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她重重喘了幾口氣,指甲深深掐進了自己的手心,略回了回神,艱難地張開眼睛,望向祭淵和王衛(wèi)之二人。 祭淵面色有些怔忡,唇角滑過一抹滑稽的笑意。這種血在燒的感覺,對于魔族來說,早就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了。痛雖是極痛,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王衛(wèi)之則瞪大了細長精致的眼睛,眼白上隱隱透出血絲,瞳仁緊縮,額上迸出了幾縷細細的青筋。 見他一副難受的模樣,祭淵不禁撫掌笑道:“痛快啊痛快,能讓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所謂正道也嘗嘗做魔的滋味,果真是痛快!” 王衛(wèi)之重重望向林啾,蒼白的薄唇微微一動,想問什么,卻恨恨地吞了回去。 該說的,方才她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么? 她說過關(guān)的方法是引劍自戮。只看自己信不信,做不做了。 此刻,林啾其實比王衛(wèi)之難捱得多。 他們這些在修真界闖蕩多年的人,受傷簡直是家常便飯,晉階時還要煉心歷劫,心智已非常人可比。所以此刻雖然痛入骨髓,神智卻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而林啾卻不同,骨髓里那烈火燒灼般的劇痛令她幾欲癲狂,她眼睜睜看著王衛(wèi)之那張英俊的臉在面前不斷地放大、縮小,時近時遠。 他說話時,聲音也是時高時低。 “荒川老兒這是什么意思?”王衛(wèi)之咬牙切齒,“降魔降到瘋魔了吧!想過關(guān),就得連自己都殺?!” 忽然又聽“砰”的一聲,雕花檀木門被撞開,精致的門扇來合開闔,一個容貌極為憨厚圓臉年輕人撲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只白玉小瓶子,欣喜地朝著榻上的三個人喊道:“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老爺尋到了藥,讓我快馬加鞭送回來了!” 三人不自覺地對視一眼。 王衛(wèi)之緊抿著蒼白的薄唇,牙縫里低低蹦出幾個字:“這又算什么?” 林啾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老爺少爺,什么藥,書中壓根沒提過這一茬。 原著中,柳清音遇到的情況要簡單得多了。第三關(guān)一開啟,便有許多尋常百姓舉著木棍菜刀沖進屋中喊打喊殺。柳清音強忍著痛苦,耐心地向百姓們詢問情況,然后便知道附近丟了許多稚童,有人看見那些失蹤的孩子被帶進了他們居住的院子,消息一傳開,大伙便cao著家伙殺上門來了。 柳清音耐心解釋,主動提出掘地三尺讓他們搜尋。沒想到這一搜,居然真的在床榻下的泥層中搜出了無數(shù)孩童的骨架子。 這下辯無可辯,群情激憤,眾人當即撲殺上來要替孩兒報仇。 柳清音溫柔堅定地阻止同伴傷人,四個人抱團往外撤。 百姓不依不饒,一路追打,朝他們吐唾沫,扔石塊,無休無止地謾罵。 他們百口莫辯,體內(nèi)的劇痛讓他們無法御劍,突圍過程之中,漸漸有人心智崩潰,忍不住要對百姓動手。柳清音阻止不及,只能用自己的身體替百姓擋了好幾下,傷上加傷痛上加痛,令她的面容蒼白至極。在這煉獄般的場景中,她的身上,好似籠罩著一層圣潔悲憫的佛光,攫住了王衛(wèi)之的心神。 逃到城外時,四個人之中就只剩下了柳清音和王衛(wèi)之,另外兩個人都因為癲狂之下出手傷到了柳清音而被淘汰出局。 百姓沒有再追,但很快便有修士聞訊趕來了。這些修士個個都是莊正固執(zhí)之人,根本不聽他們的解釋,只道降妖除魔乃是修真人士的份內(nèi)之事,百死無悔。 最終,柳清音和王衛(wèi)之被修士們圍堵到山窮水盡,柳清音始終不愿傷人,最后被逼無奈,竟選擇了引劍自刎! 王衛(wèi)之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也隨她而去。 他們并沒有死,而是被傳到了第四關(guān)的門前。 書中柳清音二人便是這樣過關(guān)的。 林啾艱難地拉回了思緒,強忍著體內(nèi)刀割火燒般的劇痛,暗暗思忖起來——荒川設(shè)計這樣一個考驗,當真只是為了測試眾人除魔的決心嗎?若自己是魔,就得選擇原地升天? 這不科學,也不現(xiàn)實。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生來便是該死的,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族和魔族這樣的智慧種族? 有過上一關(guān)的經(jīng)驗,林啾絕對不會認為荒川是那種固執(zhí)刻板、只認死理的人。 他想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人族與魔族,有沒有和平共存的可能?! 林啾心中“?!币幌铝疗鹆艘活w小小的燈泡。 只不過,這個問題荒川自己直到最后也沒有找到正確答案,所以他無法強求后輩一定要找到答案。自裁,算是一個及格的答案,卻不是最好的答案。 最好的答案是什么?古往今來,沒有一個人知道。 林啾忽然感應(yīng)到了荒川曾經(jīng)的心境。他殺了很多很多魔族和魔修,某一時刻,他忽然發(fā)現(xiàn)魔也有魔的不得已。無盡的痛苦折磨著他們的身軀和魂魄,他們永遠不得安寧,只有在殺戮的時候能夠獲得片刻緩解。而來自人族的敵意,則讓他們在殺戮之時更加沒有任何負擔。 仇恨對立的火種經(jīng)歷千萬年發(fā)酵,到了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燎原之勢。 就在林啾強忍著劇痛用力思考時,祭淵信手接過了那個憨厚青年手中的藥瓶,拔開藥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他的身體忽然就徹底僵住了,過了好半天,才聽他“嘶”一聲,倒抽了一口響亮的涼氣,用微微有一點發(fā)顫的聲音說道,“不痛了。