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于是卓晉收劍入鞘,懸于腰際,然后離開木榻,往外行去。 走出木屋,發(fā)現(xiàn)面前人頭攢動,一派繁榮景象。眾人聚于一方黑石平臺前,正在議論萬劍歸宗與王氏即將開始的切磋比斗。 卓晉略有些恍惚。 抬眼一望,先是看見了魏涼。他的身后,站著秦云奚六人,個個面容鮮活,仿佛不曾逝去。 他走近了些,發(fā)現(xiàn)旁人看不見他。所有人都在關注著比斗臺。 比斗臺上,三局兩勝。 一些早已落滿了灰塵的記憶重新浮入卓晉的腦海。他想要拂去塵埃,卻發(fā)現(xiàn)往事早已模糊不清,而眼前的一切,卻是栩栩如生。 “云奚,為何將我?guī)Щ剡^往記憶中,你想讓我看什么?” 卓晉立在一旁,將視線投上比斗臺。 他只隱約記著萬劍歸宗勝出,柳清音表現(xiàn)最好,被自己收入門下,做了第七弟子。這個階段,他的劍意久久不得突破,便想要再收一個弟子,從頭回望一遍,尋找欠缺和契機。 王氏二人十分針對烏季,他當年便看出來了。只不過他絲毫也不在意。因為真正的戰(zhàn)場上,敵人從來也是不講道理的,若是承受不住逆境壓力的話,在這里只是輸贏,到了戰(zhàn)場上,便是生死。 他不記得烏季表現(xiàn)如何,只記得當初下意識地選了柳清音。當時,他并沒有很把這兩個人放在心上。 漸漸地,他蹙起了眉。 第一局,確實是輸了。原因在柳清音,而非烏季。 卓晉不禁有些茫然——當初,分明已看出來了,為何到最后,仍選了柳清音?是了,后兩局,烏季心神大亂,表現(xiàn)實在是過于糟糕。 選柳,只不過是矮子中拔高個罷了。 第二局一開始,卓晉便縮起了瞳仁。他看見烏季一腳把柳清音踹了下去。第三局自不用說,若不是烏季當機立斷的話,萬劍歸宗當真是要顏面掃地。 所以…… 他走近了些,看見“魏涼”平平靜靜地宣布將柳清音收入門下,而烏季,則因為對同門動手,慘遭淘汰。 卓晉看著“魏涼”,默默點了點頭。是了,自己確實會這么做。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替烏季打抱不平的秦云奚,眸中浮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云奚,你是想要告訴我,當初你對柳清音其實并無好感嗎?” 他搖了搖頭,自語道,“然而已經(jīng)太遲了啊。” 眾人散去,卓晉尾隨著“魏涼”,來到太極頂。 王陽焰帶著王寒令與王寒玉鬧了上來。 卓晉平靜地看著事態(tài)發(fā)展,面對著曾經(jīng)的“魏涼”,他微微有一點疑惑。他能感覺到“魏涼”與自己是不同的,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個“魏涼”,做出的每一步選擇,都符合自己心中所想。 等到王寒玉拿出影石時,卓晉那一方寧靜的心湖,仿佛被擲入一塊千鈞巨石,掀起驚滔駭浪! 原來,當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么!王寒令其實并無那般不堪,他只是,癡心錯付! 而柳清音,踐踏了王寒令的一片真心,卻搏得自己數(shù)十年同情。 心神劇顫,眼前的一切逐漸恍惚。 再一晃神,人卻依舊端端正正坐于木榻上,膝上放置著破劍。 只是面前多了一個人。 秦云奚。 “師尊……”秦云奚咧唇一笑。 卓晉發(fā)現(xiàn),眼前的秦云奚分明還是當初的模樣。雖開朗不足、心中有結,但神情卻磊落坦蕩,整個人便像是被薄云遮住的太陽。 這,才是記憶中的秦云奚啊,那個自己決定要把宗派交到他手上的秦云奚。 沒有對比時,差別尚不明顯,此刻一看,卓晉只覺自己被溫水煮蛙,竟未發(fā)現(xiàn)秦云奚是怎樣逐漸變成了最后那般清冷陰郁的模樣。 莫非也是,耽于情愛? “云奚?!弊繒x怔怔伸手,撫了撫他的肩,“你,是什么?” 秦云奚安靜地笑了笑:“我是一縷有幸回頭的殘魂?!?/br> 卓晉不解:“回頭?莫非你又……重生了?” “不,”秦云奚目中一片釋然,“因為祖父討得了那位的一個承諾,是以,他保下我一縷殘魄,帶我回顧過往,認清了一切原本該有的樣貌。師尊,事到如今,我不怪柳師妹,只怪自己心性不堅,一步一步,耽于心魔,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br> 卓晉微微蹙眉。 秦云奚道:“師尊,如今我更是明白了我與你之間的差距,心中再無任何一絲不甘和芥蒂了?!?/br> 他站起來,先施了個禮,再道:“順境之中皆善人。想要認清一個人,或者認清自己,必要等到逆境、絕境,方知真正的心性。我遇挫折,步步生魔。柳師妹,亦是如此。而師尊失去仙身,成為凡胎,受欺侮折辱,卻仍能堅守本心,與做劍君之時并無不同,如此,才能涅槃破繭,重歸仙途。弟子敬佩、慚愧。” 卓晉不禁動容。他起身,攙住秦云奚。 