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宋之拂聞言又是一陣面紅耳赤,吃不吃的本也無差,反正他二人…… 孫嬤嬤卻是心思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可這是做長輩的好意,咱也不得不受著……如此,婢去外頭偷偷給姑娘抓些補藥,日日熬了飲一些,只當是全了面子,興許還真就懷上個一男半女了?!?/br> 宋之拂一聽真要喝藥,忙苦著臉擺手,她自幼便受不得那苦澀的藥味,每每都需仆婢們又哄又勸的方肯喝幾口。 況且,二人不行閨房之事,再多藥也于事無補…… 孫嬤嬤面孔微微板起,不贊同道:“姑娘如今大了,可不能再任性。有兒女傍身,往后才有依靠。退一萬步……您生下的是侯爺?shù)兆拥张瑢怼菹乱矔W(wǎng)開一面。” 燕侯出身皇族,將來遭難,照前幾位已死親王之慣例,皇帝不會趕盡殺絕,會替他留下一男半女,如此,她興許也能逃過一劫。 宋之拂有苦說不出,只得由著她派人去抓藥。 …… 午后,前殿有消息傳來,言使臣已入城。 宋之拂忙與于嬤嬤一同,引眾人攜桌案圈椅、碗碟酒盅等入內(nèi),一一安放,桌案鋪層層綢布,四角擺盞盞燭火,將整個大殿布置一新。 一番忙碌后,她又親往后廚檢視,核驗酒水菜單,最后令樂師舞者待命,方算將此事備妥。 于嬤嬤從頭至尾未發(fā)一言,只不茍言笑立于一旁瞧著她行事,至此,才露出些許滿意欣慰的笑:“夫人學得甚快,再有些時日,婢便可放心將這燕府一應事宜悉數(shù)交與夫人了?!?/br> 宋之拂亦笑著舒了口氣,這位嬤嬤治家甚嚴,能得她夸獎已屬不易。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慕容檀終于引天子使臣入燕府。 只見一行數(shù)十人,自承運門外緩步入內(nèi),其中為首者,除一身玄色常服的慕容檀外,還有一頭戴官帽,身著本等補子圓領袍之男子。 此人年約四十,面目粉白,不見須髯,一張微豐的面上,雙目狹長,眼梢上挑,閃著精光,頗有幾分賊眉鼠目之相,正是慕容允緒所派之心腹,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馮顯。 馮顯初為東宮太監(jiān),常伴皇太孫身側(cè),慕容允緒稱其為“大伴”,此次派他入燕,可見其重視程度。 周遭陪侍者除燕地臣屬外,也有不少馮顯所領之內(nèi)宮太監(jiān)。一行武將與宦官,二者間看似談笑風生,實則涇渭分明。 馮顯雙手背后,往承運殿來時,舉目四望,笑道:“燕侯此府邸當真好排場,恐怕是諸王之最了吧!” 他稱慕容檀為“侯”,又以燕府同諸王比,實是暗指其有逾矩之嫌。須知慕容檀已被降為侯爵,即便陛下允其仍照親王制,他仍需收斂。 慕容檀眸中閃過厲色,轉(zhuǎn)瞬又恢復如常:“此府邸乃父皇所賜,是否諸王之最我不知,然我侍從用度早已減半,今日因大監(jiān)至,方稍作布置?!?/br> 身側(cè)趙廣源也應聲回道:“確然如此。侯爺平素尚簡樸,燕地人盡皆知?!?/br> 馮顯雙目微瞇,假意笑道:“如此甚好?!?/br> 殿外,宋之拂早已等候在此,見眾人至,便提步迎來。她只一襲木蘭色大衫,薄施脂粉,眉目如畫,舉止端雅,素而不寡,嬌而不媚,令人移不開眼。 只見她柔柔于慕容檀身側(cè)站定,微一頷首施禮,便向旁人點頭致意,最后沖馮顯道:“等候大監(jiān)多時,快請入內(nèi)落座?!?/br> 馮顯目光掃過她面容,精光迅速一閃而過,轉(zhuǎn)瞬隱匿,一面往里行,一面語調(diào)中透著令人琢磨不透的恭敬:“原來是燕侯夫人,奴婢不敢托大,夫人先請。” 他這般態(tài)度,與方才對慕容檀看似恭敬,實則試探的模樣截然不同,實在耐人尋味。 慕容檀倏然想起在金陵時,皇帝看著他妻子時毫不掩飾的傾慕眼神,心底頓時涌起不快。 他遂當著眾人的面,伸手握住她,率先步入殿中落座。 第16章 燕王復位 殿內(nèi)已設餐食酒飲,慕容檀入上座,宋之拂則欲退出正殿,往偏殿專供女眷宴飲處去。 馮顯卻出聲喚住她:“夫人且慢行,奴婢手中尚有陛下諭旨,還請燕侯與夫人聽旨?!?