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跟在林秀木身后的淺如玉乍然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禁輕輕掩住了口,眼睛睜得滾圓。 雖然已經(jīng)知道這個世界中有另一個“自己”,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么真真切切地離“自己”那么近。 “不是,”林啾輕聲地笑著,“如玉,有一枚不滅印痕失落在這個世界了,你無事時可以用通靈術(shù)找一找,找到了,讓魔人們替你去取?!?/br> 淺如玉的聲音納悶極了:“通靈術(shù)只能與逝者溝通,怎么可能感應(yīng)到不滅印痕?” 氣氛驀地一滯。 眼前風(fēng)云變幻。 巨偶散落滿地的桃木消失了,異火化成了遍地干涸的血,殘垣斷壁之上,灑滿了暗色血痕,修士尸身橫七豎八,躺滿了整個城池。 王衛(wèi)之的聲音從城門外傳來:“給我讓開!我今日非進去不可!” 另一個聲音不帶火氣,清冷平靜地勸道:“不可,宗主交待,任何人不得踏入詭城半步。還請稍安勿躁?!?/br> 恍若隔世。 凝滯片刻之后,慕容春座下的弟子們低低地歡呼起來。 回來了! 終于回來了! 林啾輕輕掙了一下,魏涼趕緊俯身,聽她耳語。 “盯,住。別讓奇怪的東西,混過來?!?/br> 魏涼低低“嗯”一聲,冰霜降下,蓋住了她的眼皮。 “專心睡覺。這里有我。” 他的眸中浮起雪色,轉(zhuǎn)瞬之間,整座泛著紅霧的城池上,覆滿了細碎冰晶。 任何東西從另外那個世界潛過來,都會被他第一時間感知。 少時,朝陽躍出遠山。 金紅的光芒像地毯一般鋪向整個大地。 紅霧在陽光下迅速蒸騰,當(dāng)那一道明暗之間的分界線掠過整座桃木偶人城后,蒙在城上的那層詭秘面紗徹底消失了。 “出城?!?/br> 城外,王衛(wèi)之正在歪纏卓晉。 魏涼本以為自己見到這一個卓晉多少會有些遷怒,不曾想,同樣的面皮下裝了不同的魂魄后,這兩個人竟是有著天壤之別,再怎么拉扯,也無法把他們聯(lián)想到一處。 眼前這個卓晉,呆板固執(zhí),說話時,每兩個字之間的間距仿佛都用規(guī)尺量過,一板一拍。 而那個傷了林啾的卓晉……魏涼每每想到那個人的神情氣質(zhì),心底便總有股無名火在燒。 他知道自己在吃醋。吃自己的醋。 沒辦法,誰讓自己就是這么風(fēng)華絕代? 他垂頭,狠狠盯著懷中的林啾。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那個人傷她這么重,最后又來了那么一出,想必將給她留下抹不去的記憶吧?她肯定一輩子都記得他,每每想起還會唏噓感慨。 這般一想,魏涼竟不知該找誰撒火。 如今,兩枚冰霜之心已合二為一,只待正中那道裂痕消失,他便能徹底拿回屬于自己的力量。 天道從來也不會趕盡殺絕,再滅絕的天譴,也不會重復(fù)降臨。當(dāng)初將冰霜之心一拆為二,擲入陰陽兩世,可謂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神念無聲地落在冰霜之心上。 屬于‘卓晉’的那一半,仍舊通透無暇。 失去冰霜之心,那具身軀會慢慢淡化,至多七日就會消失。 魏涼也可以選擇現(xiàn)在就強行融合冰霜之心,那樣的話,‘卓晉’就會即刻被抹除。 他凝視著懷中的睡顏,半晌,輕輕笑了笑,抬眸望向東邊,對著卓晉離去的方向笑道:“愛而不得的滋味,倒是可以讓你多嘗幾日?!?/br> 語氣十分欠揍。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并不同步。他們在那個世界中度過了八年有余,原本的世界卻只過去了一夜。 見到魏涼帶著林秀木、慕容春等人踏出城池,急急迎上前的卓晉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雙方之間已隔了一個世界。 他端端正正施了個禮,姿態(tài)、角度規(guī)范至極,禮畢,問道:“劍君可有發(fā)現(xiàn)?” 王衛(wèi)之受不了他這慢條斯理的態(tài)度,撥開了卓晉,跳上前將一只乾坤袋遞給魏涼,道:“喏,蓬萊的髓玉花,都叫我薅來了!一根也不剩!治她!” 見慣了那個世界的王衛(wèi)之,再看這個不著調(diào)的,眾人不禁齊齊眼皮亂跳。 蓬萊髓玉花?薅?都?林秀木在一旁聽著,只覺太陽xue突突跳著疼,嘴角連續(xù)抽搐了好幾下。 王衛(wèi)之視線一轉(zhuǎn),看見了林秀木。 他“哎喲”一下,雙腳離地,警惕萬分地盯住林秀木,生怕又被那樹球給捆了。 林秀木慢條斯理作了個揖,道:“不必緊張,吾已知道真兇是何人,斷不會再對尊駕無禮。” 卓晉雙眼微微一張,問道:“已查明真兇了?” 林秀木神色微沉,低低道:“行兇之人是王傳恩,但他背后,還有主使?!?/br> 目光一斜,落在淺如玉懷中的樹繭上。 片刻后,林秀木深吸一口氣,再度長揖到底:“待徹底查明真相,吾定會給出一個交代?!?