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遠(yuǎn)眺望，竟是一望無際的海底高山。高的是險峻崢嶸的峰巒，矮的是幽深蜿蜒的峽谷，還有一馬平川的廣闊平地。

    頂端和邊際是波浪起伏的海水，卻沒有一滴海水落下。

    這就是座被海水圈住的巍巍青山，海水便是山的屏障。唯一同厲山不同的，這里沒有樹木，也見不到百花，唯獨有些青綠的水草，光禿禿的山石發(fā)出幽幽藍(lán)光。

    “這里是歸墟？”楠艾開口問道。

    正駕著紙鳥飛向邊界的姐弟兩一愣，遂低頭看向石盆中的艾草。

    “你醒啦？”男孩輕輕碰了碰葉子，驚喜問道。

    女子將他手拍開：“老祖說了，不許你再碰艾草。”

    男孩委屈地揉揉小手：“可艾草都救活了，我以后不會再亂澆海水了！”

    女子不睬他，轉(zhuǎn)同楠艾介紹著：“這兒是歸墟，地處天界東邊盡頭。其實整片海包括這座山都可稱作歸墟。”

    頓了頓，她又意味不明笑著補(bǔ)了兩句：“老祖三個月前將你帶來，你可是他唯一帶回歸墟的精怪?！?/br>
    楠艾想說自己本在厲山待得好，被莫名刨來這陌生之地，這下可好，她沒腿走不了。

    “歸墟里頭只有你們嗎？你們可都是神仙？”她問道。

    “神仙？”男孩嘻嘻捂著嘴巴：“我也想當(dāng)神仙呢！像老祖一樣暢游六界，飛天入地?zé)o所不能。”

    jiejie道：“歸墟里除了老祖是神仙，大多住的是海精，我們是海中精靈一族。”

    “海中精靈......”楠艾默念。

    爺爺曾把所聽聞的故事一一講述她聽，卻不曾提到什么海中精靈。厲山之外果真生靈多樣，大開眼界。

    “啊！”女子忽道：“忘記同你介紹了，我叫洛霜......”

    “我叫洛澄！”小男孩忙不迭插話，笑呵呵道：“你可以喚我澄澄，小澄，阿澄，隨你?。∧隳?？有名字嗎？”

    名字......想著當(dāng)初取名字時的歡喜，那時爺爺尚在。她應(yīng)道：“有，楠木之艾，楠艾。”

    ***

    幾人聊著，不覺間就到歸墟邊界，前邊觸手可及的正是海水。

    洛澄手執(zhí)胸前的短笛，朝海中吹響，悠揚(yáng)響亮的笛聲傳遍開來。

    忽聞一陣悶沉的回音，就見海浪翻涌，一道黑影從海中慢慢靠近。

    直到那黑影穿透邊界海水，露出半顆大腦袋，楠艾一時驚懵......

    她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獸類！這體型足有厲山的老虎十倍大還不止！

    洛澄幾分驕傲口吻：“大鯨是歸墟的海中霸王——虎鯨，是我們從小的玩伴。”

    楠艾瞄了眼面前這巨大鯨獸，葉片兒不自覺簌簌兩下。她的玩伴頂多是蝴蝶飛蟲之類，海精的玩伴真是......大得驚人，悚得慌。

    更讓她恐懼不已的是，他們要帶著她進(jìn)入大鯨的嘴里，讓大鯨含著他們游上海面！

    盯著眼前黑洞洞的大口，像要被卷入無底深淵般的瘆人。楠艾嚇得莖葉亂顫，慌忙找理由：“我不進(jìn)去！我不要去！我......我暈黑！”

    洛澄歪頭疑惑：“只聽過暈船的，可沒聽過暈黑的?！?/br>
    洛霜察覺她在害怕，將她捧在面前，安撫道：“大鯨很友善的，別怕，黑一會兒就到了海面。海面日光足，曬曬太陽利于你恢復(fù)?！?/br>
    “我身子恢復(fù)好了，不用去曬太陽，回去吧回去吧！我當(dāng)真好得很。”她已被嚇得葉軟莖麻，語句顛倒。

    姐弟兩為難著正要再勸時，一道聲音陡然插入：“怎么了？”

