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丫頭失了魂,哭道:“方才婢請姑娘梳妝,姑娘才走了兩步,就一頭栽倒了!” 林氏未說話,已先哭起來:“我的兒,冊使就要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宋之拂趕緊攙住老夫人,將她帶到座上。她心中隱隱覺得不對,記憶中鄭瀟雖百般抗拒,冊禮時卻并無這一出。 老夫人緩了口氣,轉(zhuǎn)頭吩咐小丫頭:“請大夫了嗎?趕緊派人去知會老爺,若能拖一拖最好,若不能,快到時也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咱們好做準(zhǔn)備。” 小丫頭唯唯諾諾出去,屋里三人趕緊去看鄭瀟。 鄭瀟房中丫頭仆婦正亂成一團(tuán),妝臺邊還放著新制的翟衣。架子床上,鄭瀟面色灰白,雙目緊閉的躺著,一動不動。 不一會兒,大夫急匆匆趕來看診后,沖三人道:“姑娘積郁成疾,憂思入肺腑,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過來,便是醒來了,也得好生照看,萬不可在傷心過度,否則難保要有不測?!?/br> 林氏哭得愈加響亮,沖婆母道:“我兒命苦!母親,咱們該怎么辦?” 正當(dāng)此時,出門報(bào)信的小廝也氣喘吁吁回來:“老夫人,夫人,老爺……老爺說了,事急從權(quán),萬不可誤了吉時!” 老夫人一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林氏雙目一轉(zhuǎn),止住嚎啕,屏退下人,抽噎道:“母親,兒媳有個法子,不知可不可行。”她說罷,眸光一閃,看向宋之拂。 宋之拂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母親,能否讓阿拂替瀟兒這一回?” 此話一出,老夫人立即連連搖頭:“這怎么行?天家的婚儀,出不得差錯,怎可讓旁人代替?” “母親,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若冊禮出了差錯,咱們誰也脫不了干系呀!”林氏又轉(zhuǎn)向宋之拂,垂淚哀求道,“阿拂,你就幫你jiejie這一回吧!過了今日,待她好了,咱們便只當(dāng)這一切沒發(fā)生……你橫豎是要嫁進(jìn)鄭家的,舅母自待你如前!” 宋之拂咬唇為難道:“舅母,并非我不愿,只是……女子名聲要緊,今日我替了jiejie,還不知旁人會如何說?!?/br> 林氏急道:“你放心,旁人不會知曉,舅母從來將你當(dāng)親女關(guān)愛,絕不讓你蒙羞!”她見宋之拂仍是不情愿,竟撲通一聲跪下,哭道,“阿拂,就當(dāng)舅母求你了!” 宋之拂嚇了一跳,趕緊側(cè)身避了避,要去將林氏扶起。 老夫人心中也百般不愿,可另一邊也是親孫女,火燒眉毛的事,由不得一點(diǎn)差錯。她呆坐片刻,終是下定決心道:“罷了,阿拂,你便幫這一回吧。” 宋之拂也知此事已箭在弦上,外祖母已發(fā)話,只好壓下心中抗拒,垂首默認(rèn)。 林氏立即歡天喜地,拉著宋之拂要讓下人替她梳妝。 老夫人又再三交代:“要讓下人們都退到外頭去,別讓人瞧見阿拂!” 