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遠遠的,有人看見了她。 “咦,那是阿菀嗎?我沒看錯吧?” “就是阿菀,沒錯。前兩日苗氏回村,不是說阿菀隨夫回了北地嗎?劉氏怎么說都是她奶奶,她肯定是回來祭拜的。” “聽說阿菀現(xiàn)在是貴夫人了,以后別再叫她的小名,這叫什么…哦,犯上不敬。” 幾個婦人認出了她,討論了幾句,便進去通知季海等人。 季海夫妻倆很快就出來了,季遠和袁氏也在,季平兄妹幾個,包括已出嫁的季紅夫妻也跟在后頭。 季菀一眼看過去,最先注意到的,是季云。 十二歲的小姑娘,跟在季遠夫妻身后,穿一身素白衣裙,像一朵嬌花,臉上掛著些許的悲傷,看起來不甚柔弱的模樣。 這和當年那個跑到她家里來搶野兔滿口臟話的小女孩兒,簡直就是云泥之別。 就連季松,臉上也多了些不符合年齡的沉穩(wěn)和成熟。 因是喪禮,季菀穿得也很素凈,渾身上下一身白,頭上所有金釵玉簟全都卸了下來,看起來更為清新淡雅,少了些咄咄逼人的貴氣。但她的身份擺在那,村民們還是不敢靠近,本欲躬身行禮,季菀抬手制止了。 她走過來,村民們自動分開。 進入堂屋,季菀看一眼擺在中央那頂金絲楠木棺材,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上了香。站起來,又掃視了眼屋子里的人。 除了季家這邊的親戚,以及村民,她還看見了劉家人。 劉氏兩個兄長只來了一個,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全都來了,足有十幾個人,可沒一個哭的。 真是諷刺。 “阿菀,難得你富貴了,還記得鄉(xiāng)下奶奶,肯來祭拜。你奶奶若是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br> 季遠語氣溫和,“只是鄉(xiāng)間簡陋,比不得公府高門,怕是要委屈你了?!?/br> “三叔說笑了?!奔据业溃骸皬那案喡姆孔游乙沧∵^,殘羹冷炙,我更是沒少吃。倒是三叔,聽說近年來出入的都是豪紳門第,結交之人也都是高門權貴,怕是不習慣這方寸茅舍之地?!?/br> 季遠臉色變了變,眼神多了幾分警戒和探索。 季菀去了京城兩年,他在北地也聽說了些他們一家的消息,萬沒想到這個侄女兒竟有如此能耐。從鄉(xiāng)君到縣主,更是有幸嫁入公府為少夫人。還有她那個娘,竟出身不簡單,還能以寡婦之身改嫁世家為當家主母。 母女倆現(xiàn)在是發(fā)達了,得罪不起。 他想著,周氏是個好脾氣的人,季菀也非刻薄之輩,已登豪門頂峰,應是不會再理會他這種小角色??伤麤]想到,這丫頭竟將他的一舉一動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她想干什么? 被取消了科考資格,季遠只能另辟蹊徑,靠著袁家的富貴人脈,盡可能的結交一些權貴,希望得到他們的保舉入仕。 他為此努力了一年多,好容易通過青林知縣搭上了一條線,正準備厚禮登門拜訪,劉氏就死了。 他又得守孝三年。 不過也無妨,只要他得了貴人青睞,可以先做謀士師爺。他還不到三十,可以等。 但如果季菀插手干預… 想到這里,季遠便將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神情多了些陰霾。 坐在他身邊的袁氏見了,便道:“怎么了?見到你侄女,不高興?” 自從兩年前劉氏作死弄來一個秋葉,害得袁氏早產(chǎn)險些沒命后,夫妻倆的感情便已破裂,勉強能做到相敬如賓已是不錯。 此時袁氏的語氣便顯得有些冷淡。 季遠也曾嘗試過修補夫妻感情,但袁氏是個愛恨分明的女子,一旦看清他的真面目,就不愿再重蹈覆轍。還肯與他做夫妻,不過就是為了孩子。 “沒有?!?/br> 季遠還要靠著袁家,也不敢在袁氏面前太過硬氣。 “只是阿菀如今變得讓我有些陌生。從前她溫和孝順,從不會和長輩這么說話,如今…” 話未說完,袁氏便諷笑了聲。 她雖是深宅婦人,但對季家的事卻也知道不少。當年季遠和他那個原配是如何苛待兄嫂極遺孤的,全村的人都知道。還有她那死去的婆母,更是曾兩度被告上縣衙。 有一次,還是周氏母女親自去縣衙敲的登聞鼓。 可見季菀及其母多恨劉氏。 孝順是真的,但遇上劉氏這樣刻薄的奶奶,不頂撞?季遠這話說出來,三歲小孩兒都不信。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何必還要強行遮丑? “你是擔心她報復你吧?!?/br> 季遠皺眉,很不喜歡袁氏帶著蔑視的語氣。 “你我夫妻一體,我若落難,你也無法獨善其身,還有智哥兒?!?/br> 袁氏沉默一瞬,道:“你若真為了我們娘倆好,就堂堂正正做人,別想那些歪門邪道。我看你侄女兒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好端端的,她也不會故意來給你使絆子。你不過一個平民,人家一個高高在上的國公府少夫人,何必屈尊來對付你?沒得辱沒身份。” 她諷刺季遠小人之心。 季遠臉色微冷,低聲道:“你懂什么?我這個侄女兒,心有九竅。想當初,她不過就是個鄉(xiāng)下丫頭,膽怯懦弱,連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后,性子就變了,咄咄逼人,有仇必報。無權無勢的時候,便敢攛掇村民去縣衙狀告頗有背景的賀家。如今她和她母親都做了貴夫人。