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帳內(nèi)一片俱寂,葉勉只聽見自己緊密的喘息聲,突兀又些許狼狽。 過了許久,葉勉忽然覺出一絲不對勁, 莊珝那邊怎么一絲動靜也無,竟連呼吸聲都不見...... 葉勉咽了咽口水, 豎起耳朵去尋, 慢慢放輕自己的呼吸,卻只覺四周靜到耳鳴。 他人怎么不見了??? 葉勉找不見莊珝,只覺四下更加慎駭可怖,仿佛天地方寸間只剩他一人, 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眼前黑暗如濃墨一般,只聞?wù)骑L(fēng)不見他物,一時心內(nèi)滲然不已。 葉勉下意識就起身往外爬, 想要逃離這里! 人類最強烈最古老的恐懼,是未知。 把他置在如此黑暗封閉又靜謐的空間, 簡直比直接把他綁了打殺還讓人心悸。 只是在床上還沒爬出幾步,就撞到了什么,“啊”的一聲大叫,又退了回來。 “你自己在折騰些什么?”依舊躺在原處的莊珝出聲道。 聲音依舊清潤,甚至在夜寂里更加生動,葉勉卻聽得騰得一下火起。 “莊珝!!!你干什么?”葉勉吼道。 “我什么都沒做?!?/br> “......” 葉勉一時語塞,想想又覺得不對,氣道:“你把人都趕出去作甚?又躲在那邊不作聲!” “想與你單獨說說話,倒不想他人在?!?/br> “什么見不得人的話非得黑燈瞎火,背著人才肯講?” “你躺下?!?/br> “干嘛?”葉勉戒備道。 “你躺下,我說與你聽?!鼻f珝淡淡道。 葉勉沒得選擇,在那里坐了好一會兒,方氣呼呼地躺下,只是還是緊貼著床里,離著莊珝好幾尺遠(yuǎn)。 莊珝輕嗤了一聲:“你怕什么?說了只是說話與你聽,你這幅樣子倒仿佛我要做害你一般,你也不想想,我若想傷你,又豈會把你帶回我院子自找麻煩,不拘是上下學(xué)路上還是桃溪山莊,亦或是你府里的寶豐院,都比在這里簡單些。” 莊珝這樣說,雖然話里話外傲慢無禮,十分欠揍,卻并非沒有道理,葉勉放下心來的同時,也為自己剛剛胡思亂想,自亂陣腳的模樣臉紅不已。 “那你到底要和我說什么?”葉勉問他。 莊珝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問:“那你與那個魏丞之子同宿時,你們都會說些什么?” 葉勉沒好氣,“你這個人真的十分熱衷打探別人的隱私,之前讓探子把我生活習(xí)性查了個底朝天,現(xiàn)在連我睡前與好友夜話的內(nèi)容都想知道,照這樣下來,我日后大婚洞房那晚,你豈不是要親自來聽墻角?” “那倒也不必,小小年紀(jì)想得倒多,還大婚洞房,”莊珝冷冷一笑,“我怕你以后是連通房都沒有?!?/br> 葉勉剛想回嘴,就聽莊珝又哼道:“看來你們左不過也就說些女色犬馬,怪不得那日在桃李苑,別人都求學(xué)業(yè),單你跳出來求姻緣,見沒有小姐掛粉帶與你就惱羞成怒?!?/br> “胡說!”葉勉略有些心虛地反駁道:“我們也會把白天在學(xué)里讀的書拿出來討一討。”只是偶爾談?wù)劯舯谂畬W(xué)生。 “談書?”莊珝輕嗤,“那我們也來談書?!?/br> 葉勉:“......” “你可知我剛剛在看的是什么書?”莊珝問他。 “《奇域雜記》” 莊珝輕輕嗯了一聲,“這里面有一段,想來你會感興趣,我說與你聽。” “什么?”葉勉奇怪問道。 “成婚與洞房?!?/br> 葉勉:“......” 這家伙要干嘛?大晚上的要和他談車子,看來平日里清冷如仙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內(nèi)心沒準(zhǔn)也是個猥瑣小青年。 