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周要陪你爸跑一趟業(yè)務(wù)，本來是要去陪你小姨的，你小姨的情況你心里有數(shù)的吧？mama也不跟你多說，不去陪著她，我這心里啊跟針扎一樣。”

    聽著安女士買起了“苦rou計(jì)”，晏棲很快會過意來：“就是讓我今天抽時間去陪陪小姨，是這個意思吧？”

    安女士說話喜歡彎彎繞繞，被晏棲直爽地戳中心中所想，不免告誡著：“你這孩子，在你小姨面前可千萬不能這么說！”

    “知道知道，我也心疼小姨呀?！?/br>
    即使晏棲當(dāng)年年紀(jì)不大，但當(dāng)年小姨家出了那樣令人痛心的事，連著安女士也以淚洗面了好幾天。

    小姨父葬禮那天兜頭而下來了場暴雨，很多她從未見過的叔叔阿姨、哥哥jiejie衣服被暴雨打濕的透徹。

    小姑娘戴著白色的雨衣，雨水伴著泥土的腥氣直往喉腔里灌，她那時候?qū)ιx死別的概念尚且不清晰，只記得自己大哭一場后高燒了幾天才退。

    安女士那邊環(huán)境挺嘈雜的，停頓了數(shù)秒才接著說：“好，那就這么定了，你聽你小姨的安排，盡量讓她心情敞開點(diǎn)就行。我這邊還要繼續(xù)忙，就不多聊了?！?/br>
    晏棲骨架纖細(xì)，整個人籠罩在黑白運(yùn)動服下看上去與高中生無甚差異，黑眸跟陳醋的顏色類似，但絲毫不顯暗沉。

    這副打扮在公交上，都有一個大學(xué)在外兼職的學(xué)長過來問她要不要學(xué)英語，還科普了一堆四六級、雅思托福的考題方向。

    “小meimei，你要是成績好，就得學(xué)好英語，對將來就業(yè)有幫助。當(dāng)然，你要是成績不好，就更得學(xué)好英語，起碼可以出去留學(xué)鍍層金?！?/br>
    晏棲聽了幾耳朵，在這個自稱學(xué)長的男生停下來話題、喝了口礦泉后，她才一臉平靜地說：“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jīng)從高中畢業(yè)有好幾年了，今年已經(jīng)工作了?！?/br>
    男生尷尬地笑笑，想著自己還一直叫別人小meimei，連忙改了口：“小jiejie，那你在哪兒下車??？”

    “就在這一站?！标虠p手放在運(yùn)動上衣的口袋里，起身到下車車門前。

    這一站是附屬醫(yī)院。

    小姨預(yù)約的是今天下午的心理咨詢。

    聽安女士說，小姨去的次數(shù)大概是每周一兩次，如果情況特別嚴(yán)重，去的次數(shù)就會多一些。

    小姨是學(xué)芭蕾出身的，她小時候去看過小姨的舞臺演出，樂曲悠揚(yáng)，光芒萬丈，臺上的芭蕾女一號自信從容，渾身哪一處都散著天之嬌女的矜貴感，閃耀的人移不開眼睛。

    不過五六歲的晏棲抱著一捧捧花到后臺找她，還被小姨抱著親了好幾口，年輕的女孩子對未來一臉憧憬地說：“以后我也要生個像七七這么好看的小女孩！??！”

    是啊，小姑娘粉團(tuán)子一樣，誰見了都喜歡的不得了。

    后來小姨嫁給了愛情，生下來的男孩子模樣也是生的極好，大人們都說長大了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孩子傾心。

    可惜物是人非，從舞臺謝幕的那一刻，小姨眼里的光就暗淡了。

    一個女人，遭受親情愛情事業(yè)幾重打擊，現(xiàn)下只剩下一個軀殼。為的什么？晏棲曾聽過安女士和她的談話，小姨說，如果那孩子還活著，有一天尋到我們家了，我得撐到那一天才能死得瞑目。

    風(fēng)吹的女人的裙擺像浮游的萍草，看的出來，這幾年小姨愈發(fā)瘦弱了。見晏棲人來了，小姨主動牽著她的手，和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別無二異。

    “倒是麻煩你跑一趟?！?/br>
    她反握住那一雙冰涼的雙手，發(fā)自內(nèi)心道：“小姨，我能陪著你身邊就很好了?！?/br>
    小姨身上有股檀木的清香，似乎是從手腕處的佛珠上散發(fā)出來的。

    “我是怕小傅吃醋，看你們的感情，如膠似漆地好著呢?！?/br>
    晏棲眼珠子一轉(zhuǎn)：“他今天得忙應(yīng)酬，所以沒關(guān)系的?！?/br>
    心理咨詢科在十二樓，兩人一同乘電梯上去，握著的手也跟著緊了幾分。