這村子里誰不知道,她家以前和我母親鬧得不愉快。她卻眼巴巴的跑來祭拜,你以為她當真那么有孝心?你沒見她方才看我的眼神,哪有半分對長輩的尊敬?這兩年她人不在北地,卻將我的一舉一動查得清清楚楚。若說沒有別的目的,打死我也不信?!?/br> ------題外話------ 三叔要作死了。 第232章 人至賤則無敵(一更) 其實季遠不算小人之心,季菀的確是要千方百計阻止他為官。 這個三叔,虛偽自私,冷漠絕情。為了往上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如今只是個平民,就這么蹦跶。如果真做了官,不定怎么為禍一方。 所以她早就讓人去查季遠的行蹤。 不得不說,季遠的確有些本事,在風評那么差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搭上武陽伯府,可見其心機之深。 說起這武陽伯府,先祖也是開國功臣,封了侯爵。傳至如今,后代子孫沒出息,降級成伯。如今在朝中,也就是領個虛銜職位。雖說沒落了,但畢竟也是世家府邸,人脈還是有的。 于平民而言,可是一座大靠山。 季菀還記得,她剛回北地的時候,那些拜帖之中,就有這個武陽伯府。 武陽伯府在青林縣,與登縣隔了兩個縣。在北地,季菀還是有一定名氣的,那些想要登門拜訪的夫人們,也肯定會事先打聽。武陽伯府既有討好奉承之心,應該不會接納季遠才是。 然而讓她詫異的是,武陽伯府還真的為季遠打開了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自打我回北地的那天開始,這武陽伯夫人已經(jīng)遞了三次拜帖了。武陽伯不知道我和三叔不和?” 自從她回絕了所有拜帖,那些個貴太太們也知趣,唯有這個武陽伯夫人,見不到她不罷休,隔兩天就派人送拜帖,熱絡得季菀都有些招架不住。 “應該是知道的?!?/br> 向凡道:“世家大族們都有一定的人脈,只要稍加打聽,就能知道您的來歷。不過說起來,武陽伯夫人自三日前遞上拜帖后,便消停了許多?!?/br> “少夫人?!?/br> 白風大步走進來,道:“管家來了,說有要事稟報。” “讓他進來。” “是?!?/br> 不一會兒,管家入內(nèi),躬身道:“少夫人,老奴打聽清楚了。武陽伯的嫡長子投了軍,在軍中犯了軍規(guī),世子要將他踢出軍營。武陽伯夫人之前頻頻遞拜帖,應該是想求您說情的。武陽伯親自求到國公爺跟前,國公爺給武陽伯面子,才將他留了下來。前幾日,他卻又因醉酒,險些燒毀糧草。世子知道后,當場將他斬殺,送了回去。武陽伯只這一個嫡子,就這么沒了,必是恨極?!?/br> 季菀明白了。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之前自己一再拒見武陽伯夫人,只怕這夫妻倆早就怨恨在心。如今兩人的兒子又死在陸非離劍下。這夫妻倆,可不得恨死她和陸非離么?為季遠敞開大門,便是報復的開始。 不過武陽伯無論權勢地位,都與安國公府相差甚遠,拿什么報仇? “派人盯著武陽伯府,有什么消息,隨時來報。” “是?!?/br> 季菀想了想,又道:“還有,去查一下青林縣縣令,他有妻妾幾何,越詳細越好?!?/br> “是?!?/br> 管家領命去了。 季菀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紅木桌,神情若有所思。 …… 武陽伯府。 “我的兒,你死得好慘啊…”武陽伯夫人還未退下孝服,哭得撕心裂肺,“你才二十五歲,就這么走了,可讓我怎么活啊…” 她的兒媳越氏也滿臉悲色,紅著眼小聲安慰她,“母親,您可千萬要保重身子。夫君在天有靈,也不愿您如此悲傷…” 武陽伯夫人哭得更肝腸寸斷,她咬著牙,“我風家祖上也是開國元勛,只不過出身比他陸家差了些,如今竟遭如此毒手。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br> “母親。” 越氏抓著她的手,道:“夫君是犯了軍規(guī)才被處置的,并非私仇…” 啪 武陽伯反手就給了她一耳光,“什么軍規(guī)?他陸家號稱治軍嚴謹,卻走后門把自己的小舅子安排進了司庫負責糧草,讓我兒去前線作戰(zhàn),這分明就是有意要害我兒。糧草險些失火那是糧官的責任,與我兒何干?陸非離為了給他的小舅子脫罪,就拿我兒當替罪羔羊,生生將他斬殺。他陸家徇私枉法,我要上京告御狀?!?/br> “母親…” 越氏捂著被打紅的臉,淚眼盈盈的看著她。蕭瑞乃當今皇后的侄兒,蕭家嫡長子,才十四歲的年紀,便是于公,陸家父子也是不敢讓他上戰(zhàn)場的。說是從軍,也不過就是跟著歷練歷練罷了。況且,蕭瑞也就是在司庫打下手,并無職位。夫君醉酒險些燒了軍需糧草,若是傳到皇上耳朵里,那也是殺頭的大罪。 可如今婆母震怒,素來伏低做小逆來順受的越氏也不敢再勸,低著頭走了。 跨出大門,身后震天的哭聲擋也擋不住。 死了丈夫,越氏也傷心難過,但她早就打聽過前因后果,知道此事是夫君的過失,怨不得他人。 她自己的夫君,她了解。 志大才疏。 當初公公安排他去軍營,本來就是讓他做個巡城士兵,或者守衛(wèi)兵。將來陸家退敵后,也能跟著沾光。有祖上的蒙陰,以及這些年風家積淀下來的人脈,公公只需要打點下,就能為夫君在朝中謀個虛職,做個富貴閑人,伯爵之位就能繼續(xù)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