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體弱多病，紙一樣的蒼白的肌膚少了一層健康的血色，秀美如雪頂瓊苞，顫動的眼睫就像是一只白色的、柔弱的蝶。

    聽聞眼盲者無法視物，自始至終都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比尋常人更加孤獨。

    深知孤獨有多么可怕的小花蘿心底一軟，輕聲安撫道：“你撞疼了嗎？別害怕，拉著我的手，我?guī)愠鋈ゲ了幒貌缓醚??！?/br>
    小道長一言不發(fā)，冷的像一座冰山。

    阮阮柔聲細(xì)語：“放心，我是萬花杏林門下的弟子，多少懂一點醫(yī)理，過來呀。”

    小道長神色郁郁，沒什么反應(yīng)，阮阮一個指令她一個動作，舉止間沒什么活人的生氣，反而帶著一股放棄自我的無謂。

    阮阮給她上了藥，柔軟溫?zé)岬闹讣饴湓诒涞募∧w上，小道長終于有回應(yīng)了。

    她體涼畏寒，上藥時不自覺的向溫暖的小花蘿靠近，嗅到她袖間獨特的藥草香氣，輕聲說道：“我是搖光，純陽搖光?！?/br>
    阮阮有些意外，禮貌的對她笑了下，柔聲回道：“我是阮阮，萬花的裴阮阮?！?/br>
    她收好藥盒：“這個時間沒有人會過來的，他們看不到你，淤青很快就會消退?！?/br>
    搖光過了一會兒才點了下頭，她垂著眼睫，沒什么情緒的輕聲回道：“謝謝?！?/br>
    阮阮忍不住笑了下：“不客氣呀，羊咩咩，萬花和純陽交好，幫你也是應(yīng)該的?！?/br>
    小道長眨了眨眼，沒有焦點的眼眸中一片茫然，反應(yīng)遲鈍的問道：“羊咩咩？”

    她大概還不知道這是純陽和萬花之間的愛稱，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有點為難的道：“不是羊咩咩，你……可以叫我綿綿?！?/br>
    阮阮彎了彎眼眸，從善如流的改口喚她：“好呀，綿綿，綿綿，名字很好聽?！?/br>
    小道長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大抵是除卻阮阮之外，很少有人這么叫她，便有些為難的道：“……也不要叫這么多聲?！?/br>
    “那我還是叫你羊咩咩好啦，你看你叫綿綿，可不就是一只軟綿綿的羊咩咩嘛？”

    阮阮拉著她的手掌，細(xì)心的吹拂去小道長摔倒時沾染的塵土，問道：“你不是應(yīng)該在靜室養(yǎng)病嗎，怎么會到藥房里來呀？”

    搖光沉默的蜷了下指尖，感受到小花蘿溫?zé)岬暮粑p輕的吹拂過敏感的掌心。

    她不說話，阮阮也不在意，她年紀(jì)不過四五歲，稚氣未脫，性格卻溫柔體貼，好像很少有人能讓小花蘿生氣，仍舊輕聲細(xì)語的講述著萬花谷的趣事逗搖光開心。

    搖光聽了半晌，也不由被她描述的景象勾起一絲好奇，輕聲道：“我不想治?！?/br>
    阮阮目光如水的看著她：“為什么？”

    “我……人世間無甚牽掛，只是欠我母親良多，師父救我一命，我也并未報答?！?/br>
    搖光身體不好，也沒精力交朋友，平日接觸的多是于睿、裴元和谷之嵐這類的年長者，還是第一次和同齡人促膝長談。

    “雙目皆盲、經(jīng)脈羸弱，最好的可能也不過是得以窺見天光，縱然天生劍骨，習(xí)武卻不能除暴安良，延年益壽又有何用？”

    她輕聲道：“人生在世，本該痛飲江湖快哉風(fēng)，如我這般茍活于世，實在無趣?！?/br>
    搖光的年紀(jì)并不比阮阮大多少，這樣年紀(jì)的女孩子，不能久坐久站，不能大喜大悲，吃食飲水都要定量……著實太苦了。

    阮阮想了想，道：“……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眾生皆苦，時逢安史之亂，亂世之中有些人為了活下去就已經(jīng)很努力了?！?/br>
    她起身去庭院中折了一朵花來，花蕊初綻、芬芳撲鼻，柔軟的花瓣輕輕擦過了搖光的臉頰，小花蘿柔聲問她：“香嗎？”