居然,不痛了?!?/br> “對對,”仆從模樣的憨厚青年笑著說道,“這可是老爺跑遍了大江南北,才給少爺小姐求來的靈藥!??诉@疫病呢!” 祭淵神色猙獰,抓過憨厚青年,高聲地問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說!” 見他失態(tài),林啾和王衛(wèi)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藥瓶。 祭淵雙目赤紅,手中緊緊攥著那只藥瓶,幾乎將它捏碎。他一字一頓,語帶威脅:“誰敢搶,我會讓他后悔一輩子?!?/br> “不用搶不用搶?!焙┖袂嗄晷Σ[瞇地又取出兩只藥瓶,“這是二少爺?shù)?,這是大小姐的!” 林啾接過藥瓶。 入手冰涼,剛落到掌心,身上的疼痛癥狀便明顯減緩了許多。 她淡定地拔開瓶塞,放到鼻子底下輕輕一嗅。 一股清涼無比的薄荷氣味沖上腦門,旋即,痛楚消失無蹤了。 王衛(wèi)之像蛇一樣瞇眼打量著林啾和祭淵,靜靜等候了近一炷香的時間之后,見這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異狀,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了藥。 “這種東西,哪里還有?”祭淵陰惻惻地盯著憨厚青年。 這憨厚青年一個勁兒地笑:“大少爺別急著,老爺足足帶了幾大車回來,傍晚便能到家了?!?/br> 祭淵瞇了瞇眼,正要說話時,忽然聽見一個腳步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還在院中便高聲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爺出事了!有人在搶藥,打傷了老爺!快,快帶上人前去接應(yīng)!” 祭淵當場變了臉色,幾乎維持不住“王寒令”那張面皮,整個臉龐上涌動著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圓臉青年卻像是根本看不見這幕恐怖的異狀一般,只著急地對他說道,“大少爺,有人搶藥,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淵滿臉獰笑,聲音嘶啞變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這里藏了此等寶貝……呵呵呵呵……哪還等到現(xiàn)在!這些東西,都是本座的,誰搶,誰死。” 林啾握著手中的藥瓶,心中隱隱覺得哪里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祭淵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單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帶路。 林啾和王衛(wèi)之對視一眼,緊緊跟在他的身后,一道離開了這間精致華美的小樓閣。 院子很大,雕梁畫棟,廊柱之間放置著雕工細膩的鶴形香爐,裊裊薰煙如不要錢一般,順著四四方方的天井飄上半空。 報信的是另外一個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頭,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臉!硬說老爺?shù)能嚿嫌惺裁春⑼氖?,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老爺?shù)撵`藥!” 聽到“孩童尸骨”,林啾心頭不由輕輕一跳。 與書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仿佛隱隱關(guān)聯(lián)上了。 院落外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街道,道路兩旁店鋪林立,街上人來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后,三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祭淵發(fā)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從懷里掏出藥瓶,拔開瓶塞再嗅了嗅。 “沒用了?!彼似^,面色陰寒,“得換新的。” 林啾感覺到那股燒灼般的劇痛從骨髓深處開始蔓延。 視野隱隱有一點發(fā)紅,望著街道上如織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覺涌起了濃重的破壞欲,一股奇異的沖動在血液深處涌動,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很想撕碎些什么,讓那guntang的熱血迎面潑灑在自己在臉上、身上。直覺告訴她,那樣做的話,身上的痛楚會得到極大的緩解,憋悶無比的胸腔,能夠重新呼吸到新鮮甜美的空氣。 她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曾經(jīng)做過人,恐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人群…… 這種感覺祭淵倒是早已習慣了,他回過頭來,滿臉jian佞壞笑,對林啾和王衛(wèi)之說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覺吧,正、道、之、士!” 王衛(wèi)之濃眉緊皺,手指微微痙攣著,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著氣,問道:“魔,當真如這般?” 林啾望進了他的眼底。 王衛(wèi)之這雙細長的眼睛里,時常充斥著輕慢、不屑、憎惡這樣的情緒,而此刻,他的眸色卻十分復雜糾結(jié),仿佛在懷念什么,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啾微訝,輕輕點點頭:“是,眼下的情形還算是好了,若是這些人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想必我們心頭的殺欲會更加熾盛。