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他和玄夜既是叔侄，又是師徒，可兩人都是內(nèi)斂的性子，平時(shí)彼此間根本罕有交流。兩人又都不是話多的人，平常的相處模式都是一個(gè)教一個(gè)學(xué)，別說多余的話，就是私下里交流，也是幾乎約等于無。

    說是親人，倒不如說更像是袍澤。于燕王而言，這算得上是兩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親密的接觸。

    尤其是瞧著玄夜笨拙的模樣，和眼底斂不去的擔(dān)憂以及nongnong的哀戚之色，燕王不覺就有些動容，下意識的張開了嘴，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那滴酒已經(jīng)沒入腹中。

    即便是一滴，卻在入口的瞬間，如同水花濺入油鍋中，那凜冽的酒香一下在喉中炸開，甚至因?yàn)樘倭?，讓人更加流連向往：

    “好酒！”

    “真有那么好喝？”德宗笑著道，“朕陪著二弟喝一杯。”

    聽他這么說，婢女忙又拿了個(gè)杯子，給斟上。

    瑜王也想嘗嘗，可轉(zhuǎn)臉瞧見妻子氣到扭曲的神情，又把到了口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皇上且稍等?！比~庭芳忙道。

    直接打開之前帶來的食盒——

    不知道燕王喜歡吃什么，葉庭芳做的東西不是一般的豐盛，各色點(diǎn)心之外，還有幾樣拿手小菜，并一大盅藥膳……

    這么一擺出來，房間里頓時(shí)香味兒撲鼻。

    德宗不覺也是食指大動，先拿了酒杯，小小啜飲一口——

    之前葉庭芳說酒性太烈，德宗雖然有些不以為然，卻好歹控制住，沒有一飲而盡。

    卻在美酒入喉的瞬間，瞪大了眼睛——

    世上竟有如此好喝的酒！還有就是，這酒也太烈了吧？

    一邊是口舌生津，齒頰留香，另一邊肚腹中卻仿佛燒著了一把熊熊大火，熱氣迅速輸送到四肢百骸，如此冰火兩重天之下，那叫一個(gè)痛快淋漓。

    接過婢女遞上來的銀筷，德宗直接挾了一筷子的松鼠桂魚，又是另外一種曼妙的滋味涌入口中……

    “皇上……”看德宗大快朵頤，病床上的燕王神情不自覺就有些哀怨——

    話說還有沒有一點(diǎn)兄弟情了？竟然這么對著一個(gè)病人又吃又喝……

    葉庭芳抿了抿嘴，把那盅藥膳拿出來，遞給玄夜——

    這個(gè)時(shí)代雖然有各種藥物，藥膳的方子卻較為貧乏，熬出來的味兒道，也不知是程序不對，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味兒道也就比純中藥好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呻m然勉強(qiáng)能遮住些苦味兒，味兒道卻是怪怪的，很是難以下咽。

    上一世拉拔葉庭芳長大的楊院長老了之后，也是疾病纏身，葉庭芳最后那幾年，很是鉆研了一段時(shí)間藥膳。

    做出來的藥膳不但能保留最大的藥性，還能把藥材的味兒道完美的掩蓋住。

    不知情的人吃了，只覺美味，藥物什么的，卻是幾乎察覺不到。

    有了之前喂酒的經(jīng)歷，玄夜服侍燕王吃藥膳的手法無疑好一些了，舀了一勺，小心送到燕王嘴邊。

    許是被旁邊吃的津津有味的德宗感染，再有葉庭芳做的藥膳，顏色鮮亮，瞧著不是一般的清新可喜。

    燕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玄夜送過去的藥膳咽了下去。

    旁邊王松齡和張清雨卻是有些緊張——

    要是能吃下去不吐的話，燕王今日的生死劫無疑就算扛過去了，要是還會吐……

    暗暗祈禱，最好能和那滴酒一般，能咽下肚吧。

    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有些異想天開——

    他們守在燕王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燕王腸胃已經(jīng)徹底壞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是吃了就吐，不然，也不至于這般虛弱……