    搖光疑惑的點了下頭：“很好聞?！?/br>
    小花蘿把花朵放在她的手中：“它是粉紅色的，花蕊是淡黃色，根莖是綠色的?！?/br>
    搖光用指尖撥了下花瓣，她的神色從容，盡管遺憾于自己的眼盲，卻并不為此自卑：“我瞧不見東西，也不識得顏色?！?/br>
    “那你不想看一看嗎？粉紅色的、淺綠色的、鵝黃色的……還有大雨過后的彩虹?！?/br>
    阮阮托著腮看她，輕聲道：“彩虹有七種顏色，很漂亮，但是只在大雨之后才會出現(xiàn)，裴師兄說，彩虹這樣美好的東西還需要經(jīng)過磨難才會降臨，更何況是人呢？”

    她拉起對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綿綿，你摸摸看，我在微笑，我在難過，我在疑惑，難道你不想看到我嗎？”

    搖光輕輕描摹她的輪廓，好像這樣就能夠記得小花蘿是什么模樣，過了好一會兒，她微微一笑：“你的生活很有趣嗎？”

    捫心自問，你的生活很有趣嗎？

    阮阮想：我不喜歡醫(yī)書，可我必須去學(xué)它。我想見裴師兄，可我必須要懂事。

    我……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可我始終是一個人，杏林門下弟子無數(shù)，裴師兄也有無數(shù)崇拜他的小花蘿，我只是其中一個。

    可即便如此，她在萬花谷的生活也比許多人幸福，阮阮必須微笑著來接受它。

    阮阮唇角的笑意不變，一點停頓都沒有的答到：“有趣，有話本和小鹿陪著我，又不用受到戰(zhàn)火牽連，我已經(jīng)很滿足啦?！?/br>
    搖光緩緩的點了下頭：“那很好?！?/br>
    之后沒過多久，搖光就被于真人接回臥室靜養(yǎng)，她不能久坐久站，出來半日不到經(jīng)脈問題再次惡化，又要將養(yǎng)上許久。

    “整日悶在屋子里，誰能受得了呀?！?/br>
    秦風(fēng)花蘿道：“不能久坐久站，不能大喜大悲，吃食飲水都要定量，活著也太過無趣，難怪小道長拒絕孫師父治眼睛了?！?/br>
    阮阮有點緊張，連忙拉住八卦的小同門，詢問道：“搖光她還是不肯治眼睛？”

    同門奇怪的搖了搖頭，否認(rèn)道：“本來是這樣的，不過這兩日小道長又同意了?！?/br>
    阮阮剛松了一口氣，就被秦風(fēng)花蘿抱著肩膀晃了晃，小同門實際撒嬌：“不說這個啦，阮阮，我們今天換班好不好？我新學(xué)了幾個方子，有些問題要去向裴師兄討教！你就替我去谷jiejie那里幫忙好不好？”

    阮阮也很想見一見裴師兄，她都兩個月沒見到裴元了，可是同門又這樣期待……

    她柔柔的應(yīng)了一聲：“嗯，好呀?！?/br>
    靜室內(nèi)，于睿為愛徒披上一件柔軟保暖的外衣，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冷么？”

    搖光搖了搖頭，她眼睛上蒙了一層白布，幾日治療下來，周身竟然也帶上了藥物的清香，只是聞著和阮阮的不太相同。

    小花蘿敲了門，有些羨慕于睿和搖光的相處模式，裴元……裴元頂多給她一個摸摸頭，還要是她做好功課的時候才會有。

    搖光眼睛不好，但卻敏銳的聞到了阮阮身上的藥草清香，疑惑的道：“阮阮？”

    “是我呀，今天我和小師姐換班啦?！?/br>
    小花蘿向于睿行了禮，這才道：“我和谷jiejie來照顧你，綿綿，你開心不開心？”

    小道長還沒修煉到日后的從容，在于睿面前被叫了小名，耳尖忍不住紅了下。

    隨后，她點一點頭，鄭重道：“我亦想見一見你?！?/br>
    “……”還從沒有其他人會想念她呢。

    是呀，還沒有人說過會想念阮阮呢。

    她做什么都是一個人。

    小花蘿抿了下唇，無聲的做出了一個決定，柔聲道：“那我去和谷jiejie申請，你在萬花的時候都由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好?！?/br>
    小道長頓了一下，又問：“我不會常住萬花，若是回了純陽宮，又該如何見你？”

    “那便……鴻雁傳書，聊表相思之情？”

    小花蘿眼中蕩開柔然的笑意：“不逗你啦，有信鴿的，羊咩咩，你耳尖又紅啦。”