/br> 這個卓晉雖然板正固執(zhí)些,人卻不傻。一聽這話,便知道此事必定與蓬萊脫不了干系。 二人的眸色都變得復(fù)雜了幾分。 半晌,林秀木唇角浮起一絲苦笑。 本是想要碰碰運氣,到中原來尋不滅印痕,沒想到竟是被拽進了這樣一個漩渦。而自己的妻子深陷局中,有生之年,不知還能不能重見天日。 但往好的方向一想,蓬萊之禍的始作俑者已受困于梧木蒼穹,免去這場浩劫,倒是一樁大幸事。 “吾可否攜門人返回蓬萊?”林秀木斟酌片刻,向魏涼詢問,“眉雙之事疑點重重,從前大意了,竟從未察覺有異,如今再仔細探查,總該尋到些蛛絲馬跡。” 魏涼也無心在此耽擱,當(dāng)即與蓬萊眾人道了別,帶著林啾先行回宗治傷。 卓晉、秦?zé)o川一頭問號,捉住慕容春一行,一路問到了宗門。 顧飛等人的死,在慕容春眼中已是八年前的舊事,如今舊痕倒已治愈了,但對于宗里其他人來說,卻是一夜之間逝去了十?dāng)?shù)位同門,唏噓哀傷自不必說。 …… 冰火焚藥湯,最易治外傷。 魏涼攬著重傷的妻子,在藥池中泡得忘卻了日夜。 貫穿傷倒是即刻便愈合了,但冰霜灼傷了她的心肺,加上失血過多,一時難以自愈。 捱到她幽幽醒轉(zhuǎn),他反身將她抵在池壁上,兩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盯住她,一語不發(fā)。 林啾一睜眼,先是看到微敞的濕裳之下,半個線條流暢的結(jié)實胸膛若隱若現(xiàn),極富沖擊感。視線抬起,劃過修長的脖頸,誘人的喉結(jié),微繃的下巴,精致的唇。 再往上,撞入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要兇我嗎?”紅唇輕輕一動,她可憐巴巴地問道。 魏涼頓時破了功,長臂一抄,把她抄進懷里,吻著她的發(fā)頂,恨聲道:“你倒是拿出幾分在外頭的狠勁來啊!” 他就不明白了。 無論面對多么強大的敵人、多么糟糕的境況,這具小小的身軀中好像總是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她永遠那么冷靜,那么堅強,那道細細的脊椎仿佛能夠頂天立地,任何壓力都不足以令它彎折。 可是,為什么他一沉下臉,她就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小動物一樣,擺出這么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嗎? 魏涼深深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把她攬在胸前。 他還能怎么辦?另外那一半‘自己’,沒撈到半點好處,已愿意把性命給她,而他,竟有幸得到了這個人,這顆心,他還能怎么辦呢?他已經(jīng)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才好了。 林啾軟軟地倚著他,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雖然還未找到他身上的刻生骨,但她已經(jīng)知道如何拿捏住他的軟肋了。 正因為愛極了,才會把自己的脆弱和柔軟交到對方手上啊…… “魏涼……我好幸運。” 他唇角勾起,心道,嗯,我也是。 正待溫存軟語一二,林啾忽然掙了下,把腦袋從他懷里探了出來。 “糟糕!”她驚呼。 “嗯?”魏涼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會比她掙脫他的懷抱更加糟糕。 她一激動,失血的腦袋便陣陣發(fā)暈,只能把額頭栽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順著氣,說道:“淺如玉說,通靈術(shù)只能感應(yīng)亡魂,根本不能感應(yīng)不滅印痕!” 道別的時候,那個世界的淺如玉剛說完這一句,異變就發(fā)生了,眾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當(dāng)時都沒顧上細思這一茬。 那個世界的淺如玉沒有任何說謊的理由,所以,說謊的,是現(xiàn)世的淺如玉。 果然沒有那么多的巧合。從一開始,林秀木一行便不是意外卷入。 “她為什么要說謊?”林啾皺起了眉頭,“淺如玉并不像壞人?!?/br> 魏涼淡漠地笑道:“也算不得說謊。兩枚不滅印痕,確實出世了?!?/br> 林啾眉頭更深:“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得走一趟蓬萊!” “傷沒好,天塌下來也與你無關(guān)。”魏涼冷聲道。 林啾輕輕攥住了他的袖口,左右搖晃:“夫君……” 魏涼:“……不可能,傷沒好,哪都別想去。” “夫君……” “想都別想?!?/br> “夫君……我們可以騎斗龍!它那么胖,毛又軟又暖,肯定一點都不顛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