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手?!?/br> “我不會?!蓖跣l(wèi)之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啾不禁仔細看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么,她信他了。他這樣說著不會,便是真的不會。 默默走了一程,視野中,出現(xiàn)了一支馬車隊伍,當頭的車廂翻倒在地,周圍密密地圍著好幾圈人,有幾個壯實的漢子爬到了車廂上,手中掄著鐵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貨廂。 祭淵毫不客氣地把人群推開,林啾與王衛(wèi)之跟在他身后擠了進去。 只見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衫的老頭子捂著流血的額頭,被幾個家丁護在正中。他的肩膀上還掛著好幾片爛菜葉,發(fā)髻半散,發(fā)臭的雞蛋清正順著發(fā)梢往下流淌。 百姓圍在四周,不住地咒罵著。 車廂密封得十分嚴實,但車廂與車轅交界之處,不知道為什么裂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可以看見卡在縫隙里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還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暫時還能壓住怒火。一旦車廂被砸開,確認里頭當真藏著孩童尸骨時,憤怒的人群一定會把這支馬車隊活活給撕了。 林啾心頭一跳,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張望。 很快,她便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云奚和柳清音。雖然此刻他們長著兩張與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樣的臉,但直覺告訴林啾,那個男的絕對是秦云奚!那樣的氣質(zhì)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個! 他們二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中,見她望過來,秦云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遙遙沖她舉了舉手中的茶盞。 是他干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云奚會將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卻沒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真的是巧合?還是…… 茶樓上,柳清音發(fā)現(xiàn)了林啾與秦云奚的隱秘互動。 “這不是幻境么?你認識那個女人?”她問。 秦云奚淡笑道:“是林秋?!?/br>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唇角略沉了一絲,不在意地說道:“哦?一點也不像。” 秦云奚解釋道:“只有同一支隊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樣貌。我們在旁人眼中,也并不是本來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個‘身份’的樣子?!?/br> “那你為何將骸骨藏到了車廂中?”柳清音嬌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不解,“你不是說前世林秋并沒有進入荒川秘境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車隊與她有關(guān)的?” 秦云奚輕輕笑了下,道:“這便是我選擇帶你到茶樓來的原因?!?/br> 他用眼風掃了掃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盞輕輕飲了半口,又道,“這里最能聽到各種駁雜的消息,白家老爺子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門尋藥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進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關(guān)鍵——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與王燕之以外,女子便只剩一個林秋。所以,這三子一女,有極大的可能是林秋與三個王氏子弟。而當我發(fā)現(xiàn)那車廂中的藥能夠緩解魔血焚身之痛時,我便更加確定了,這個白家老爺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才,我用那車廂中的‘藥’,去試了試那幾個‘云游至此’的修士,輕易便試出他們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隊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線索,他們很快便會聞訊而來,與林秋等人對上。清音,我盡可能為你掃清障礙,希望能夠助你撐到最后——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只是假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