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莊珝搖了搖頭,啞聲道:“再不養(yǎng)了?!?/br> 葉勉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講話,只心里一陣心疼,莊珝卻緩緩出聲道,“我從沒想真的去殺他性命,是因為他是我弟弟,而他也沒想真的讓我死,卻是因著毒死我太便宜我了,卻要一刀一刀凌遲刮心他才能些許痛快?!?/br> 葉勉沒有說話,只靜靜聆聽,任他出言發(fā)泄。 過了好一會兒,莊珝突然又出聲淡淡道:“可我不能再留著他了?!?/br> 莊珝的語氣十分平靜,口吻也十分溫和,葉勉卻覺出一股森冷之意,抬眸看向他,莊珝也看著葉勉,淡聲道:“我從不怕他來害我,不過是一條命,但是我不能忍受他傷我愛的人一分一毫,如今我有了你......那他必須死......” 莊珝垂下頭,用氣音呢喃著,“下輩子再別做兄弟了。” 葉勉心口一窒,伸手在他眼瞼下輕輕探了探,指尖上盡是濕潤。 第89章 打聽 莊珝如此將憋在心里多年不能與外人道的話, 講與了葉勉,纏繞于胸的郁結(jié)之氣倒也散去了些, 葉勉也只細(xì)細(xì)聽著, 不勸解更不反駁,只見準(zhǔn)時機哺喂了他小半碗兒的清粥米水。 葉勉并非皇嗣,不能留在宮中過夜, 本想著在宮里下鑰前去給長公主請安,哪想莊珝根本不肯不撒手,葉勉親哄了好半晌,又與他承諾明日散了學(xué)就進宮來看他,才在宮門大關(guān)前出了華曦殿。 卻沒想到出了華曦殿的大門, 莊珩還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直直地杵在那兒。 “我送你出宮?!?/br> 葉勉一路與他往宮外走著,歉意道:“本應(yīng)了你同你去看望長公主, 在里頭倒忘了時辰?!?/br> 莊珩搖了搖頭, 道:“無礙?!?/br> 兩人又靜靜地走了一會兒,莊珩卻偷偷瞥了葉勉好幾眼,終是問道:“那你明日可還能來?” 莊珩雖比葉勉還小上一歲,卻與他一見面便一直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突然露出這番孩子氣的舉動,倒頗讓葉勉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連忙點頭應(yīng)道,“散了學(xué)便來, 你大哥剛剛用了些粥膳,我叫宮女服侍他睡下了, 三少爺今晚只管去勸慰公主便可?!?/br> 莊珩卻搖了搖頭,“我不去母親那里了,只明日接你進宮便是?!?/br> 葉勉一怔,不解道:“這是為何?” 莊珩倒似沒把他當(dāng)外人,直言道:“莊珩蠢笨,不會討雙親歡心。” 葉勉啞然,這孩子與他見面不過十幾句話,已說了兩回自己蠢笨...... 葉勉在回去的馬車上也不由得一直在想,行至葉府門前,雖未猜出其中細(xì)由,倒也能想明白個大概,公主府上三個公子,莊珝自帶光環(huán),莊瑜鬧起來恨不得要把天捅個窟窿,那老三可不就是個萬年隱形人了。 蠢笨是假,怕是沒了自信倒是真,這滋味兒......葉勉倒也不是沒嘗過。 葉勉回了葉府,在自己的院子換了身家常的半新衣裳,便帶著一籃子剛剛路上買的酸梨去了隔壁的碧華閣蹭飯。 葉勉來之前也沒讓下人來報,因而他哥和他大嫂正用膳用到一半。 葉璟見葉勉挎著一籃子粗梨來了,瞪了他一眼,葉勉只作沒看見,揉了揉鼻子,將精巧的小籃子遞給一臉欣喜的姜南初。 