    心理咨詢師喚兩人坐下來，只不過小姨得去里間接受治療，她就坐在外面的沙發(fā)上等待一個小時的咨詢結(jié)束。

    苦菊茶晏棲只抿了一口，就用來捧在手里取暖了。

    漫長的半小時過去，她才掏出手機(jī)看了眼，熱搜第一又是席燦一，出了上回?zé)崴涯鞘聝?，兩人后續(xù)的工作往來一直都是他經(jīng)紀(jì)人接手，這么一看，倒是好久沒見了。

    頭條文章瀏覽下來，晏棲的心猛然一沉。原來是席燦一的meimei接受骨髓移植后，雖然病情好轉(zhuǎn)卻突遭惡性腫瘤的癌變，在今天上午搶救無效、年紀(jì)輕輕便離開了人世。

    席燦一工作室發(fā)文表示，某些媒體不應(yīng)該肆意曝光逝者隱私，上這個熱搜更是在給席燦一的傷口上撒鹽，用這種新聞博取娛樂板面和吃人血饅頭沒有區(qū)別。

    晏棲突然想到第一次見席燦一的場景，少年完全不在狀態(tài)，想必是為他meimei的病情在憂慮，惹的那雙眼睛都蒙上短暫的陰霾，揮散不去。

    心理咨詢師做完了一次催眠，俯下身子問她：“夢見了什么？聽見了什么，還是和原來一樣嗎？”

    “不，不一樣……”小姨開始捻動手腕處的佛珠：“我夢見那孩子掉進(jìn)玻璃渣里了，他在喊疼。”

    心理咨詢師點(diǎn)點(diǎn)頭：“母子連心，想必他在經(jīng)歷苦難?！?/br>
    苦難么？她閉上眼睛，念叨道：“只愿他能早日度過這些。”

    “會的。”

    晏棲見一小時咨詢時間到了，小姨出來的表情并不輕松，便端著她手臂問了句：“小姨，是不是咨詢效果不好？”

    “沒有，挺好的。”小姨沖她擠出一絲笑容：“你肯定等餓了，現(xiàn)在去吃飯?jiān)趺礃樱俊?/br>
    “都行?！?/br>
    不知怎的，晏棲看到那條熱搜后，心情也像現(xiàn)在下降的電梯一樣，直到一樓大門打開，外頭人聲鼎沸，不像在醫(yī)院門口，倒像在菜市場。

    安保人員完全攔不住這么多人，最后只能形成兩方僵持的局面。

    “那邊誰出來了？！”

    “不是的不是的，是個女孩子，席燦一還沒出來?！?/br>
    “咱們還真要在這兒等到天黑??？”

    “干這行的事兒沒點(diǎn)耐心怎么行？一手的料和圖，你不拍別人就搶獨(dú)家了?。。　?/br>
    “說的也有道理啊?！?/br>
    媒體狗仔的長槍大炮似乎隨時在恭候，管它是不是人血饅頭，現(xiàn)在這個時代，流量白銀才是真實(shí)可感的。

    小姨愣了下，眉眼處浮現(xiàn)出一絲緊張：“七七，他們這些人堵在這里是要做什么？”

    她譏諷道：“為了錢，為了利益。”

    話音剛落，保鏢就護(hù)著席燦一出來了。

    少年戴著簡單的黑色口罩，黑衣黑褲，只不過穿的衛(wèi)衣是大一碼的，他雙手縮在袖子里，在保鏢的擁護(hù)下還是像一只提線木偶，雙眼失焦，任由著人潮擁擠。

    “席燦一，能接受我們的采訪簡單說兩句嗎？”

    “您之前對外界一直不提自己的身世，是什么難言之隱嗎？”

    “……”

    嘰嘰喳喳的話語變成了耳朵里的氣泡，席燦一覺得自己掉入了很深很深的海里。

    meimei閉上眼前，把她寫好的信交到他手上，很輕的一張紙，卻在那時間格外沉重。

    這個世界他認(rèn)為的唯一的親人，也從此離開了自己。

    病房里靜悄悄，主治醫(yī)師勸他節(jié)哀，他卻半句話都聽不進(jìn)去，把臉埋進(jìn)雙手的遮擋里，讀完信后哭到泣不成聲。

    網(wǎng)絡(luò)暴力，他承受了這么多，再多添幾道傷疤也無妨的，反正媒體也是需要他的新聞來博關(guān)注。

    但是當(dāng)有媒體想從懵懂病重的meimei身上套新聞時，席燦一突然很想很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進(jìn)來，他就縮在殼里誰也找不到……

