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傍晚時分,慕容檀再回來時,宋之拂已置備好一桌熱乎乎的飯菜侯著,屋子四角皆放置乘著冰的銅盆,清涼舒適。 膳后稍息后,慕容檀囑咐她:“聽聞我遇襲受傷,姨母提前來了,明早便到北平,你預(yù)備好親去迎接吧。” 杜家母女明日就要來! 宋之拂登時頭疼緊張起起來,生怕不出幾日,慕容檀便嫌棄自己礙了他與杜海月的事,要將她甩開。 她忐忑道:“夫君令延請樂師舞娘,阿拂聽聞杜姑娘喜南方樂舞,特請了南方樂師,不知夫君以為如何?” 為此,她可是一早便派人著手去辦。 慕容檀卻皺眉道:“南方樂舞多綿軟,不夠氣勢,換做燕地的吧,越熱鬧越好?!?/br> 宋之拂被他說得摸不著頭腦,怎迎合杜姑娘喜好也不對了?南北樂舞差異甚大,怎他說出來,卻仿佛醉翁之意不在酒,設(shè)樂舞倒似別有所圖? 她心中生疑,也自不敢多問,但見他徑直行至床邊坐下,脫去鞋襪道:“睡吧,明日一早我便要出城,傍晚才歸?!?/br> 他說話時,嘴角止不住上挑,深邃的眸光閃過隱隱期待與興奮。 宋之拂一面吹熄蠟燭,爬上床鋪,一面暗自驚訝,他到底為何興奮?若是為徐夫人母女,又為何不去親迎? 一瞬晃神,便令她于黑暗中不慎扯到他衣帶,一拉一扯間,竟是整個人一頭撞入他懷中。 紅暈登時爬上面頰,她慌忙要起身,雙手卻怎么也尋不到支點,只胡亂在他胸膛上蹭過。 一聲喘息自耳邊傳來,兩只大掌倏然握住她纖腰,將她牢牢固住,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邊,沙啞低沉的嗓音傳來:“出嫁前,沒人教過你,這般時候不可再亂動嗎?” 他不是圣人,亦有七情六欲,美人在懷,如何能不蠢蠢欲動? 黑暗里,他的眼眸閃閃發(fā)亮,里頭燃著熊熊烈火,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嚇得渾身僵硬顫抖,大氣不敢出,只聲如蚊蚋道:“對不起……” 就是這副無辜小羊羔的模樣! 慕容檀望著她,心中懊惱不已。每每靠近,她便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令他再不得碰她一下。 他頹然松手,轉(zhuǎn)過身努力平復(fù)心神,沉聲道:“睡吧?!?/br> 明明是夫妻,卻偏偏如此別扭。 第13章 杜家母女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慕容檀便已醒來,自床榻上一躍而起,將睡夢中的宋之拂驚醒。 宋之拂撐開睡眼起身替他梳洗,方注意到他今日格外的神采奕奕,連一貫深邃無波的黑眸中,也閃著興奮的光芒,煞是耀眼。 她偷偷瞧了又瞧,越瞧越心驚,遂小聲問:“新城侯夫人來,夫君便如此高興嗎?”原想說的是杜姑娘,可又怕太直白,反令他以為自己善妒。 慕容檀卻未深思,聞言一愣,隨即點頭笑應(yīng):“是啊?!?/br> 實則他只是想起趙廣源所提之策,恰是趁著徐夫人來,方能施行,如此算來,正是因此才興奮。 可這話落到宋之拂耳中,卻完全變了味。 他承認(rèn)得如此直白,難道是在暗示她什么? 她始終惴惴,然直至將他送走,亦未再揣測出更多來。直至孫嬤嬤入內(nèi)來問,她方將心事一股腦兒說了。 孫嬤嬤卻一下如臨大敵:“這還得了?那杜家姑娘是侯門嫡女,徐夫人更是皇親國戚,若杜家真要同侯爺結(jié)親,也斷斷不可能做妾,那……那姑娘可就……”她思來想去,又搖頭道?!安粚Γ嗪瞵F(xiàn)下這般處境,徐夫人哪里肯嫁女?” 她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宋之拂,最后竟一拍掌,在屋里翻箱倒柜,誓要將宋之拂打扮得艷壓群芳:“管她誰家的,咱們姑娘天生麗質(zhì),不信侯爺還能瞧得上別人!” 這話卻說得宋之拂越發(fā)心虛,嬤嬤怕是還不知曉,她至今尚未同慕容檀圓房。 饒是她百般推拒,不愿衣飾妝面太過奢艷,最后仍是拗不過,穿了一襲藕色云緞珠邊襖配水紅流云鳳尾裙,面敷薄粉,唇間抹脂,發(fā)間點翠,雖不是艷麗奪目,卻如嬌花照水,嫻雅清新。 