    而剛才那酒不過是一滴，眼下世子爺手里，可是足足有一大盅吃食呢。

    就這么揪著心，瞧著燕王把那一大盅藥膳全都吃了進(jìn)去，兩人始終注視著燕王的神情，一副隨時(shí)都會過來搶救的模樣。

    倒是燕王，用完藥膳后，神情明顯就有些驚異——吃到最后一口才發(fā)現(xiàn)，這美味的不知名的湯，竟是隱隱有一絲藥味兒……

    偏是也不知是湯的緣故，還是錯(cuò)覺，燕王只覺不但四肢百骸舒服多了，還有力氣多了，看了一眼葉庭芳：

    “湯中，放的可是有藥？”

    “您吃出來了？”葉庭芳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之前世子爺跟我說王爺病著，我就熬了這藥膳……”

    口中說著，卻不覺有些心驚——

    玄夜的血果然神奇，方才燕王昏迷中，明明已經(jīng)嘔出了那么多，臉色卻竟然這么快就轉(zhuǎn)好。

    方才還是慘白的顏色，眼下明顯有了些紅潤。

    藥膳是溫養(yǎng)身體的，須得長時(shí)間調(diào)理才會有功效，燕王這樣，分明依舊是玄夜的心頭血在起作用……

    瑜王妃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可偏偏方才大家都是親眼瞧著燕王把喝進(jìn)去的血全都嘔了出去，反而是擦了葉庭芳帶過來的酒、服用了她做的什么狗屁藥膳時(shí)，才有了變化……

    葉家女真是該死，就這么明晃晃的搶了自己的功勞！

    她這邊眼中能噴出火來，那邊燕王卻是動了動，下一刻，竟是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

    “王爺，您，您能坐起來了？”管家本是時(shí)時(shí)刻刻注意著燕王的情形，看他再不似之前死氣沉沉躺在床上，一副隨時(shí)都會離開人世的虛弱模樣，眼下卻突然又能活動了，簡直要喜極而泣。

    德宗也放下筷子，神情中也是驚喜不已：

    “快，再給王爺診脈?！?/br>
    ——方才會用東西，也是想著有個(gè)人陪燕王吃的話，或者燕王受感染之下，也能用些。沒想到喝了那酒，吃了葉庭芳燒的菜，還真就舍不得停下筷子了。

    王松齡忙上前，幫燕王把脈，感受到那越來越沉實(shí)而強(qiáng)勁的脈搏，臉上喜色愈濃。

    “怎么樣？”等他收了手，德宗忙追問。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之前德宗可是說過，救不了燕王，就讓他們?nèi)佳吃?，驟然發(fā)現(xiàn)，小命保住了，王松齡腿一軟，又跪了下去，“但從王爺脈搏看來，眼下已是絕沒有了性命之憂……”

    沒有意外的話，再活個(gè)兩三年還是沒問題的。

    “當(dāng)真？”德宗也是喜不自勝，矚目葉庭芳，連說了三個(gè)“好”字，對葉庭芳的滿意和贊賞溢于言表。

    “啊呀，這酒和藥膳真是太神奇了，虧王某人平日里自詡醫(yī)術(shù)，眼下瞧著真是坐井觀天，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世上竟有小姐這般奇人……”王松齡喃喃著。

    看王松齡瞧著自己時(shí)，崇拜的大氣都不敢出的模樣，葉庭芳又是無奈，又隱隱覺得或者也是個(gè)機(jī)會——

    自己以后還想把牛痘的法子說給王松齡聽呢，能讓對方信服的基礎(chǔ)上，再做出什么建議的話，無疑對方就會好接受多了。

    真是能解決了六皇子因天花而死之事，才算徹底解開自己所處的危局。

    第89章

    德宗前腳離開燕王府，后腳就有流水一般的賞賜從宮中送往葉家。

    負(fù)責(zé)過來宣旨的依舊是李德全，瞧著葉家人把東西都抬進(jìn)去后，才笑嘻嘻的上前，恭恭敬敬的對葉鴻昌道：

    “葉相，不知葉小姐口中的那燒刀子……”