他大嫂如今已經(jīng)顯了懷,身子愈加重了,現(xiàn)下雖不像孕初那般吃什么吐什么,只口味變得異常奇怪起來,他娘和他大哥卻不敢盡著她,葉勉前兩日聽院子里丫頭們嚼舌頭,說他大嫂要吃梨子卻不肯要那甜嫩的,入口只說不酸,他大哥哪敢給她外頭那野酸梨,因著這個他大嫂還與他哥鬧了兩句。 葉勉與他們一道用了晚膳,膳后跟著他哥去了書房。 葉勉趴在他之前慣常呆的窗前榻椅上,胡亂地翻著在他哥書架上拿下來的幾本書,葉璟批完一摞案卷后,一手揉著眉心一面問他,“不在瑤輝軒溫書,又跑我這里來胡混什么?” 葉勉頭都沒抬,撇了撇嘴道:“想你了唄!” 葉璟嗤了一聲,“快說,我這滿案的公文,哪有功夫與你打啞謎?!?/br> 葉勉翻身坐了起來,清了清喉嚨說道:“哥,我今日進宮去了?!?/br> “嗯?”葉璟停下揉著額心的手,詫異出聲。 葉勉舔了舔嘴唇,“我去見榮南郡王......” 葉璟皺眉,“你偏這個時候去見他做什么?” “您知道他的事?” “大概知曉一些,怎么?”葉璟挑眉問他,“你在我這里磨蹭了一晚上就是為了要打聽他?” “我打聽他做什么,”葉勉狀似輕松道,“我與小郡王現(xiàn)下交情還不錯,不然今兒也不會進宮去看他,只不過......”葉勉咳了一聲道,“有些話也不好直問他,我就想著您在大理寺,這各府的秘辛,您恰好又都知曉些......” 葉璟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打量著葉勉看了好幾眼,葉勉面上不變,都快尿出來了的時候,他哥終于開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葉勉暗暗松了一口氣,伸手從一旁矮案的果盤上抓了一顆青桔,低頭剝了起來,口里道:“這回小郡王被太后責(zé)罰是因著他們兄弟二人鬧了起來,他那胞弟莊瑜如今與我同一處學(xué)苑,倒是個極不講道理的人,莊珝又不是個會讓與人的,這倆人同在京城哪還能好,這才多久就已經(jīng)鬧去了御前,可怎地長公主倒日日悲哭,卻不帶著莊瑜趕緊回去金陵?” 葉勉將橘rou上的奶白果絲細(xì)細(xì)地摘了干凈,又將橘瓣放進一碧玉小碟中遞給他哥,嘆道:“若是舍不得太后與莊珝,便命駙馬先帶上他回去,卻也比在這京里讓他們兄弟相殘的好。” 葉璟拈起一顆橘rou放入口中,淡淡道:“駙馬還不能出京?!?/br> 葉勉一愣,“這......是怎么?” 葉璟瞥了他一眼,“現(xiàn)在還不能說與你?!?/br> 葉勉趕緊點了點頭,又小心問道,“可是駙馬有麻煩了?” 葉璟垂眸,“無大礙,只他別再作死,長公主便能護他周全?!?/br> 葉勉想了想,看著他哥道:“可我聽小郡王說,最近駙馬與公主鬧得厲害,倒也是因著他們兄弟的事,駙馬似是偏著莊瑜,因而對公主和莊珝都有些不滿?!?/br> 葉璟哼笑了一聲,“哪是因著他們兄弟的事,借題發(fā)揮罷了。” 葉勉不解其意。 葉璟抿了口茶,挑了些能說的,“長公主府如今在南頭富甲一方,卻也不只是因著她手上的些許皇權(quán),莊家本身在金陵鹽道的根基也很要緊,然而長公主雖癡慕駙馬,卻從不肯將手中權(quán)力放于他,而是慢慢交與自己的長子,”葉璟說到這里輕笑了聲,“莊珝來京后,長公主更是將北面的人脈俱都交給了他,這是駙馬與她苦求多年而不得的,而那莊珝也是個厲害的,小小年紀(jì)不到一年時間,竟是將這些人俱都攬在麾下,甚至借著太子與六皇子齊齊斬斷了他母親對這些人的控制,如今便是哪日公主心軟了經(jīng)不住駙馬苦求,那也是晚了?!?/br> 葉勉聽得目瞪口呆,隨即緩緩撫掌道:“哪個說愛戀中的女人都昏了頭腦,簡直胡說八道......” 葉璟聽了也是搖頭笑了笑不置可否。 