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妹子面黃肌瘦的時候，沈寅初就已經(jīng)很生氣了。老太太夾槍帶棒地說了一頓，現(xiàn)在又看見這個渣男輕描淡寫地說那幾句，他的火氣哪里還壓得??？

    又打了幾拳，沈寅初還不解恨，沈洋伸手拉了他一把：“行了，哥，咱走?！?/br>
    “你想走？沒門！哪里來的流氓到別人家里頭打人？”

    二柱子都看不下去了：“你連大舅哥都認(rèn)不出來，還叫什么叫？我跟你說，這就是離俺們望山屯遠(yuǎn)，要是近，早就打上門來了！沒你們這么欺負(fù)人的，別以為俺姐好欺負(fù)！”

    沈寅初開了門，讓沈洋先出去，一行人下了樓，還聽見張明磊在樓上叫喚。

    “哥……”

    沈寅初一把接過大丫手上的行李：“愣著干啥？走，去給旅店給你開一間房，你先住兩天，等你哥把事兒辦完，咱們就回家。”

    “可是張明磊這邊……”

    如果只是兩個人感情不和，那要離婚就離婚，也就罷了?？墒沁@頭還沒離婚呢，那邊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了，這時候到底是誰著急？

    “不怕，拖著他。真要離婚也得叫他吐點(diǎn)賠償出來才行，”沈寅初給走在沈洋側(cè)邊，看著她瘦得臉上一點(diǎn)rou都沒有了，有點(diǎn)心疼，“再過幾天咱就回去，你先回咱村養(yǎng)養(yǎng)，到時候有他求著你的時候！”

    “嗯，哥，都聽你的?！?/br>
    沈洋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滴眼淚順著長長的睫毛滴落下來。

    之前想著不能離婚，叫人笑話，可是現(xiàn)在還不等離婚，只是跟著哥哥出了張家的門，她就感覺心里頭豁亮了！

    “哭啥，不哭，”沈寅初身上沒帶手帕，二愣子更沒有了，“臉一會兒叫風(fēng)吹皴了，走，前面就是旅館，趕緊過去?！?/br>
    又給沈洋開了間房，沈寅初怕妹子有什么不湊手，給她塞了二百塊錢。沈洋還不知道她哥辭職的事兒，沈寅初又怕她心里頭不好受，給她講了半天自己辭職擺攤的趣事兒。

    第二天一早，沈寅初剛刷了牙，就看見他妹子買了豆?jié){油條回來，笑吟吟放在桌子上。

    只不過是從那個壓抑的環(huán)境里頭出來了一天，沈洋就覺得自己精神了許多，更堅(jiān)定了離婚的想法。

    “哥，你今天是不是就要去推銷那個雞蛋堡的工具了？”

    “是呢，”沈寅初拿過一根油條，一口咬下去了小半根，“我打算連技術(shù)帶工具，一套賣二百塊錢，你說能行不？”

    鋼城是大城市，不比上岡市那個小地方。如果不是沈寅初想盡快賣完這些鍋，他甚至敢叫價三百塊錢！

    這次出來，他一共帶了十套工具，足夠鋼城消化一陣子了。原本還打算賣得差不多了就讓蘇淼給再托運(yùn)過來幾套，但是既然出了沈洋這事兒，他準(zhǔn)備十口鍋都賣光了就直接回家！

    妹子這臉色，可得回村多補(bǔ)一補(bǔ)。

    “二百塊錢？能賣出去，”沈洋點(diǎn)點(diǎn)頭，如果是別人賣，說不定她都會心動，“這個就是哥你昨天給我講的雞蛋堡嗎？”

    “對，你今天在旅館待著，我?guī)Ф映鋈ミ汉冗汉?。晌午回來給你帶一個嘗嘗你哥手藝?！?/br>
    吃飽喝足，沈寅初出去買了食材。面粉雞蛋，還有一些需要的小工具。豬rou餡兒在那叫人剁好，醬料和食用油都裝進(jìn)小瓶子里。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他拎起鍋帶著二柱子出了旅館，買了一罐液化氣，又跟賣液化氣的人商量好他用完來退氣瓶，算十塊錢的折舊費(fèi)。