/br> 慕容檀方才于承運門外已跪聽過圣旨,無非是就遇襲一事,皇帝已重罰過擅自行事的鳳陽知府,以此安撫燕地眾人。 然所謂重罰,也不過是撤職查辦,擅自調(diào)兵,伏擊皇室宗親,何等大罪,如此懲罰,實令眾人不滿。 只不知此時還有何圣旨。 馮顯身側(cè)的太監(jiān)跟班們十分有眼色,當即替他焚香凈手。待燕侯夫婦下跪,馮顯方捧出的卻是兩方冊寶。 第一方乃是復燕侯為親王之冊文:“昔君天下者,必建屏翰,然居位受福,國於一方,并簡在帝心。朕五叔檀,今復命爾為燕王,永鎮(zhèn)北平,豈易事哉!朕起受先帝遺訓,志在奉天地,享神祇。爾當恪敬守禮,祀其宗社山川,謹兵衛(wèi),恤下民,必盡其道?!?/br> 第二道則是冊燕侯夫人鄭氏為燕王妃之冊文。 殿內(nèi)登時嘩然,叫了數(shù)月的侯爺與夫人,此時又改作王爺與王妃了。 慕容檀不動聲色磕頭謝恩,心內(nèi)卻掀起無數(shù)波濤。 此刻之局勢,他與皇帝比的,便是誰先沉不住氣。一旦皇帝流露出殺機,他便可順勢起兵,此為師出有名。然慕容允緒卻比他想象的更能忍耐,明知鳳陽知府一事是他暗中設計,仍能忍下這口氣,甚至復他的位,將他捧得更高,高得他無任何借口起兵! 待二人領旨起身,馮顯又客氣沖二人道:“如此,奴婢該喚一聲‘王爺’與‘王妃’了!陛下自知此事,便日夜不安,此番更令奴婢好生慰問?!闭f罷,他又命人取來陛下賞賜之禮單,朗聲宣讀。 賞賜果然豐厚,卻盡是錦緞布匹、釵環(huán)首飾等,明眼人一看便知,皆是賞王妃之物。 眾人不由竊竊議論,王妃不過一剛?cè)刖┎痪玫挠分?,何以得陛下如此青眼?再觀這鄭氏王妃姝麗亭亭之顏色,不由浮想聯(lián)翩。 宋之拂于眾人目光與議論中,雖面上仍是得體大方的微笑著隨慕容檀謝恩,心底卻尷尬難堪不已,這慕容允緒當真陰魂不散! 慕容檀的臉色早已冷了下來,面無表情瞪著馮顯狀似殷勤實則嘲諷的指揮眾人將備好的器物送入內(nèi)廷。 偏殿女眷處,除徐夫人與杜海月外,尚有不少燕地臣屬之妻女,趁今日入王府面見燕侯夫人,卻不料目睹如此令人難堪之事。 一時眾人不敢多話,只待她上座,行見親王妃禮后,方落座。 徐夫人正算計著除去這位新夫人,此刻便有上好的機會。她面上只作平靜,仍是和善親切,甚至作勢也要行禮。 杜海月卻不懂掩飾,目中譏諷與不滿顯而易見:“母親是長輩,作甚要給她行禮?” 徐夫人拍她手,佯裝不悅道:“癡兒,方才你未聽見嗎?皇帝冊了燕王與王妃?!?/br> 杜海月卻昂首冷哼:“表兄為燕王多年,還從未讓母親行過禮,她難道還真以為自己在眾人之上了?” 此母女二人一唱一和,宋之拂哪里還能托大受徐夫人的禮?也端起笑臉坐在座上,令人將徐夫人攙起坐下,滴水不漏道:“表妹說的不錯,姨母是長輩,媳婦受長輩之禮,可是要折壽的。姨母快別為難媳婦了。” 說罷,她親自替徐夫人斟酒,態(tài)度不卑不亢,恰如其分。 明眼人立時便敲出來了,徐夫人這哪里是真心祝賀欲行禮?方才那一頂高帽子扣上去,分明是要令燕王妃難堪。 然杜海月如此無禮激將,鄭氏也能忍下,徐夫人眼底閃過陰霾,顯然不好對付。 待歌舞聲起,眾人皆忙宴飲作樂時,徐夫人沖身側(cè)的陳嬤嬤低聲囑咐:“好生盯著她,不論與何人會面,皆要報知我?!?/br> 陳嬤嬤領命下去,幾個眼神示意,便有數(shù)人自人群中悄然離去。 北方尚豪飲與rou食,宋之拂與人數(shù)番對飲,又兼食葷腥,不多時便覺不適。正欲令柳兒去取些清涼之物來,背后便忽有一輕細聲音傳來:“王爺知王妃定疲乏不適,特請王妃入后偏殿凈面,稍事休息。” 宋之拂循聲側(cè)目,只見來者乃一十六七的面生內(nèi)監(jiān),眉目清秀,面白無需,正一臉討好的笑望著自己。 她心中嘀咕慕容檀何時會這般體貼,卻因確然不適,便點頭,由柳兒攙著離席往后偏殿去。 前殿中熱鬧喧嘩,轉(zhuǎn)過一道門去,便將嘈雜聲隔去不少,一下顯得僻靜起來。 眼看后偏殿近在咫尺,涼風徐來,宋之拂腦中略清醒些,緩行的腳步忽而停下,轉(zhuǎn)身蹙眉問那小太監(jiān):“你是跟在王爺身邊的嗎?為何我從未見過?” 府中宦者數(shù)量不少,可慕容檀身側(cè)之人,她大抵還是記得些的。 