這么一想,葉勉倒覺得自己和這人破壁了,內(nèi)心的距離都拉進了些。 “咳,那你說唄?!比~勉不自覺地蜷了蜷腳趾。 “呵,你可知我們大文西地渭陰扶鳳一帶有落地必成婚一俗?” “嗯?” “此地約俗,只要子孫降生在世,必成婚立家,就算不到成婚年齡早夭而逝,也必配以冥婚,否則便會對在世的族人噬以惡報?!?/br> 葉勉輕輕“哦”了一聲,倒也不甚奇怪,別說在西地那邊,其實這冥婚的婚俗在京城也是有的,前些日子他還聽祖母那邊說過,他們?nèi)~家有個遠(yuǎn)房子弟未婚早夭,幾年后家人卻也給尋了個病逝的清白人家小姐婚配了。 “不過,此地冥婚卻為惡俗,”莊珝接著說道:“他們會尋來活人與之冥配,再逼其殉葬,以慰地下之人,佑之親人?!?/br> “什么?”葉勉打了一個激靈。 “剛剛這本奇域雜記就寫了這樣一個故事。” “等一下......”葉勉小聲阻止道,這與他想象的成婚和洞房不太一樣。 莊珝卻沒理他,只顧自慢慢說道:“當(dāng)?shù)匾淮髴羧思倚〗阋虿≡缲玻芭c之訂婚要入贅的男子卻家境貧寒,女方族里便以勢壓人逼其冥婚,大婚當(dāng)日,小姐的尸身早已身腐骨硬,鬼媒人便將其骨關(guān)敲斷,為其穿上赤紅鳳冠霞披,再抬進婚轎?!?/br> “噯,你別說了?!?/br> 葉勉抱著肩膀撫了撫身上的雞皮疙瘩,這三更半夜烏漆嘛黑的,說這些做什么? 葉勉自打穿到大文朝,便不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對鬼神之說是萬分忌諱,連他的屋里的丫鬟們都知道他怕黑怕鬼的厲害,卻只當(dāng)是哥兒剛剛自己出來立了院子,還不習(xí)慣。 葉勉只聽身邊一陣悉悉邃邃的聲音,卻是莊珝把身子移了過來,衣角似有似無的挨著他。 “你怕了?那我離你近些。”莊珝平靜道。 葉勉無語,“你不說了我便不再怕了?!?/br> “故事還是要講完的,我才說了大婚,你最喜歡的洞房還沒講呢?!?/br> 洞.....和死人怎么洞房?葉勉只想了下便毛骨悚然,后脊梁發(fā)涼。 莊珝卻似不知,又在他耳邊幽幽開口道:“小姐被鬼媒人駕著與他拜了天地,便被送入洞房里停著的的一口棺槨,那男子卻也被綁了手推了進去......” “你別說了!”葉勉渾身汗毛直立,身上冷汗都嚇出來一層,急急斥阻道。 莊珝卻置若罔聞,嘴上不停:“而后棺蓋嚴(yán)合,七七四十九顆長釘封死。那里面的紅衣新娘啊......” “啊啊啊啊啊!莊珝?。。?!”氣急敗壞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聲音戛然而止,葉勉狼狽地喘著粗氣。 莊珝在他手下悶笑了一聲,卻又一手把葉勉的撥了下去,“那新娘蓋著大紅蓋頭......” 葉勉徹底崩潰,翻身就騎了上去,兩只手都捂住莊珝的嘴巴,什么身份,什么郡王,什么皇室,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 “你丫再不閉嘴,我就悶死你,讓你娘給你也配個冥婚!”葉勉惡狠狠吼道。 身下的莊珝好半天沒動,就當(dāng)葉勉微微松些力氣,怕真把他悶壞了的時候,莊珝突然翻身而起,把葉勉掀了下去。 葉勉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側(cè)著身子被他鎖在懷里,只聽身后的莊珝說:“你還怕?那我抱著你說,便不怕了。” 葉勉頓時掙扎不已,卻發(fā)現(xiàn)手臂已經(jīng)被他絞在身前交叉鎖緊,腿也被他緊緊壓著,試了吃奶的勁兒都掙不出來。 “莊珝!你個死變態(tài)!你放開我!”葉勉慌嚇的口不擇言。 