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住院這段時間，除了喬司南和另外一個朋友，沒有別人來探病。雖說病情不嚴重，爸媽不在本市不好露面，好歹打個電話關(guān)心關(guān)心吧？

    沒有電話。

    除了守靈夜那天晚上提起的爺爺，陸淮從未談及過家人。他像是個流浪的動物，走到哪里就可以呆在哪里，想和誰相處就能和誰相處的好。

    既能蹲下來和小朋友玩耍，又能忽悠高中生，住院期間偶爾出去溜達兩圈，還能俘獲老爺爺老奶奶的贊美與喜愛。但他就像是個沒有屬性的人，才能融入每個場合與人群，最終又不屬于任何群體。

    所以他孤零零躺著的時候格外孤獨。

    你明知道他今年二十九歲，比你高上一顆腦袋，手掌有力脾氣不小，好看的皮囊謀生的技藝他都有。但你還是不由自主的心軟，想去抱抱他。

    林晚也心軟了。

    她輸了，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道：“起來，我?guī)湍愦殿^發(fā)?！?/br>
    他不動。

    林晚又推了推，“我知道你沒睡?！?/br>
    他還是不動。

    生氣的熊孩子不好哄，林晚抓耳撓腮才道一句：“哎呀別生氣了，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

    林晚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那句脫口而出的話語，也許是當時場面氣氛太奇怪，也許是她太張皇失措，潛意識裝作幽默的樣子，意圖蒙混過關(guān)。

    “陸淮我跟你說?！?/br>
    她在床邊坐下來，因為凝望著的不是陸淮的眼睛，而是黑暗之中隱約的輪廓，忐忑的心情大大減少。她緩緩道：“其實我很喜歡你的?！?/br>
    “喜歡和你說話，找你商量事情，因為你聰明，從不嫌棄我。大部分時候我覺得和你相處很舒服。我不高興的時候你會帶我去買東西吃，你鬧脾氣的時候我也遷就你，大家都不是完美的人，也愿意接受對方的缺點。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沒有負擔(dān)的相處著?！?/br>
    “只有很少很少的時候，我又突然覺得……你是個太重要的朋友，重要的不像朋友?！?/br>
    莫名形成了一種反射性。

    想哭的時候覺得陸淮應(yīng)該現(xiàn)身提供安慰，遇到危險時，腦海第一時間浮現(xiàn)的仍是他。理智硬撐著撥打出報警電話，但她還是想打給他。

    仿佛陸淮才是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

    “如果你是認真的……”

    “讓我考慮考慮行嗎？”

    話落大約三四分鐘的時間，陸淮慢慢地從黑暗中坐了起來。他就這樣無言地盯著她看，這反應(yīng)本身就是一種心不甘情不愿的默許。

    林晚也抿唇不語，打開燈，從行李箱中找出吹風(fēng)機。

    她剛抬起手，他便將腦袋湊過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玩著貪吃蛇，任由她柔軟的手指和暖風(fēng)在發(fā)間穿插著，輕輕滑過頭皮。

    誰都沒有說話。

    林晚三兩下將頭發(fā)垂干，重新纏繞起吹風(fēng)機的線。正想著今晚到底是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下，還是克服尷尬繼續(xù)窩病床時，他忽然靠過來。

    將額頭靠在她的肩上。

    林晚身體一僵，但沒有動。

    “我對你最好?！?/br>
    他聲音沙?。骸暗銓ξ覜]那么好?！?/br>
    只此一句。

    林晚鼻子一酸，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她突然很難受，比起喬父的利用喬母的推拒以及網(wǎng)友的成千上萬條謾罵，這句話殺傷好大好大。

    握住吹風(fēng)機的手很用力，那么用力，以至于手上骨節(jié)有些發(fā)白。她垂蓋下眼睫，遮擋住眼中的起伏，用四平八穩(wěn)的語氣道：“我好像是那種想很多但做的不夠的人，所以每天在胡思亂想，越想越害怕?！?/br>
    怕劇情怕命運，怕冷怕熱怕疼怕死，怕浪費原主的記憶、怕搞砸原主的事業(yè)?？駸岱鄣氖虑榘l(fā)生的那兩天，她總覺得附近角落里藏著瘋狂的眼睛，甚至是窗臺上有一盆準備好的花盆，馬路邊有一輛準備好的車，隨時準時收割破壞劇情者的命。

    很怕做個生前沒吃飽就死掉的鬼。

    更怕陸淮離開。

    “我總覺得保持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最好，你想要錢，我有很多很多錢。我可以給你買很多名牌手表，買車買房。我只有錢，但是這些錢可以包養(yǎng)你好久?！?/br>
    “如果你要的不止是錢……”

    “如果我要的不止是朋友……”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很安穩(wěn)，突然要換一種模式的話，我怕……”

    她醞釀了許久才能接下去：“我們很快會散伙的?！?/br>
    陸淮伸手勾弄著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勾進手心，而后緊緊的握住。他眼神發(fā)暗，心里有許多算計，從林晚的言語中分析出緊張不安，分析出他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心情用陰沉稍稍邁向愉悅。