    看到席燦一鉆進(jìn)保姆車?yán)?，有的媒體還在卡車門時，晏棲轉(zhuǎn)過身來：“小姨，不是說去吃飯嗎？”

    “算了，我沒多少胃口，要不然我打個電話叫小傅來接你，不是說有個酒會嗎，你們可以一起參加?！?/br>
    晏棲呆在原地，一時半會兒沒摸著小姨情緒轉(zhuǎn)變的，不過她是很會察言觀色的，從咨詢室出來，小姨的情緒就一直不大高漲，她又是做晚輩的，哪怕?lián)]之即來招之即去也是不太需要理由的，尤其是再接受了心理治療那么長時間的小姨面前。

    晏棲神色如常：“要不然我送您回家吧？”

    “不用，我走幾步路就到了?！?/br>
    小姨心思不在她上面，晏棲盡職盡責(zé)地把人送到了小區(qū)樓下才打電話給安女士報(bào)備了一聲，安女士淡淡說了幾句又接著忙她的單子去了。

    大冬天的，晏棲感覺自己特別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看著燈紅酒綠的街道以及霓虹閃爍的整座城市，她在路邊隨手?jǐn)r了輛出租車。

    師傅問：“去哪兒啊？”

    她的確沒想好，算是沒有目的地上車。

    看了眼愛馬仕的大紅色小挎包，晏棲摸索了出來一把銀色的物件。好在安家大門的鑰匙她一直放包里，結(jié)婚幾個月，她回去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師傅，去城南路?！?/br>
    出租車司機(jī)估計(jì)是高三生的父親，調(diào)的電臺收聽頻率都是教育頻道，主播在里面分享各種高三考生的故事。

    說起高三，只要心里有野心沖勁兒的學(xué)生，沒人會說自己的高三不累。

    那時候她過了好幾所排名靠前高校的自主招生，卻在高考前兩個月打定主意去法國留學(xué)。老晏和安女士從來不干涉她的選擇，當(dāng)然，婚姻這件事是例外。

    她路記得熟，三兩拐彎就來到別墅樓下，看到一樓都燈還亮著，她就知道是周姨還沒睡。

    周姨剛做完衛(wèi)生，聽見開鎖都聲音才莫名其妙去門口看了眼，誰知晏棲直接送上來一個熊抱。

    “大小姐，你今兒個怎么回來了？”說實(shí)話，周姨也著實(shí)想她了，此刻啊也是抱著人不撒手了。

    晏棲也只是臨時起意，樂呵呵說了兩句：“新房睡多了，再回來睡睡閨房唄?！?/br>
    “你啊你，就屬這張嘴最貧。”周姨看著她的眼神都是寵溺的，見外頭風(fēng)大趕緊關(guān)上門，噓寒問暖了一番。

    “沒吃晚飯吧？姨現(xiàn)在給你做好不好？”

    “行?！标虠h(huán)顧了一圈家里的布置，和之前的變化不大，只不過換了幾樣家具。

    她習(xí)慣自如地尋了個軟墊坐下：“那我要吃您做的紅燒rou，甜口的?！?/br>
    周姨搖搖頭：“小饞貓?！?/br>
    陡然間，周姨似是想到什么，圍上圍裙后對著晏棲問了句：“吃了飯還回不回去啊？”

    她還沒問傅之嶼的酒會要持續(xù)到幾點(diǎn)呢，只能晃著修長的腿道：“我懶得來回跑，今晚上就暫且睡在我之前的房間里。”

    趁著晏棲去洗澡的間隙，周姨怎么想還是覺著奇怪，總感覺晏棲像受了什么委屈或刺激，想了想還是給傅之嶼打了個電話過去。

    傅之嶼剛和江城控股的李總推杯換盞，碧果影視的孫總也獻(xiàn)殷勤地獻(xiàn)上一杯酒，他一飲而盡，慢條斯理地松了襯衫的第二顆紐扣：“酒是好酒，心意也是好心意?！?/br>
    手機(jī)在桌上震了幾秒，傅之嶼才起身去接，畢竟是個陌生號碼，他還得看看是不是推介或sao擾電話。

    “傅先生，我是照顧晏棲從小到大的阿姨。剛剛七七回城南路的晏家別墅了，你們……沒吵架吧？”

    他單手搭在窗口的欄桿上，思忖了一會兒，腦海里只有近日的溫存，便回話說：“沒有?！?/br>
    周姨問的特別小心翼翼，還得時刻提防著晏棲下樓：“近來感情也還和睦吧？”

    “周姨您放心，我會照顧好七七的?！备抵畮Z接著道：“您要是不放心，我隨時過去也沒問題?！?/br>
    “傅總躲著煲電話粥呢？”

    喝了酒的男人說出來的話都聽不得，傅之嶼冷冷淡淡，眼神卻如銳利的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