秦云奚抬眸,目中帶笑:“而我與柳師妹今日所受之禍,皆是咎由自取,一步錯,步步錯,終至深墮迷障,不得解脫。弟子已徹底明悟,這便心甘情愿復歸天地去了?!?/br> “云奚……”卓晉喉頭哽咽。 “師尊,”秦云奚俏皮地眨了眨眼,“您現(xiàn)在可知道自己究竟多么死板固執(zhí)了?您呀,就該多與那位圣人接觸,學學別人的為人處事之道。” 卓晉:“……咳,為師這便回宗去,略盡一兩分綿薄之力,不在外頭蹉跎了?!?/br> 秦云奚微笑著,再施一禮,然后身影漸漸淡了。 卓晉恍然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側臥于榻上,淚流滿面。 徐平兒單手托腮,擔憂地看著他。 “平兒……”卓晉道,“隨我,回宗?!?/br> …… 千歧關。 林啾雖然一頭霧水,但下手卻極為干凈利落。 她知道魔翳兇殘,這些魔人“自愿”蹲在這里排隊,定是忍受著多重的煎熬。 舉手之勞,便能幫助他們解除苦痛,而自己也能得到極好的回報。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 林啾擼起袖管,開始了不分晝夜的爆肝之旅。 抽取魔翳是一件不費力但是比較傷神的事情。 魔族千萬年來被魔翳深深感染,血rou神魂中都會帶有少許魔翳氣息。林啾抽光魔翳之后,若不及時打斷業(yè)蓮,便會將這些魔人抽個半死。 每次換上一個新的魔人,剛剛開始抽取魔翳時,便是林啾放松身心,調(diào)整狀態(tài)的時刻。遇到神魔境之上的魔人,便能放放心心,開啟掛機模式先抽個小半炷香的時間,然后再打起精神,準備隨時叫停。 而那些嬰境之下的小魔,就頗為費神。甫一接觸,就得時刻準備打斷。遇上連續(xù)十來個都是嬰境小魔時,林啾覺得自己簡直是黑云罩頂,連臉龐都黑透了。 而連續(xù)遇上幾個大魔時,日光都仿佛明媚了幾分,照得臉龐子直冒白光。 這種時候,她便有閑心與魏涼聊上幾句。 “柳清音的神魂是困在了我的劫境中么?她出不來的吧?” “嗯?!蔽簺鲆性谝伪成希⒉[著眼看她。 “她會死嗎?” 魏涼道:“找到,便死了。” 語氣輕描淡寫,像是在談論一只真正的螻蟻。 這種不在意的冷漠和無所謂的殺心,便有一種不可逾越的俯視感。林啾有剎那恍惚,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十分遙遠。 眼神剛微微一暗,便有一只大手撫上腦門。 他俯著身子湊近了些,低聲道:“累了?” 林啾抬頭望了望綿延無際的魔族,搖搖頭,道:“不累?!?/br> “說謊。”魏涼淡淡一笑,長袖一拂,從圓臺子上跳了下去。 林啾一個激靈,叫道:“別!” 他的表情實在是很像那種變態(tài)病嬌,就是那種見到媳婦為病人憂心,令他心疼,干脆拎把刀把病人通通干掉的那種。 魏涼偏過頭來,呲牙一笑。 平和的笑容看在林啾眼中,更是陰惻惻的,像極了變態(tài)。 他徑直走向那些修為低微的魔人。 林啾心尖一顫,以為自己救治小魔時,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了愁容,讓他上了心,記恨上這些小魔。 “別,別動他們,我真不累!”她爬起來,追到圓臺子邊緣。 魏涼假裝沒有聽見,伸出那只如白玉一般的手,摁住了一個低階魔人的腦袋。 “魏涼!”林啾急眼了,“住手!” 魏涼并沒有住手。 下一刻,林啾直接就懵掉了。 魏涼手中的小魔并沒有被凍成冰棍。不知他做了什么,只見這個低階魔人身上的氣息“噌噌噌”就開始往上躥。不多時,魔氣四溢,頭頂竟是有劫雷開始聚集。 林啾:“……” 敢情他是看出來了,她在救治神魔境大魔時,可以劃水放松。所以……他這是在幫魔人提升修為?!他為什么可以幫助魔人提升修為?! 這……不是,等等,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在她目瞪狗呆時,那個一臉懵逼的嬰境小魔人已被強行提升至神魔境,頭頂?shù)某嗬滓言诶自浦序暄延巫撸@個速成的神魔境小魔人嚇得瑟瑟發(fā)抖,抱著肩膀,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安靜如雞的一眾魔族也開始有點坐不住了。 只要第一個雷降下來,他們小心隱藏的氣息便瞞不住了,天雷只會越引越多,源源不斷。此刻又不敢跑,蹲在這里純挨劈的話,誰也遭不住哇! 那道暗紅色的身影所經(jīng)之處,眾魔畏懼得眼神都在發(fā)抖。 魏涼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天色暗了。 清冷的眉眼間流露出少許不耐,暗紅的寬袖朝著天空劃出一道冷厲的弧度。 第一道雷,正好落下。 只見一道赤色的弧形電光自云中逸出,尾部還勾在團團雷云上,首部卻已劈到了第一個被強行提升修為的小魔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