在炕邊坐下，脫了鞋盤腿坐上去——他不太習(xí)慣這么坐炕上，但是老沈頭這人好面，不能不給面子。

    “暖和，我這緊趕慢趕回來，半道上這大風(fēng)刮的啊，可凍死我了。”

    “那是，三天沒風(fēng)，不叫上岡！咱這地方啥都好，就是風(fēng)忒大，”老村長煙癮上來，正要拿煙葉，沈寅初趕緊一包紅塔山掏出來，“喲，寅子你這煙不錯?。　?/br>
    沈寅初給老村長把煙點上，只抽出來一根的整盒煙直接放在炕桌上沒往回揣，有這么一出，老村長臉上的皺紋都柔和了不少。

    “咋這么著急就往回跑？”

    沈寅初也不跟老村長轉(zhuǎn)彎子，王二成在村里頭是外姓人，平時又得罪過老沈頭家的三個小子，沒什么可以顧忌的。

    “沈叔，我可是叫人給欺負(fù)了，來找你做主了?！?/br>
    “你這話說的……我這老頭子就是村里頭大家客氣，叫我當(dāng)當(dāng)村長，還有啥我能管的。”

    村長沒客氣，直接把煙盒揣兜里了，嘴上卻說得滑溜：“你小子可算是從咱們屯子出去了，娶了老師，還住市里了，俺這糟老頭子哪有那能耐給你做主？”

    沈寅初端起來茶缸子吹了吹，喝了一口，這一路趕回來，可把他整個人都凍了個透心涼。在火燙的炕上坐了一會兒，這才緩過來。

    “沈叔，我在市里頭擺了個小攤子，這事兒你知道吧？我不瞞你說，還挺掙錢的，咱這地方人富裕，舍得買吃的。”

    “嗯嗯，對，你小子腦瓜子靈活，挺好，”老沈頭沒太當(dāng)回事，這沈寅初以前就窮大方，說不準(zhǔn)是沒賺錢硬撐，“不過，市里頭的攤子……你沈叔哪能管得上？”

    “我這趟回來，除了有事兒找沈叔你之外，還準(zhǔn)備找倆人回頭去給我?guī)兔θ?。你說，都是開工錢，我干啥不找咱自己村里頭的人？是不是？知根知底的，也肥水不流外人田?。　?/br>
    之前老沈頭還沒什么反應(yīng)，聽了這話，他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佯裝不在意地問了一嘴：“對，老沈家自己人用著也放心，你準(zhǔn)備給開多少錢?。俊?/br>
    “要是找外人啊，那我也就給個四五十塊錢。咱這小攤不像是那大飯店，要求溜光水滑的小姑娘上菜，咱這只要能干活都行，活也不累，就是做飯收拾。一個月，我準(zhǔn)備給開六十塊錢，到時候直接住我店里頭，吃住都包?！?/br>
    老沈頭手上的動作停了。

    六十塊錢！

    雖然城里頭工資已經(jīng)漲到二三百了，但是村里頭跟城里頭可不能比，工農(nóng)剪刀差，農(nóng)業(yè)稅又高，地里刨食兒的農(nóng)民掙得要比工人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