    一行人住的旅館附近有個人民廣場，沈寅初昨天研究過，這個人民廣場附近什么地方都有，人流量應(yīng)該很大。今天又聽菜市場大媽講，人民廣場那邊有不少舉牌等零工的務(wù)工人員，是推銷他的雞蛋堡工具的絕佳地點(diǎn)。

    找到一處空位，沈寅初拉開架勢，把液化氣罐和燃?xì)庠疃紨[好。二柱子給他打下手，把面糊罐調(diào)料罐都放好，又拿出在旅館寫好的廣告牌往旁邊一放。

    這年頭，哪怕是出來賣保健品的都得掛個大師的名號，沈寅初索性在牌子上直接寫上：“沈記品牌小吃推廣，加盟費(fèi)二百?！?/br>
    他這擺上了，立刻就有人圍了過來。

    現(xiàn)在國企效益不好，有煤礦的上岡市已經(jīng)算是情況相當(dāng)好的了。就拿鋼城來說，一些拿不到訂單發(fā)不出工資的廠子，只能給工人發(fā)百分之三十工資。這些工人，很大一部分都會出來打點(diǎn)零工補(bǔ)貼家用。

    看見沈寅初擺開的攤子，立刻有人圍了上來。

    “這玩意新鮮，加盟費(fèi)？加盟啥？”

    沈寅初有意鍛煉一下二柱子，自己沒說話。二柱子清了清嗓子，雖然有點(diǎn)緊張，可是說話仍然格外有條理。

    “大哥，您看看！這是我們最新研制的雞蛋堡機(jī)器，可以用來快速制作這種小吃。我們倆呢，就是公司負(fù)責(zé)跑業(yè)務(wù)的，過來先試著推廣一下。這雞蛋堡沒有添加劑，老人小孩兒都愛吃，我們負(fù)責(zé)教技術(shù)和配方，只要買到機(jī)器，抱你第二天就能做出雞蛋堡！”

    他在這說著，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

    沈寅初也開始趁熱打鐵：“各位老少爺們兒大哥大姐，咱這雞蛋堡機(jī)器可是限量的！公司為了保證加盟商的利益，鋼城首批只開放十個名額！”

    他做這個雞蛋堡可是熟極而流的，這么一會兒，已經(jīng)做了一批出來，刷上醬汁，裝進(jìn)袋子里頭?？粗車锶龑油馊龑拥娜耍蛞蹯`機(jī)一動：“品嘗費(fèi)一元一個！有沒有人來試試？”

    雖然雞蛋堡的成本低，可是如果真的免費(fèi)嘗試，他也不用做別的了，就站在這里做就行了。一塊錢的成本，正好能把一些并不想要創(chuàng)業(yè)只想看熱鬧的人攔在外面。

    一群人暈暈乎乎地聽著沈寅初又“加盟商”又“客戶利益”又“限量”的，看著這小哥又磕雞蛋又倒rou餡兒，一陣讓人口水直流的香味過去之后，一個看起來造型很完美的雞蛋堡就出來了。

    劉宏宇早就圍過來了，這會兒看著這機(jī)器，他琢磨著，這手法并不太難，只要有個機(jī)器，這活計他也能干！

    廠子里發(fā)的那基本工資連喝西北風(fēng)都不夠！

    摸了摸兜里頭的一塊錢，他一咬牙，遞了出去。

    “大兄弟，給我來一個嘗嘗！”

    作者有話要說：哭了，早上定時了結(jié)果晉江沒給我發(fā)出來。被隔壁裝修吵醒才發(fā)現(xiàn)…

    第33章

    一上午，沈寅初一共賣出去了三套工具。

    九十年代是個充滿著機(jī)遇的年代，相應(yīng)地，敢冒險想創(chuàng)業(yè)的人也很多。東北地區(qū)的思想相對保守，但是現(xiàn)在眼看著連鋼鐵廠都開不出工資，出來找門路的人越來越多了。

    中午，沈寅初跟二柱子一人吃了仨雞蛋堡，又去附近小店要了兩杯白開水喝下去。倆人重新收拾一下準(zhǔn)備開始繼續(xù)宣傳，卻發(fā)現(xiàn)，上午第一個買了雞蛋堡試吃的大哥還在那看著。

    而且，這大哥眼睛直勾勾的，臉上一臉郁悶。

    “這位大哥，”沈寅初被看得受不了，過去跟他搭話，“你已經(jīng)在這瞅了一上午了，是上午吃得不太得勁？”