林氏趕緊道:“母親說的是,兒媳保證,旁人絕不會知曉,這幾日一定盡心照顧瀟兒,教她早日好起來!” …… 妝鏡前,宋之拂匆匆沐浴而出,任由仆婦替她除下裹身的大巾,換上親王妃翟衣,戴上九翚四鳳冠,描眉涂脂,清婉端麗的面容漸漸明媚濃麗,教人移不開眼。 替她梳妝的仆婦是林氏身邊的,望著鏡中的嬌人不由贊道:“表姑娘真真是相貌好,戴上這鳳冠,竟真像個天家的王妃。” 宋之拂心頭總還不安,聞言止住她道:“嬤嬤慎言,這些都是jiejie的,我不過替一替?!?/br> 仆婦眼神一閃,趕緊捂住嘴,躬身道:“是婢妄言!” 不一會兒,林氏便來喚她:“阿拂可好了?冊使已至!” 宋之拂應(yīng)聲而出,至內(nèi)庭,垂眸靜候女官。府中下人已全數(shù)被遣到外間。 正堂中,禮官與正副冊使宣讀圣旨,贊禮官贊四拜后,便有女官捧冊入內(nèi),宣讀冊文:“維建弘元年二月初八,皇帝制曰:‘朕惟□□高皇帝之制,封建諸王必選賢女為之配。朕叔燕侯,年已長成,爾鄭氏乃監(jiān)察院左僉都御史鄭承義之女,今特授以金冊立為燕侯夫人,爾尚謹(jǐn)遵婦道,內(nèi)助家邦,敬哉?!?/br> 宋之拂跪地,雙手接過女官手中的銀鎏金封冊,贊四拜后,才禮畢起身,升座待皇宮內(nèi)侍魚貫將冊封禮物送入府中。 折騰許久,冊禮方結(jié)束。 女官與冊使相繼離開,宋之拂正欲起身回房,換下這身行頭,庭外卻忽有腳步聲,只見不遠(yuǎn)處的抄手游廊里,一眾身著禮服的外官命婦們竟是在府中下人的引領(lǐng)下,列隊(duì)而來! 宋之拂心下大驚,轉(zhuǎn)頭望向林氏,低聲質(zhì)問:“舅母,這是怎么回事?” 林氏眼神閃躲,不敢面對外甥女,只訥訥道:“這……我方才竟忘了,早幾日便給各府遞了帖子……” 她早便想好了,那些個外官命婦都是要參加婚禮的,到時還得拜見新夫人,此刻教她們都瞧見了阿拂的樣貌,便做實(shí)了這件事,斷不能再改。 “你!”老夫人聽了大怒,連連拍桌,怒指林氏道,“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事到如今,她哪還能不明白?她這兒媳,分明是打著讓阿拂替女兒出嫁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冊文參考明宣德年間梁王妃魏氏的冊文。 第4章 木已成舟 宋之拂想起數(shù)日前她還悉心安慰表姐,今日卻被舅母一通算計(jì),不禁心亂如麻,怒火中燒。 眼看命婦們已至跟前,便是此刻再換,也已來不及了。她只得頹然跌回座上,接受眾人拜禮道賀。 眾命婦邊拜邊悄悄打量這位燕侯夫人,心中皆是又慶幸,又惋惜。 慶幸的是嫁給朝不保夕還克妻的慕容檀之人,不是自家女兒,惋惜的是這么一個雪膚花貌的嬌嬌女,才入京城就遭此橫禍。 鄭府這三人皆臉色不愉,眾命婦只當(dāng)她們不滿婚事,憂慮前程,當(dāng)下也不強(qiáng)留敘話,禮畢后說完賀詞,留下賀禮,便告退離去。 老夫人臉色這才徹底冷下,一面令下人引宋之拂去換裝,一面往自己屋里去,指著林氏厲聲道:“你,跟我進(jìn)來!” “母親,您聽兒媳說——”林氏進(jìn)屋便想辯解,卻被座上的婆母拍案制止。 “你怎么敢——做出這等豬油蒙了心的事!我道你怎么近來不愿提阿拂與子文的婚事,原來早就算計(jì)好了,你眼里真真是沒我這個母親!” 林氏跪在婆母腳邊連連磕頭,哭道:“母親,兒媳不忍瀟兒遭罪才出此下策,瀟兒也是您的親孫女,您忍心瞧她就這樣嫁出去嗎?” 老夫人忍不住狠狠的戳林氏腦袋:“糊涂?。∧惴置魇瞧圬?fù)阿拂沒娘疼!