那小太監(jiān)卻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躬著身便告退。 此刻微敞開,露出些許微光的偏殿內(nèi),步出一身著圓領宦服之人,竟是本該身在正殿的天子使者馮顯。 只見他微躬身,面上堆滿諂媚而意味深長的笑,低聲道:“見過王妃殿下。奴婢此來,還替陛下給王妃帶話?!?nbsp;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小錦囊遞來。 宋之拂頓時心生警覺,本能后退兩步,并不伸手接,只側(cè)身道:“大監(jiān)休得胡言!”說罷,便要轉(zhuǎn)身離去。 馮顯卻微微笑了笑,輕擊掌兩聲,便有三五個太監(jiān)自殿中步出,將她與柳兒圍在中間。 他自顧自替她將錦囊打開,取出其中一尺素書,上曰:“佳人自金陵一別,吾日夜思念,盼早日相見?!蹦┪惨环郊t印,上刻一“緒”字,儼然出自皇帝之手。 宋之拂一瞧,險些昏倒。 這這這,又一個千里傳情的,可叫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她,如何是好? 當此之時,廊邊又現(xiàn)兩個身影,更令她恨不能背過氣去! 只見拐角處,慕容檀冷著一張臉,與身側(cè)滿臉高深莫測的趙廣源一道,正大步行來。 這下可好,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再瞧馮顯,不急不徐緩緩收起手中尺素書,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 宋之拂忐忑不安上前,低低喚了聲“夫君”,便抬眸弱弱望去。 慕容檀方才雖未瞧見那尺素書上寫著什么,想起不久前的相思玉扣,心里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他此刻面上已是冷到極致,眼神看也不看那小女子,生怕自己一沖動,便要當眾給她難堪。 趙廣源替他沖馮顯笑道:“原來大監(jiān)在此,令我等好找?!?/br> 馮顯絲毫不提燕王妃:“燕地多好飲,奴婢自金陵來,實在招架不住,便在此偷閑,倒被王爺逮住了?!闭f罷,沖趙廣源作個“請”的手勢,便相攜寒暄著回前殿去了。 寂靜空曠的后殿外,只余慕容檀與宋之拂二人,連柳兒都覺氣氛緊繃,默默退到遠處去了。 此二人相隔不過半臂,一人雙拳握緊,薄唇緊抿,怒不可遏,一人雙眸含怯,瑟瑟發(fā)抖,楚楚可憐,正是僵持之態(tài)。 宋之拂咬了咬雙唇,決心打破沉默,又低聲道:“夫君,我……我沒有……”話至此,她卻覺再也說不出。 她沒有作甚?沒有同遠在金陵的皇帝有私情?沒有在宴飲間歇私會馮顯?還是沒有生異心? 她拿不準該如何辯解,只覺無論如何說,都十分無力。 慕容檀忽而一把捏住她纖細的手腕,暗沉的眼眸轉(zhuǎn)過,緊緊盯著她,似憤怒似掂量似警告。 宋之拂只覺他高大的身影壓得她仿佛待宰的羔羊,瑟瑟發(fā)抖又不敢動彈。 “你,”他不知花了多大的努力,方克制下怒氣,沉聲道,“最好能解釋清楚?!?/br> 他猛的松開手,招來遠處靜候的婢女們:“王妃乏了,送她回長春宮吧。”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往前殿去了。 宋之拂嚇得有些腿軟,前世關于慕容檀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種種傳聞,和表姐慘死的記憶一下又涌入腦中,令她心慌意亂。 柳兒眼疾手快的沖來扶住她,驚慌失措問道:“姑娘,這該如何是好?王爺如此氣惱……” 周遭站著的婢子們各個身強力壯,皆面無表情的望著二人。 宋之拂扶額,無力搖頭道:“罷了,先回長春宮吧。” …… 酒宴又持續(xù)近兩個時辰,直至月上中天方散。 寢殿中,孫嬤嬤正試探的勸著宋之拂:“姑娘,橫豎咱們在燕地舉步維艱,既然陛下于姑娘有意……豈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