    李德全甫一過來，葉鴻昌就第一時(shí)間想到了自己秘藏的烈酒。

    本來還想著，過不了多久，就是皇上的壽誕之日，到時(shí)候再獻(xiàn)上去，沒想到提前泄露了天機(jī)。

    可皇上既然開了口，葉鴻昌自然也不能拒絕，當(dāng)下讓人取了兩小壇過來，又使人搬來兩壇果酒并兩壇米酒一并交到李德全手里：

    “……果酒并米酒也是出自小女之手，最適合女子飲用，就借花獻(xiàn)佛，獻(xiàn)給皇后……”

    李德全接了，卻依舊沒離開：

    “皇上還說，之前在燕王府用的燈影牛rou和冷吃兔味兒道也是極好的……”

    這么說著，卻是對葉鴻昌更加敬重——

    能讓皇上當(dāng)朋友看的，葉相怕是烈朝中頭一份兒。

    “已經(jīng)備好了。”葉鴻昌是什么人？早在李德全提出烈酒的那會兒，就知道，那些小菜，皇上也必定嘗了的。

    猶記得當(dāng)初女兒剛做好時(shí)，葉鴻昌自己也是吃的停不下來。

    又特意分別包了一份燈影牛rou，一份冷吃兔給李德全：

    “你這老貨也嘗嘗。”

    把個(gè)李德全給開心的——

    皇上點(diǎn)名想要吃的，還能差的了？

    回宮時(shí)，正好趕上午膳時(shí)。德宗處理完政務(wù)，想著容妃這幾日頗為殷勤，不然就去她宮中用膳，那邊李德全卻回來交旨了。

    聽他說，葉鴻昌還讓給皇后獻(xiàn)了果酒和米酒，索性打消了去容妃那里的念頭，讓宮人拿著食盒，抱著幾壇酒，半道轉(zhuǎn)往皇后的坤寧宮去了。

    容妃和玄玨，本來已經(jīng)在宮門外接著了，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皇上的鑾駕忽然改了方向，不覺就有些吃驚——

    因著馮克貪污案中，玄玨行事太過孟浪，皇上這些日子對玄玨明顯就有些失望。

    虧得容妃小心周旋，玄玨又抱著戴罪立功的想法，捐了七拼八湊的五萬兩銀子不說，還自請去災(zāi)區(qū)賑災(zāi)，這還是想著皇上壽誕在即，才從災(zāi)區(qū)匆匆回來。

    畢竟有著前世的記憶，靠著先知的便利，玄玨這次差使做的還不錯(cuò)，頗為收攏了一部分民心，在民間建立起一定的聲譽(yù)，德宗也很是滿意。

    容妃就想著在宮里擺個(gè)家宴，以便于更進(jìn)一步彌合一下父子兩人的感情。

    為此還特意親自下廚，做了幾個(gè)拿手好菜。

    怎么也沒有想到，皇上走到半道上，又會改變了心思。一時(shí)氣的直咬牙，恨聲吩咐手下宮人：

    “讓人去打聽一下，是哪個(gè)宮里的狐貍精……”

    敢從自己手里搶人，真以為自己是吃素的嗎？

    倒是玄玨，雖然也有些失落，卻也并沒有太放在心上，還低聲安撫容妃：

    “母妃勿怒，您放心，將來這些人，都會跪在您的腳下……”

    容妃嘆了口氣，拍了拍玄玨的肩：

    “這些日子，辛苦我兒了……”

    “這些苦不算什么?！毙k搖了搖頭，“倒是我和漓兒的親事，母妃瞧著什么時(shí)候有機(jī)會跟父皇提一下……”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這會兒玄玨已經(jīng)定下了成親的時(shí)間，就在年后正月里。

    而剛剛新婚一月后，秦漓就查出了身孕，更在當(dāng)年秋末時(shí)，給玄玨生了個(gè)兒子，也是德宗的皇長孫——

    德宗膝下兒子不少，可惜成活下來的不多。大皇子三皇子都是死于天花，二皇子因?yàn)槭乔叭齻€(gè)兒子中僅存的，即便生母不過是個(gè)低級的嬪位，依舊頗受看重。

    曾經(jīng)小六死后，爭奪儲位時(shí)，二皇子玄禎也是個(gè)強(qiáng)有力的對手，只可惜他有一個(gè)死xue，那就是不管正妃也好，側(cè)妃也罷，生的全都是丫頭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