    大家望向后方，一人飛來，身姿高大，黑裳似霧帶風(fēng)，墨發(fā)如絲飄綢，正是歸墟老祖。

    楠艾是第二次見到他面容，仍是不免贊嘆：這玉質(zhì)花容般的皮囊真是實打?qū)嵉睾冒。?/br>
    洛澄同老祖解釋：“楠艾她怕黑，不敢進(jìn)去大鯨的嘴里。”

    “怕黑？”老祖面無表情默看艾草一眼，問：“我?guī)闳ズＣ?？?/br>
    “嗯嗯！”楠艾葉片點得歡快。老祖是神仙，帶她去海面定有許多辦法，總好過入這龐然的獸口。

    老祖從洛霜手中接過石盆，端在臂彎。

    下一瞬，在大家未反應(yīng)之時，只見黑影一閃，老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入大鯨口中。

    “動身?！彼?。

    大鯨緩緩閉合嘴巴，嘴角邊翹著弧度，好似雀躍。

    晃過神來的楠艾，連連嚎叫外加罵罵咧咧，聲音被如數(shù)關(guān)入大鯨的口中。

    姐弟兩瞠目結(jié)舌看著離去的大鯨。

    洛澄眨眨眼：“阿姐，我方才沒聽錯吧？她罵老祖大騙子呢！”

    洛霜點點頭：“好似還罵了句耍詐欺人。”

    姐弟兩心里著實佩服：真是株勇敢的艾草精。

    第三章

    黑漆漆的鯨魚口中，悄無聲息，隔音優(yōu)良。就連大鯨在海中暢游推浪聲都聽不見。

    方才還念念罵罵的楠艾忽地噤了聲，瑟瑟卷著葉子。

    “怎的不繼續(xù)了？我看你好似罵得不夠盡興？”老祖清清冷冷地嘲諷。

    楠艾心驚膽戰(zhàn)縮著葉片，哪還敢繼續(xù)罵，因為他指尖正捏在她真身莖桿上！

    果然是本事了得的大仙，烏漆麻黑地都能在這么些個莖桿中，十分精準(zhǔn)地揪住她命脈。

    楠艾低聲服軟：“方才一時受驚，就唬了神志，口無遮攔地。老祖您開恩，指尖挪一挪？”

    “呵?！崩献嬉宦暲浜?，挪開了指頭。

    楠艾松了一口氣，沒敢再應(yīng)聲。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漆黑的鯨口中煎熬了不知多久，忽見大鯨張口，刺眼的光芒毫無遮擋地直射而來。

    楠艾一時晃了視線，過會兒才逐漸適應(yīng)。

    看著周身外籠罩的結(jié)界，楠艾又氣：明明可以設(shè)結(jié)界帶她游上來，非得捉弄她跳入鯨口？

    老祖遠(yuǎn)眺?？眨_口道：“往后若我不在，你需跟著洛霜他們一道入鯨口上來。早些習(xí)慣吧。”

    楠艾一嚇，難不成聽得到她心思......

    老祖垂眸看她：“你尚是精怪，未成妖體，游不得海。有意見？”

    聽這話倒是為著她好呢？楠艾心虛地弱了聲：“沒意見?！庇幸庖娨膊桓姨?，委實會被他嚇破膽。

    待她適應(yīng)了海面的光線和溫度，老祖將她端在臂間，縱霧而起，飛出大鯨口中，停在海面，面朝陽光。

    楠艾望嘆面前美幻景致，久久未回神。以至于多年后，即便見過六界各色美景，今日這一眼的驚艷仍銘記于心，是任何地方都媲美不了的。

    一望無垠的海水，與湛藍(lán)晴天相連一體，辨不清海天一線在何處。仿佛天倒映在海面，又似海映照在天空。

    鏡空如藍(lán)晶，瑩海若碧珠。

    陽光灑瀉在盈盈海面，清風(fēng)一蕩，仿佛那燦燦的金光被浪頭拍成了疊疊細(xì)碎的小金石，在粼粼波紋上俏皮地跳躍。

    楠艾正迷醉這瀲滟波光的美，就聽老祖道：“歸墟乃日出之地，日之精華為極陽，納入百脈而通經(jīng)固元，利于你修煉?！?/br>
    短短幾句，頃刻打消了楠艾想回厲山的念頭。