葉勉罵完又使著力氣掙了半天,卻連寢衣都汗?jié)窳艘粚?,也沒掙開,他平日里自認(rèn)不是那等文弱的,雖不像李兆那樣高壯威猛孔武有力,卻也是身精體健,與人打架時從不吃虧。 可莊珝貼在他身后,他才意識到此人身體有多精壯,剛剛先動了手,實是魯莽,這人攥著他的手腕偎在胸前,竟如鐵鉗一般動彈不得半毫。 莊珝卻似不在意他的出言不遜,嘴巴似有似無地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念道:“那男子在棺槨無法坐直身子,卻見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小姐慢慢地抬起了已經(jīng)斷了頸子的頭......” “?。。。?!”葉勉嚇得一嗓子嚎了出來,都破了音。 緊閉著雙眼,只覺身后的莊珝胸腔震動不已,葉勉一時又是羞惱又是害怕,卻只沒有反抗的本事,不知怎地一股委屈突然涌了上來,鼻頭發(fā)酸。 莊珝在那邊笑了好一會兒,才問他:“如何?可知道錯了?” 葉勉窩著頸子點了點頭。 “與小姐成婚洞房有趣嗎?” 葉勉搖頭。 “說兩句好聽的,我便放了你?!?/br> “說啥?”嗓音一絲嘶啞。 莊珝沉默,似認(rèn)真地想了一會兒才說:“你先叫我聲好聽的吧。” “爹” 葉勉明顯感覺身后的莊珝身子一頓。 “你倒是實誠。” 莊珝慢慢松開了對他的桎梏,身子也退回床外側(cè)。 我心里最不值錢的就是爸爸,葉勉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腕,默不作聲地靠著床壁趴著。 帳內(nèi)又恢復(fù)一片靜寂,那人也不再鬧他了,可葉勉卻依舊不敢閉眼,剛剛耳邊那個冥婚新娘的故事在他眼前已經(jīng)成了可怖的影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著抖,最可惡的是無論他閉眼還是睜眼,眼前都是一片漆墨,無法逃離黑暗。 四周靜的發(fā)慌。 葉勉縮在那里,任如何都無法將紅衣新娘與那口棺材驅(qū)逐腦海,最后心神上緊著的那一根弦終于崩潰,鼻子上的酸意再也控制不住,睜著眼睛眼淚默默流出。 可葉勉堂堂男兒怎么好意思因為怕鬼而哭,只好咬緊嘴唇,放緩呼吸。 莊珝本以為葉勉會在那邊生會兒悶氣,回過神來就會指著他鼻子罵,沒準(zhǔn)還敢再欺到他身上來打,卻不成想那邊一直沒有動靜,連呼吸聲都輕如淡羽。 這是要睡了?莊珝正疑惑之時,突然聽到里側(cè)葉勉抽了一下鼻子,卻是有些水聲,四靜的夜里,十分突兀。 莊珝反應(yīng)了一下,才恍然道:“你竟哭了?” 葉勉羞惱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用氣音道:“關(guān)你屁事!” 莊珝一時詫異不已,唏噓道:“知道你怕鬼,卻不知你竟怕成如此?!?/br> 葉勉沒忍住抽噎了一下,恨恨道:“那怎么了?哪個人都有別人無法理解的懼怕之物!我就不信你沒有任何弱點!” 葉勉想了想又說:“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今兒你把我?guī)Щ貋砭拖胫伊税桑澪疫€一心想著要謝謝你,以后再沒有了!我告訴你,咱倆這梁子今日算是真的結(jié)下了,以后你只小心別落在我手里?!?/br> 葉勉發(fā)完狠又沒忍住抽了下鼻子,本來在一邊默然的莊珝輕輕笑了一聲。 葉勉羞惱,本意發(fā)作,卻驚覺莊珝把手伸了過來抓住他的,葉勉應(yīng)激往外抽手,卻怎么都抽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