    第83章 奶秀x二百磅（十六）

    在訂制衣裙的鬧劇過去之后，杰森再一次忙碌起來, 阿十六連續(xù)幾天等到兩點半, 都沒能抓到他的人影一起吃個夜宵。

    又是凌晨兩點, 小奶秀悶悶不樂的守著小飯桌，困得直點頭, 時不時瞄一眼沒有動靜的門窗，委屈巴巴的戳了下夜宵。

    上周的云片糕，前天的荷葉雞, 昨天的八寶粥和茄盒……阿十六就沒有一天能等到杰森一起吃夜宵, 她的手藝全冷掉了！

    雖然通常情況下, 凌晨三四點的時候它們就會消失在杰森的肚子里，但是那都涼了呀, 味道也跑掉了, 肯定不會好吃。

    小奶秀趴在餐桌上, 嬰兒肥被壓的變形, 悶悶不樂的咕噥：“壞人，討厭, 我不想做籠中鳥呀, 明明我也可以幫上忙的?！?/br>
    她等了一會兒, 實在抵不過洶涌襲來的睡意, 只能沮喪的揉了揉眼睛, 打開窗戶站在窗口，想要借著小夜風(fēng)清醒一下。

    夜空陰云密布，哥特式建筑的剪影像是魔王的城堡, 難怪會有人稱哥譚為居住著惡魔的山羊之家，形容再貼切不過了。

    阿十六想起新聞報道：這里有來自黑暗的義警蝙蝠俠，有令無數(shù)女人神魂顛倒的哥譚甜心布魯西，有神經(jīng)質(zhì)的超級罪犯小丑，還有“舉世聞名”的阿卡姆瘋?cè)嗽骸?/br>
    按理來說，阿十六應(yīng)該很怕它，她的膽子一向很小，怕黑怕鬼還怕打雷，但是這里……也有杰森，這是杰森長大的城市。

    而且，和饑荒橫行、烽煙遍地的安史之亂比起來，超級罪犯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姑娘心不在焉的擺弄衣袖上的精巧銀飾，都沒心思寫更新了，按照原本的計劃，今天應(yīng)該寫到小丑和球球一見鐘情……

    她身邊掠過一個矯健的影子，伴隨著一股刺鼻的硝煙和火藥味道，在滴水獸上一個借力，靈巧的躍進了打開的窗口。

    阿十六嚇得一個激靈，惡龍咆哮張口就來，驚恐的道：”啊啊啊啊啊啊嗚——！”

    一只帶著皮質(zhì)手套的手掌伸過來，有點無奈的把阿十六的尖叫捂在了嗓子里。

    玻璃上倒映出一個熟悉的影子，戴著審美堪憂的紅頭罩，敞懷的褐色夾克里露出暗紅色的蝙蝠標(biāo)志，是戰(zhàn)損狀態(tài)杰森。

    眼見小姑娘不掙扎了，杰森也松開禁錮她的手，隨手掀開破碎的頭罩，五指分張將濕漉漉的黑色亂發(fā)一股腦捋至腦后。

    他嗓音低沉嘶啞，不贊同的道：“又等這么晚，我說過你這個年紀(jì)不應(yīng)該熬夜。”

    “反正我好久不長個子啦，沒關(guān)系！”

    阿十六緊張兮兮的繞著他轉(zhuǎn)圈，有點驚恐的道：“嚇?biāo)牢依玻∧闶軅藛?？！?/br>
    顯然是一點都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杰森的發(fā)絲還滴著硝煙味兒的汗，看著小貓兒緊張兮兮的小表情，忍不住安撫的捏了下她柔軟的臉頰：“這么擔(dān)心我？”

    壞人！大灰狼！居然明知故問！

    阿十六怒目而視：“你！說！呢！”

    杰森低笑一聲，瞇著眼眸舐去了齒縫間繚繞的血腥氣，漫不經(jīng)心的抬臂去蹭淤青的唇角：“……沒事，老蝙蝠也不會好過?！?/br>
    他神色冷靜又淡然，不怎么在意傷勢的樣子，好像受傷的不是他，反而圍著他轉(zhuǎn)的阿十六看起來像個咋咋呼呼的傻子。

    阿十六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啪”的一個創(chuàng)口貼按在他顴骨上：“疼死你算了。”

    杰森頂著一片淤青：“就用創(chuàng)口貼？”

    他的下頜在骨裂一樣的劇痛，可想而知，老蝙蝠那記拳頭肯定一點都沒留手。

    “對！只有創(chuàng)口貼，要什么自行車！”

    小奶秀絕情的看著他，桃花眼一點點開始積蓄水霧：“你不是能耐嗎？切磋還不帶奶呢，有本事被打了不要回來吃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