好容易收拾停當(dāng),便有仆從來報,新城侯夫人一行已近,再有半個時辰便能到城門處。 宋之拂忙坐馬車自府中趕往城門處靜候。 正值五月末,夏日炎炎,燕地又有黃沙漫漫,宋之拂只覺暑氣上涌,饒是旁有人替她撐傘遮陽,仍是熏蒸得面頰通紅,香汗淋漓。 孫嬤嬤瞧她實是被曬得蔫蔫的,忙欲令她到陰涼處飲水乘涼。 然宋之拂卻搖頭堅持道:“先皇后已世,徐夫人便是夫君最親的長輩,我當(dāng)敬之如婆母一般?!睂崉t她也忌憚著杜海月,若惹惱了她,豈非就惹惱了慕容檀? 饒是如此,一行人卻苦等了半個時辰,仍未見人影。 暑氣當(dāng)頭,宋之拂實在受不住,終是雙腿發(fā)軟,一下跌坐下去,幸而柳兒與孫嬤嬤眼疾手快將其扶住,方不至摔倒。 有經(jīng)驗的仆婦忙道:“夫人中了暑氣,快快攙去休息,多飲些水,別在曝曬?!?/br> 眾人遂簇?fù)碇帥鎏幦ィ阶?,便七手八腳遞水擦汗。 孫嬤嬤啐道:“哪個不長眼的,說徐夫人再半個時辰便至?如今過去許久,人呢?” 方才來報的仆從辯解:“小的熟悉此地地形,方才的的確確是從新城侯夫人隊伍趕回來,那路程無論如何瞧,皆不會超過半個時辰?!?/br> 孫嬤嬤還欲反駁,卻聽有人喊一聲:“夫人快瞧,來了!” 眾人展目望去,便見滿是沙土的道路上,有一約莫數(shù)十人的蜿蜒隊伍緩緩行來。 只見那一行人,為首一輛四駕馬車,車廂寬敞氣派,車外懸“杜”字牌,行至城門處漸停,便有小廝飛快于一側(cè)置矮凳,撐傘蓋,掀車簾。 待宋之拂由眾人攙扶著至車前時,便見車中行出一十六七歲的少女,頭頂挑心髻,身著鵝黃衫,身形豐腴有致,挺拔婀娜,正是杜海月。她一張臉盤雖生得周正而秀美,卻被難掩的挑剔與挑釁生生破壞。 她立在車架上也不下來,只居高臨下打量著宋之拂,見她一副嬌弱病態(tài)的模樣,竟是當(dāng)場冷哼道:“怎弱得像個病秧子一般?” 柳兒、孫嬤嬤等人自是不忿,宋之拂心頭有片刻疑惑,難道慕容檀竟喜好這般女子? 然不過片刻,她便不再多想,揮開身側(cè)扶著的眾人,勉力撐住發(fā)軟的身軀,微笑著柔聲道:“這位便是杜家meimei吧?原是我在南方待慣了,不適應(yīng)燕地氣候,中了暑氣,meimei千萬別見怪?!?/br> 杜海月望著她雖柔弱,卻別有一番楚楚風(fēng)姿的姣好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嫉妒,隨即又乖張道:“區(qū)區(qū)暑氣便如此,真是不中用?!?/br> 宋之拂原以為這般公侯之家出身的女子,皆應(yīng)知書達(dá)理,行止得宜,今日一見,真覺大開眼界。 她正不知該如何答話,便聽馬車中傳來一道溫和卻暗含氣勢的嗓音:“月兒,不得無禮,你該叫一聲表嫂?!?/br> 言畢,馬車窗簾便被一只豐腴而保養(yǎng)得宜的手自內(nèi)掀開,只見車內(nèi)還有一年約半百,發(fā)鬢染霜,卻精神奕奕,面含微笑之老婦人,正是新城侯夫人徐氏。 徐夫人笑容溫和慈祥,仿似無害,一雙略渾濁的雙眸卻也上下打量著宋之拂,一絲驚艷一閃而過。只聽她和藹道:“這便是檀兒娶的新婦吧?倒是好相貌。” 杜海月又冷哼一聲,也不愿喚表嫂,只徑直退回馬車內(nèi)不再露面。 宋之拂一見徐夫人如此問,忙道:“正是媳婦,姨母謬贊?!?/br> 徐夫人聽她一聲“姨母”,面上笑意有片刻凝滯,隨即又恢復(fù)正常,溫和道:“想必你也等累了吧?咱們先走吧,不停在此處擋百姓們道兒了?!?/br> 宋之拂恭敬應(yīng)了,立在一旁讓徐夫人車架先行,才回自己馬車中,心里頭卻嘀咕,也不知這徐夫人是真和藹還是個假菩薩,她的車架人馬皆是在路邊迎候,不阻擋旁的行人,倒是徐夫人自己的車架,大剌剌停在道中,可聽方才的話,她倒好似拿著長輩架子囑咐晚輩,需體恤百姓,不可擾民似的。 孫嬤嬤小聲嘮叨:“姑娘,那位夫人一瞧便不是好相與的,咱們且得小心著些!” 柳兒迷糊道:“嬤嬤這話如何說?那位夫人面善得很,倒是杜姑娘,盛氣凌人,才難伺候呢。” 孫嬤嬤嘖嘖搖頭:“你這丫頭不懂得,將壞寫在面上的不值一提,將壞寫在心里的,那才真真教人害怕!” 柳兒尚不解,宋之拂卻有半分明了,便如她舅母林氏,若非有那命相一說,誰能想到一向待她如親生女兒的舅母,竟會如此自私,拿她去頂替親生女兒遠(yuǎn)嫁? 