這可是欺君的大罪,我倒要看看,待老爺回來,你如何向他交代!” 林氏委委屈屈掀起眼皮,囁嚅道:“老爺……也是知曉的,前幾日兒媳已同老爺說過……” “你……你們一個個……都欺負(fù)我和阿拂!”老夫人聞言,雙目怒瞪,指著林氏的手顫抖不已,竟是一口氣沒緩過來,昏了過去,引起一陣轟亂。 …… 宋之拂換下翟衣鳳冠出來,按捺不住心中的紛亂,屏退丫頭,獨(dú)自往隔壁去。 鄭瀟的屋子門窗緊閉,她走近兩步,才要推門而入,卻聽里頭傳來私語聲。 “姑娘,可以起來了,婢方才去庭中瞧過了,命婦們已見過表姑娘,此事已成了!” “當(dāng)真?太好了!總算是沒有白費(fèi)功夫,只是對不起阿拂……”這聲音,分明是本該昏迷不醒的鄭瀟! 宋之拂聽得心神劇顫,恨不得仰天冷笑三聲。 她冷下臉推門而入,面無表情望著才從床榻上起身的鄭瀟:“不知jiejie可曾想過,jiejie不愿嫁的人,meimei又如何愿意?我將jiejie當(dāng)作親人,jiejie卻如此算計(jì)。” 鄭瀟驚慌的瞪著她,一時說不出話,半晌才訥訥道:“阿拂,你……別怪我,那日我問你,若是你嫁會如何,你說得那樣好……我便想,若真的是你,定過得比我好……” 宋之拂頓時覺得一陣好笑,當(dāng)日她的安慰鼓勵之言,今日竟成她推卸責(zé)任的借口。果然是一家人,她的表兄與表姐,真真是如出一轍! 突然,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匆匆來報(bào):“表姑娘,老夫人怒極攻心,此刻暈得不省人事!” …… 宋之拂和鄭瀟趕到時,鄭承義已經(jīng)回來了,正和林氏兩個跪在床邊不敢言語。大夫入內(nèi)替老夫人診脈施針,許久才將人喚醒。 老夫人滿是愧疚,沖外孫女無力伸手,默默垂淚道:“我可憐的阿拂……是外祖母對不住你,養(yǎng)了這樣的白眼狼,將親外甥女推進(jìn)火坑……” 鄭承義和林氏兩個趕緊沖母親磕頭:“兒不孝,愧對母親!” “咚咚”兩下,二人又轉(zhuǎn)向宋之拂,頭磕得愈發(fā)響亮,“阿拂,舅父舅母求求你,救救瀟兒,救救我鄭家一門吧!” 鄭瀟先是驚得不知所措,此刻也趕緊跟著父母一同跪下哀求宋之拂:“阿拂,jiejie求你!” 林氏道:“木已成舟,那樣多朝廷命婦都見到了你,大婚日若換做瀟兒……那可是要滿門抄斬的大罪啊!” 宋之拂側(cè)身避讓,含淚咬唇道:“阿拂是孤女,是晚輩,受不得如此大禮。舅父舅母既知這是欺君的大罪,又為何明知故犯?” 老夫人臥床難起,見自己的兒子一家如此不爭氣,愈發(fā)怒極:“你們……還要如此逼迫阿拂……”她說著,竟是一下吐出一口鮮血來。 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將老夫人安頓好,退出門外,不敢再打擾。 林氏仍期期艾艾拉著宋之拂低聲道:“阿拂,你外祖母已再經(jīng)不起打擊了,舅母曉得你是孝順的孩子,便是為了你外祖母,就答應(yīng)了這一回吧!” 宋之拂中燒的怒火已然平息,此時只?;奶婆c無措。 前世林氏沒想出這樣的法子,只因那時她已是鄭子文妻,林氏還等著她旺鄭子文的官運(yùn)。如今她嫁不成鄭子文,自然被她拿來替鄭瀟擋災(zāi)。 她別開眼不愿看林氏:“舅母無須多言,且讓我想想吧?!?/br> 宋之拂悶在房中整整三日,聽著外頭林氏進(jìn)進(jìn)出出張羅婚事的動靜,心里又委屈,又氣憤。 只是此刻她哪還有選擇? 