    劉宏宇搖了搖頭：“沒有，好吃！雖然就吃了一個，但是俺兜里沒錢了，有錢的話肯定還要再買兩個?！?/br>
    他心里頭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不光好吃，看著還新鮮、稀罕。有蛋有rou有滋味兒，要是能夠在小學(xué)門口擺個攤，小孩兒肯定都饞瘋了。

    他廠子都連續(xù)四個月只發(fā)基本工資了，要是兜里有錢，能買這么一套工具，他不怕丟面子，肯定天天去擺攤。最多最多半個月，本錢也就回來了。

    這東西利潤高，成本又小，又不會積庫存……

    “這東西好啊，”劉宏宇嘆了口氣，“你們公司在這兒，真就……只限量賣十套？這回賣完，下回還賣不賣？”

    這會兒又圍上了不少人，沈寅初哪能放過這白來的托兒？

    “是，就限量賣十套，”他收斂了點(diǎn)東北腔，“也是為了加盟商的利益著想，鋼城這么大的地方，賣再多就容易加盟商互相競爭了?！?/br>
    圍觀的人聽著都覺得新鮮，這年頭賣東西使勁兒賣的多，限量的倒是沒多少。尤其是這什么“加盟”，聽著真新鮮。

    沈寅初又調(diào)了面糊，刷了油，往七孔鍋里頭倒了面糊搖勻，待面糊稍稍凝固又打了雞蛋放了rou餡。不多會兒功夫，雞蛋和rou餡的香氣就慢慢地竄出來，在正月里頭的冷空氣里往起勾人的饞蟲。

    很快就有人過來要求試吃了！

    大嬸兒是個省細(xì)人，明顯是上午聽人說了，這才趕過來的。不光是買了兩個不同鍋的試吃，還征求沈寅初同意，親自上手cao作了幾下。甚至，還嘗了嘗生面糊糊。

    “大嬸兒，你別吃壞肚子！這可是生的！”

    二柱子看這大嬸兒奇奇怪怪的，有點(diǎn)擔(dān)心，過來眼不錯地看著她。

    “這孩子，怕俺不買咋的？我跟你說，挑貨才是買貨人！我不嘗嘗你這面糊里頭加沒加啥玩意，我咋知道這樣品和我買回去之后做著一不一樣？”

    沈寅初高看了這大嬸兒一眼，這是個明白人！就算是不買他的機(jī)器，估計早晚也能自己做成一份生意。

    “沒事兒，您嘗！大姨，你是個明白人兒！試試你就懂了，這買回去絕對吃不了虧上不了當(dāng)！”

    大嬸兒認(rèn)真嘗了嘗那面糊，連豬rou餡都挑出一點(diǎn)兒來看看聞聞，又自己拿著水果刀cao作了幾下，這才拍板。

    “行了，給俺拿兩套！”

    這也是最后的兩只鍋?zhàn)恿?，沈寅初?shù)了數(shù)大嬸兒拿來的一把子零錢，一個子兒不少。

    “好嘞，錢貨兩訖，”沈寅初利索地給大嬸兒把工具裝好了，又把寫好的用料配方和技術(shù)資料給她，“您看好了，這東西其實(shí)好上手，這是面糊和醬料配方。三天之內(nèi)，如果有問題，還可以到那邊二道口的橋頭旅店找我?！?/br>
    “好嘞！”

    沈寅初趕緊刷鍋，一天之內(nèi)把帶來的十套鍋賣出去了九套，這就沒白來，整整一千八百塊錢。

    而且，他在這邊做邊擺攤的時候，來買雞蛋堡的也不全都是試吃，饞嘴的小孩兒大人哪都有，去了面粉雞蛋rou餡的成本，連液化氣和燃?xì)庠畹某杀径嫉稚狭恕?/br>
    最后這一口鍋，只能看剛剛周圍猶豫心動的人有沒有回來買的了，賣這種東西，有沒有樣品的情況可差不少。

    只不過，他這刷鍋收拾東西的行為，看在劉宏宇的眼里頭，可就不是這個意思了。

    “大兄弟！大兄弟，”他怕沈寅初這就走人，索性過去一把按住液化氣罐，“你先別著急走，咱能商量商量不？你這樣品鍋……還賣不賣？或者，你能不能賒給俺？”