只不知那位徐夫人,是否真如孫嬤嬤所言,也是這般口蜜腹劍之人。 卻說一行人回燕府后,宋之拂撐著虛軟的身子,親將母女二人送至備好的住處安頓好,方得片刻喘息。 寢殿中,她一面歪在榻上修正,一面仍不忘吩咐人細(xì)心替徐夫人母女置備晚膳。 先前備的樂師舞妓已候著,只等用膳時起歌舞。 傍晚時分,慕容檀滿身塵土回府時,宋之拂已將一切預(yù)備停當(dāng)。 慕容檀一面梳洗更衣,一面忙不迭問:“人都來了?”那模樣,竟有幾分急迫。 瞧在宋之拂眼里,越發(fā)覺奇異,想不到杜海月那般女子,竟能令慕容檀如此掛心。想起杜海月對自己毫不掩飾的不喜,她又惴惴不安起來。 二人更衣畢,便同往徐夫人處去。 婢女入內(nèi)通報時,杜海月正坐在盛著冰塊的銅盆邊乘涼,一聽表兄來了,也不管徐夫人尚未發(fā)話,便一下將門打開,又驚又喜的奔至慕容檀身邊,扯著他的衣袖便嬌聲道:“五表兄,你終于回來了,月兒等你許久了!” 她說話時,眸光中的崇拜與愛慕毫不掩飾,那嬌憨可愛的少女模樣,與白日里的乖張?zhí)籼夼腥魞扇耍硪慌缘乃沃黝拷Y(jié)舌。 慕容檀雙眸微閃,低頭望一眼被扯住的衣袖,不動聲色抽回,無奈道:“月兒是大姑娘了,當(dāng)懂得舉止得宜。我離燕地日久,自然有許多事需處理,這才來得晚了些?!?/br> 屋里,徐夫人亦道:“月兒,快別擾你表兄?!?/br> 此三人言語熟稔,其樂融融,卻令被晾在一旁的宋之拂尷尬不已。直至三人進(jìn)屋,徐夫人才像是剛瞧見宋之拂一般,微微一愣,道:“你媳婦可好些了?今日在城外,我瞧攙扶伺候她的人,比我這個老東西都多,可別是要得什么大疾?!?/br> 宋之拂一聽,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這話咋一聽,似是體恤關(guān)心她,實則又暗含指責(zé),教旁人以為她目無長輩,鋪張奢侈。 這徐夫人,果然是個綿里藏針的。 第14章 夜間密謀 宋之拂低頭先是認(rèn)錯:“令姨母擔(dān)憂,是阿拂的不是?!彼桶屯谎勰饺萏矗值?,“阿拂只恐姨母長途跋涉,早早到城門迎候,烈日當(dāng)空,立了大半個時辰,中了些許暑氣,想必明日便大好了?!?/br> 徐夫人坐在圈椅里,端的是慈眉善目的模樣,說出的話卻令人難堪:“這便好,不然我可以為檀兒自金陵娶了個病西施回來。咱們北地比不得金陵風(fēng)流富貴,此處尚簡樸作風(fēng),身為侯夫人,可得以身作則。” 既是長輩訓(xùn)話,宋之拂自無反駁的道理,只能柔順應(yīng)是,一面抬眸偷覷慕容檀,生怕他因此惱了。 慕容檀聽出了些大概,努力移開眼不去瞧身側(cè)那小女子小心翼翼的模樣,沖徐夫人道:“姨母旅途勞頓,不如早些用膳吧。今日頭一頓,外甥特趕回來陪姨母用?!?/br> 徐夫人聞言遂眉開眼笑,一面招手令人布膳,一面將慕容檀拉到身側(cè),細(xì)細(xì)端詳?shù)溃骸叭缃裉磧阂堰@樣大了,可姨母心里卻總還記得你少時的模樣……你們兄弟五人,竟只剩你一人,若你母親還在,指不定多傷心……” 她這般說著,和藹可親的面目卻顯出幾分悲切,語音也漸漸低下:“檀兒,你還年輕,尚未有兒女,可千萬得好好的……” 一旁的慕容檀渾身一凜,轉(zhuǎn)瞬便想起金陵城中,那個將親叔父一一除去的侄兒皇帝慕容允緒。 權(quán)位之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肅著臉沉聲道:“姨母放心,我定不會同幾位兄長一般?!?/br> 此話說得意味深長,宋之拂卻聽懂了。 徐夫人在這兩頭對峙的情勢下毅然北上,已是表明了態(tài)度,方才更言希望慕容檀好好兒的,儼然便是暗示自己支持他的立場。 這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只是,這般隱秘之話,如何能當(dāng)著她這位新帝親封的燕侯夫人的面說出?難道徐夫人便絲毫不懷疑她會將此事泄露? 未及細(xì)想,徐夫人與杜海月二人已拉著慕容檀往桌邊落座,此三人在一處,又令宋之拂立在一旁進(jìn)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