    他讓了一步：

    “給你二十四小時考慮，談戀愛或直接散伙?！?/br>
    林晚頓時什么憂傷氛圍都沒了，不經(jīng)思索地反駁：“二十四小時是不是太短了？難道不是半個月起步？我是一個正經(jīng)女總裁，對待感情很認真的?。　?/br>
    “就二十四小時，多一秒都沒有?！?/br>
    陸淮嘴角揚起細微的弧度，這種壞笑是他挖坑前的典型預(yù)兆。要是喬司南看見，準要提起四十米長刀。

    可惜他不在，可惜他的meimei沒有這份覺悟，只是支著耳朵聽陸淮繼續(xù)說道：“從明天開始，所以今天晚上你還是得照顧我?！?/br>
    多理直氣壯。

    多不容置疑。

    林晚嘴角抽搐，猛然想起一件事：“從沒有人說過我夢游。之前說我半夜夢游擠到你床上來，是不是騙人的？”

    “騙你的。”

    竟然！

    林晚一手扶著下巴，作出名偵探柯南的標準動作，整理著思路繼續(xù)提問：“巴黎我半夜打電話要你過來也是假的？”

    “假的?！?/br>
    好你個謊話連篇的小白臉。

    林晚冷笑：“還有剛才誰說要和喬喬試試？什么話都敢說，我分分鐘把你的卡給停了信不信？快道歉認錯?！?/br>
    “對不起我錯了。”

    “發(fā)誓以后都不發(fā)脾氣?！?/br>
    陸淮懶洋洋地打個哈欠：“困了。”

    哼。

    就知道你沒那么老實。

    林晚把粘人的男人摁回到床板上，起身刷牙洗臉去。這牙刷著刷著，心頭總冒出上當受騙的詭異感。抹一把臉，她認真琢磨著究竟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的問題。

    出門只見陸淮拍拍床。

    警覺林總后退一大步：“干什么？”

    陸淮：“來夢游。”

    林晚：……

    游你妹！

    剛才果然是在裝可憐吧？?。?！

    ———

    張助理，女，27歲，單身，不抽煙不喝酒，每天晚上堅持做瑜伽敷面膜，雷打不動于十二點準點上床睡覺的強迫癥女人，卻在今天十一點四十分踏入酒吧。

    燈光閃閃爍爍，電音震耳欲聾，濃郁的煙酒味撲面而來。擦肩而過的女孩五官稚氣，卻畫著艷麗濃妝，傳緊身針織背心與超短裙。兩條嫩生生的小細腿晃來晃去，唇角掛著充滿風(fēng)塵氣的笑容，惹得身旁西瓜頭滿眼驚艷。

    嘖。

    烏煙瘴氣。

    內(nèi)心思考著‘投訴酒吧招待未成年’的流程與可行性，穿修身黑西裝的張助理氣場兩米八，與場景格格不入。

    突然有人搭上她的肩，“一個人？”

    張助理面無表情：“挪手?！?/br>
    “什么？”

    小青年裝作沒聽清的模樣，湊到她耳邊發(fā)出邀請：“一起玩不？”

    張助理勾了勾手指，示意皮相不錯但吊兒郎當?shù)男∏嗄甑拖骂^。而后一把扯住他的耳朵，抵在唇邊冷淡地送了一個字，“滾?！?/br>
    好辣一姐們！

    小青年摸了摸耳鉆，不但沒退縮，反而更來勁地搭上她的腰。用爛了的油腔滑調(diào)尚未出口，右手已經(jīng)被她抓住。

    女人那雙細膩的手殘留著薰衣草護手霜的味道，手指修長、線條流暢，狠狠地攥緊時，力道竟比尋常男人更大上幾分。

    “疼疼疼疼疼疼疼——”

    小青年的手掌幾乎被折到手腕上，倒抽著涼氣連身求饒：“姐你松松手，別看我長得帥但是我年紀輕輕沒女朋友，右手留著有用的啊啊啊?！?/br>
    張助理賜予他一個眼角。

    小年輕巴眨著眼睛：“要不……倒數(shù)三二一，我們一起松手行嗎姐？”

    張助理加重力道。

    小年輕頓時疼得五官擰巴，秒收回不安分的左爪，“不數(shù)了不數(shù)了我錯了我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jiejie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話真多。

    張助理松開手，繼續(xù)朝前走去。

    周圍留意到事情始末的人們紛紛往左右讓道。

    張助理找了一圈，最后發(fā)現(xiàn)季楠之在遠離舞池的角落里。日常整齊的頭發(fā)散落下來，西裝外套皺巴巴擱在沙發(fā)邊，襯衫領(lǐng)帶松散，領(lǐng)口與解開一顆紐扣，喉結(jié)分明。眉目冷清坐在曖昧燈光下，瞧著像個任人采擷的唐僧rou。

    禁欲高冷變?yōu)t灑，多半是醉了。

    他伸手要拿酒杯，張助理驟然俯下身，指尖牢牢摁住玻璃杯邊緣，旋即抬眼與他對視。

    “你在干什么？”

    再吐出一個稱謂詞：“學(xué)長?！?/br>
    季楠之的目光散亂：“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