    “賒肯定是不行的，”沈寅初一口回絕了他，“我賣完就走人了，就算是你給錢，我怎么信得過你？要是一個地方的倒是行，大哥，您別為難我?！?/br>
    “小兄弟，”旁邊走過來一個老頭，大棉襖里頭能看見是整齊的中山裝，只是袖口都磨得發(fā)白起毛了，“你能不能打個商量，我們這個工人是個好同志，當(dāng)初在生產(chǎn)線上立過功的！保護(hù)過國家財產(chǎn)安全的！做了一輩子煉鋼工人，你看看——”

    他不由分說抓起劉宏宇的胳膊，給沈寅初看看：“這是干了一輩子的老工人！當(dāng)年全國冶金系統(tǒng)技能大賽得過獎的！那紅通通的鋼水，看一眼就知道多少度！”

    “是我這個糟老頭子對不住廠里頭的職工們?。『煤玫膹S子，現(xiàn)在關(guān)停并轉(zhuǎn)……只能開個百分之三十的工資……”

    沈寅初看著花白頭發(fā)的老廠長，抓著劉宏宇一條傷疤累累的粗黑胳膊，心下惻然。

    然而，中國這個龐然大物緩慢而且笨拙地轉(zhuǎn)身的步伐，這才僅僅是第一步而已。真正的下崗大潮在四年后，現(xiàn)在還遠(yuǎn)遠(yuǎn)不到開始。

    后世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可以輕描淡寫地說一句，那是改革的陣痛。可是陣痛落在具體的人身上，那是所有人的錐心之痛啊！

    共和國的長子背駝了，干不動活計了，成為了國家的負(fù)擔(dān)?？蛇@黑土地上千千萬萬誠懇勤勞工作的人們，又做錯了什么呢？

    “老廠長，您別這樣，您已經(jīng)盡力了！俺們都看在眼里頭，天天去找政府，天天去豁出老臉陪酒想拉點(diǎn)生產(chǎn)單子，”劉宏宇一看就是不善言辭的工人，囁嚅著雙唇不知道說什么，“老廠長，沒事兒！俺有的是力氣，大不了去蹬三輪去！”

    他說這話，也只是硬撐，九三年開始的物價飛漲早已經(jīng)波及到了這里，連倒騎驢都漲到快四百塊錢了。

    “好了，好了，”沈寅初嘆了口氣，“這位大哥，別說這些了。你就是讓我賒給你，你也得告訴我你姓啥叫啥住在哪兒，是不是？”

    聽他這話，劉宏宇一下子大喜過望，“大兄弟！俺叫劉宏宇，紅星煉鋼廠的，俺家就在前頭那趟街，你去俺家坐一坐！等俺一掙夠這二百塊錢，立馬就還給你！”

    沈寅初擺了擺手：“那就不必了，我等下記一下你身份證上的信息和地址。也不說賒給你，現(xiàn)在是二月份，三月份開始，你一個月給我匯五十塊錢，四個月還清，可以吧？”

    “我不要你利息，但是我希望你賣就好好賣，勤快吆喝、不要偷工減料，注意安全。這東西小孩兒愛吃，以后天熱的時候rou餡放不住，最好在家里翻炒一下再帶出來，最多幾個小時，絕對不能過夜，你能做到么？”

    “大兄弟，你放心！”劉宏宇只差賭咒發(fā)誓，“俺絕對不砸了你們公司的招牌！”

    旁邊老廠長也開口：“小伙子，謝謝你！你別怕，我給你擔(dān)保，我叫黃海洋，你把我身份證號地址也抄下來，要是他不還給你錢，你來找我！我給你！你們公司老板要是有什么話說的，給我打電話，我來說！”

    沈寅初心道，回去之后如果發(fā)展得順利，真得搞個公司招牌了。他把劉宏宇的身份證號、性命住址都抄寫了下來，又把自己的匯款地址給了對方。

    “好，這是技術(shù)資料和配方，我剩下的這點(diǎn)醬料你也拿回去，夠你明天用一天的，”沈寅初還得在這待幾天，索性也搞了個似模似樣的售后服務(wù)，“接下來我還會在前頭二道口那邊的橋頭旅店住三天，有什么不對，就來找我。這個是我的呼機(jī)號碼，你也記一下？”

    “……幺零零零三七……”

    沈寅初又留了老廠長的電話，一行人這才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