葉勉唏噓道:“如此,這公主府便是莊珝的,而小郡王又是莊家的嫡孫,莊家族里日后也只會跳過公主府的駙馬和公主,直接與莊珝銜聯(lián),駙馬......算是徹底被架空了?!?/br> 葉璟點了點頭,又嘆道:“駙馬因著此事與公主大鬧了幾場,這人倒是沒有長公主明白,商人與皇女到底不能比。”葉璟搖了搖頭。 葉勉不解,疑惑地看著他哥。 葉璟看著他道:“公主府是不是莊珝的并不打緊,莊家卻必須是莊珝的,也只如此才能保住那滔天的富貴,若不是......” 葉璟只輕笑了一聲沒有說完,葉勉卻是聽得明白了,莊家借了皇勢在南頭迅速崛起,富可敵國,若是一直掌在駙馬和莊珝的大伯手里,現(xiàn)下還好說,可若日后太子登了基,那可是說變天就變天的,而長公主這么早就將莊珝推到京城,又用銀子砸了個郡王的封號下來,便是想趁著這些人還沒成勢,早早與莊珝變成一根繩上的螞蚱。 葉勉不禁在心里唏噓,怪不得駙馬似是不待見他的長子,本以為是這人本性憐弱,偏著次子莊瑜,原道是因著與莊珝有了這許多的利益紛爭,這倒也難怪了。 葉勉第二日在學(xué)里沒見著莊瑜,散了學(xué)后又跟著在集賢門等他的莊珩進了宮。 路上葉勉問他,“你二哥今日怎地沒來上學(xué)?” 莊珩看著葉勉,誠實道:“我使了法子讓他留在府里,讓他躲一躲你,如今我大哥剛冷靜了些,二哥要是在此時與你對上,大哥怕是不會饒他了。” 葉勉看了莊珩一眼,試探著問道,“你......可知曉我與你大哥是何關(guān)系?” 莊珩看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葉勉心頭一跳,看了看莊珩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放心,”莊珩看著葉勉鄭重道,“我也是認(rèn)你的,我聽大哥的?!?/br> 葉勉撓了撓頭,轉(zhuǎn)臉看向別處沒有說話。 莊珩又道:“我比你小上一年,如此我便喚你三哥?!?/br> “嗯?”葉勉一愣,隨即咳了一聲道:“......倒也不必?!?/br> “那怎么行?”莊珩皺眉道:“大哥既認(rèn)三哥做了義弟,三哥便是我義兄,禮數(shù)上絕不可短?!?/br> 葉勉翻了翻眼皮,實在想不明白莊家那兩個兄弟精明如斯,怎地這老三這么實誠...... 葉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與他糾纏,便問他,“一會兒我想同你母親提議,將你二哥獨自送回金陵,你覺著可有不妥?” 莊珩急急搖頭,蹙眉道:“十分不妥?!?/br> “怎么?” “當(dāng)初來京時,母親意欲將二哥留在金陵,二哥卻說與母親,若獨自將他留在南邊兒,他便每日切斷自己的一根手指,再信送與我們?!?/br> 第90章 用膳 莊珩說起要留莊瑜獨在金陵, 是一副驚恐萬分的模樣,葉勉倒是意料之中如此莊瑜會有極端動作, 因而并沒有說話, 只心內(nèi)另有打算。 他是絕不會允許莊珝親手殺害莊瑜的,殺兄弒弟的名聲固然可怕,可莊珝并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倒也無礙,只是那要背負(fù)半輩子的心里包袱才是最為致命的,他怎么忍心看著莊珝后半生被它折磨。 莊珩說起這個,情緒也有些低落,葉勉便沒再與他說這個, 沒一會兒的功夫,馬車便駛進了宮門 葉勉怕莊珝纏人, 今日入宮進了華曦殿后便沒敢如昨日一般先到他那院子, 而是直接去了正殿給長公主請安。 