一頭是將錯就錯,嫁給慕容檀,另一頭則是死路一條,她,鄭家,沒一個逃得過。前者興許還能捱過兩三年,后者卻是立即赴死。 若她一人也就罷了,舅父舅母分明是拿上全家的姓名逼她就范!旁人尚可不顧,外祖母如何能不顧?那是這世上僅有的對她真心實(shí)意的親人。 這婚事,她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如今躲在房中,不過是不愿見那起子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宋之拂不是個愛為難自己的人,消沉三日后,便徹底說服自己接受現(xiàn)實(shí),安心待嫁。 屋門打開的那一瞬,這府里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睛都盯著。 林氏得了耳報(bào)神,頭一個趕來,扯著袖,含著淚,可憐巴巴道:“阿拂,你……你可算是出來了,舅母都急壞了,生怕你想不開?!?/br> 宋之拂本不想同她多說,可瞧她這虛偽的模樣,仍是忍不下心頭的氣,但只冷笑:“舅母擔(dān)心的,只怕是沒了我,再尋不到能替表姐出嫁的人了吧?” 林氏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一時臉色便難看了不少,只一想到宋之拂即將出嫁,這幾日須得好生供著,方忍下火氣,陪著笑臉扯話:“外甥女說的哪里話?舅母自然疼你,這不,你的嫁妝也都備好了,那可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十大車!便是放到這遍地王侯的金陵城里,也不比誰遜色?!?/br> 這話不假,只是那份嫁妝里,除了皇帝賞的,宋家原有的,又有多少是鄭家給的?須知宋家祖上是商賈巨富,雖到宋之拂父親這一輩,已不是顯赫皇商,到底家底仍厚實(shí),多年來,宋家的家底都由老夫人攥在手里,方能安安穩(wěn)穩(wěn)給宋之拂添作嫁妝。 宋之拂不愿再同她多言,斂目清冷道:“舅母不必多言,阿拂應(yīng)了便是?!闭f罷,只從林氏手中抽回衣袖,背過身道,“阿拂還要去探望外祖母,便不叨擾舅母了?!?/br> 林氏一聽她親口答應(yīng),登時覺得心頭大石落下,哪還有不允的道理?當(dāng)下陪著笑臉道:“阿拂只管去,你外祖母這幾日調(diào)養(yǎng)著已然好了不少,只一心記掛著你呢,如今你想通了,你外祖母定然能大好了!” 宋之拂只覺荒唐,荒唐得她雙目沁出眼淚,卻又不敢教人看出她軟弱,只挺直脊背,快步離去。 …… 王氏起先還擔(dān)心著宋之拂,卻瞧她不哭不鬧,每日來屋里請安侍疾,除了更嫻靜些,便是閉口再不提此事,只安心待嫁,方才舒了口氣,這幾日吊著的精神也漸漸緩過來。 她心疼外孫女,卻更恨自己無法解了這困局,只能從自己的私房銀子里拿出大半,貼補(bǔ)進(jìn)宋之拂的嫁妝里。 宋之拂原想請外祖母留著將來養(yǎng)老,可為安老太太的心,只好勉強(qiáng)受之。 冊禮與大婚日間只一月整,大婚前三日,鄭子文特意向國子監(jiān)告假,欲回門替meimei送嫁,可誰知回到家中才知,要出嫁的不是meimei鄭瀟,卻是他心尖尖上的表妹宋之拂。 鄭子文當(dāng)日便在家中大鬧,說什么也不肯讓表妹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