    爺爺曾勸她，假若修成妖，便離開厲山，尋往仙靈廣盛之處繼續(xù)修煉。

    可她根本不知何處天界仙氣充盈，何地靈力充沛。陰差陽錯來了這極陽之地，別說修成妖怪幻化人形，倘若跟著這位大仙，每日蹭些仙氣，不多時日，修成仙也誠然辦得到。

    楠艾琢磨：這歸墟老祖雖說性情多變，又?？謬?biāo)?，但比起修煉來都不是個事。總歸往后乖巧聽話，不冒犯不惹事，還怕保不住小命嗎。

    她心底轉(zhuǎn)溜著如意算盤，一邊伸展葉片迎著朝陽汲取日之精華，一邊偷著樂。

    從這之后，楠艾盡量逼迫自己適應(yīng)大鯨黑洞洞的大口，每隔三四日就拜托洛霜帶她去海面吸收日光進(jìn)行修煉。

    楠艾同姐弟兩也越發(fā)熟絡(luò)起來，逐漸知曉了歸墟的一些細(xì)瑣皮毛事。

    除了部分海精仍喜歡在海中游住，大多數(shù)海精是住在歸墟島里頭，零散分布在山洞間、地xue中，也有自己建石屋的。

    楠艾最開始見到的頗有規(guī)模的晶石建筑，統(tǒng)稱為歸墟殿。最大的房屋在正中心位置，為族長和將領(lǐng)每月朝拜老祖匯報要事之處，其余不規(guī)則分布的房屋則住了老祖、海精族長及長老、將領(lǐng)和一些部下。

    姐弟兩便是歸墟鎮(zhèn)守大將洛焱的一雙兒女。

    歸墟還有一名副將，名為槧云，卻不是海精，真身為一條半仙半妖的蛟龍。

    怎會半仙半妖？楠艾好奇問了洛霜。

    洛霜不知具體，只道出個關(guān)鍵：副將槧云曾在飛升劫時出了差錯，龍角只修煉出一只，被雷劫打落回海中，便成了個似龍非龍，半仙半妖的狀態(tài)。

    楠艾聽得是同情又好笑，這成仙還能成個一半？委實稀奇古怪。

    老祖則住在歸墟殿東邊偏隅的一棟三層房屋內(nèi)。寢屋在頂樓，中層為書房，最下邊為大堂。所有人可隨意出入一樓的大堂，卻禁止上樓。

    楠艾自來到歸墟，就一直被放在大堂的小桌上。雖說老祖就住三樓，但自從老祖上次帶她出海，她便沒再見過他。

    用洛澄略帶崇敬的語氣形容，就是：來無影去無蹤，一陣朔風(fēng)起，人已在千里。

    對楠艾來說，卻不妨礙她靜心修煉。

    隨著時日飛過，楠艾的葉片漸漸長得寬大，莖桿卻并未增多，內(nèi)丹雖大了不少，可欲突破成妖的那根弦始終繃緊，未有成效。

    無論她吸取多少日之精華，根本無法導(dǎo)入莖桿匯通根系。最終流回葉片，導(dǎo)致葉子反而越長越大。

    修煉似陷入了瓶頸。

    ***

    一日夜間，楠艾想將葉片吸收的力量導(dǎo)至內(nèi)丹試試。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楠艾渾身陣陣筋攣，葉片的力量非但未順利導(dǎo)入內(nèi)丹，反而沖撞了原本完好的內(nèi)丹，內(nèi)丹的靈力更是亂竄而出。

    莖爆根裂般的劇痛，她已無法控制內(nèi)丹靈力的潰散。

    “救......救命......”楠艾奮力喊著。

    正靠在二樓書房榻上的老祖恰聽到動靜，待凝耳聽仔細(xì)了，他眉頭微攏，放下書冊，身形如影，疾速掠出門外。

    下一瞬出現(xiàn)在大堂的老祖，垂眼看著桌上枝葉顫抖，哆嗦不止的艾草。他并攏兩指，觸及她真身莖桿，緩緩引導(dǎo)她體內(nèi)四處亂竄的靈力充回內(nèi)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