華曦殿是長公主未嫁之時在宮中的住處,葉勉一進正殿只覺入眼處皆是鋪天的靡貴,極盡的奢麗,四處所見的各式器具擺件兒俱為珍寶, 香爐內(nèi)竟還破格地燃著龍涎香,想來卻是先帝還在時就盡著自己長女用的,葉勉不禁在心里唏噓,由此倒也可見長公主當(dāng)年的圣眷有多隆厚。 莊珩帶著葉勉給端坐在檀木香榻上的長公主請了安, 長公主微微彎起唇角,抬手招他們倆上前。 葉勉眉間含笑走上前去, 心里卻一絲詫異,昨兒個聽莊珩說他母親日日在殿內(nèi)啼哭,本以為今日見著長公主會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樣,哪想長公主雖眼睛紅腫不堪,面上卻絲毫不見萎靡懨懨,只看著比上回消瘦了些。 “可是散了學(xué)便來了?”長公主倒不與他外道,看著他溫聲道,“如此倒正好陪我一道用個膳。” 葉勉剛進來時就看見一眾十幾個宮女手上捧著各式的膳品用俱,靜而有序地在一旁的如意圓桌上一一擺設(shè)著,現(xiàn)下那桌上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財[了一下子,菜品俱都精致細(xì)巧。 長輩賜膳,葉勉自得應(yīng)是,與莊珩二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桌前坐了下來,只是宮女剛服侍他擦了手,這筷子還沒等提起來,就見夏內(nèi)監(jiān)從外頭走了進來,笑呵呵地彎著腰與長公主請準(zhǔn),“公主,咱們小郡王說想您這里的吃食了,欲來您這兒一道兒用膳,您看.......” 長公主一愣,隨即面上嗔道:“你那小祖宗不是在與本宮慪氣?倒來做什么?!?/br> 夏內(nèi)監(jiān)只臉上笑著,并不應(yīng)話,長公主到底是當(dāng)娘的,嘴上嗔怪,眼里卻多了些許笑意,沖夏內(nèi)監(jiān)揚了揚下巴。 夏內(nèi)監(jiān)“哎”了一聲應(yīng)著,便轉(zhuǎn)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把穿著常服的莊珝帶了進來。 莊珝臭著一張俊臉給長公主行了個禮,便一屁股坐去葉勉邊兒上,渾身上下,連頭發(fā)絲兒上都寫著不高興,莊珩一臉驚恐,條件反射般往外面移了移,離著莊珝遠(yuǎn)了不老少。 長公主嗔了莊珝一眼,看著莊珩淺聲安慰道:“不理他,到娘身邊兒來?!?/br> 莊珩十分聽話地站起身,移去對面與長公主坐在一端,宮女們趕緊上前重新擺設(shè)膳俱。 葉勉也有些愕然,這怎么昨兒晚上還好好的,今兒個就翻臉了,可是因著沒先到他那里去看他?葉勉試探著在桌子下面去抓他的手指,輕輕地晃了晃,捏了捏,果然這人的臉色愈漸緩和了起來。 葉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兒,熊孩子! 長公主入口了一匙藕羹,幾人才提起筷子,葉勉余光去看,卻見長公主只小口抿著,幾口才能將那一小匙藕羹喝完,倒是個用飯十分艱難的模樣,夏內(nèi)監(jiān)站在一旁十分關(guān)切的看著,眼里盡是心疼,長公主卻不用人勸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自己小口地慢慢吃著。 葉勉在心里輕嘆,怪不得日日哭得這么厲害,面色和精神卻都還好,是不容許自己萎頓罷了,也是怪不容易的。 她若倒了,公主府如今有羽翼日漸豐滿的小郡王在,倒也不能如何,可這個家卻也要徹底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