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歐維爾把她抱起來。

    他們洗好澡，共枕入眠。

    希歐維爾緊緊抱著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他用視線描摹卡蘭疲倦的面容，卡蘭被他看得根本睡不著：“你在看什么？”

    希歐維爾想在她頸上寫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她背后紋荊棘鳥的翅膀。

    “在看我的罪?！?/br>
    希歐維爾緊盯著她的眼睛，給她一個晚安吻，然后關(guān)掉了床頭燈。

    黑暗中，他們聽見彼此都不平靜的呼吸。

    *

    圣誕節(jié)，學(xué)校放假。

    希歐維爾有一大家人需要陪伴，所以得等明年才會出現(xiàn)。

    卡蘭暫時不清楚期末考試成績。

    她很快就把假期作業(yè)做得七七八八了，剩余時間都花在巴別塔社團的活動上。

    學(xué)年舞會上，雷歐給了她一個內(nèi)部消息。

    他們要偷渡一些養(yǎng)奴場的黑發(fā)人出國，船將在圣誕節(jié)后從鉆石碼頭出發(fā)。雷歐把各種資料都交給她了，要求她以最快速度做偷渡方案出來。

    這些資料都是“內(nèi)部機密”。

    其中包括地下水道、碼頭設(shè)計圖等等市政工程的詳細(xì)資料，還有碼頭雇工資料、他們的家庭情況等等個人隱私。

    卡蘭不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源。

    雷歐是計算機系的天才，也許他手下有一整個黑客團隊。他工作的保密機構(gòu)屬于蘇格蘭場，他也可以通過合法渠道獲得這些資料。

    總之，這些東西的準(zhǔn)確性不用懷疑。

    卡蘭只要照著他給的積木，去構(gòu)筑相應(yīng)的建筑就好了。

    她把方案交給雷歐，雷歐修改過后投入實施。

    具體的實施過程，卡蘭并不參與——這也是雷歐說這個工作“安全”的原因。她只跟雷歐直接對接，不用拋頭露面，也沒有執(zhí)行者會知道她的存在。

    計劃實行那天，卡蘭坐立不安很久。

    她打開電視，一直沒看見相關(guān)新聞，這才漸漸松了口氣。那艘船應(yīng)該順利出海了，她的黑發(fā)同族會被送往別國，開始新的生活。

    這依然很艱難。

    因為他們是偷渡客，沒有合法身份。

    他們要過上暗無天日的苦日子，甚至?xí)驗閾Q了個環(huán)境而更加艱辛。但是國外環(huán)境的比較寬松，如果他們有一定能力，或許可以找到出路。

    這個概率很小。

    晚上，雷歐跟卡蘭打了個視頻電話，告訴她一切順利。

    卡蘭看起來并不高興：“他們在國外也不會活得很好。”

    雷歐平靜地說：“他們脫離了奴隸身份，這就是最大的成功了?！?/br>
    “僅僅不被人稱作‘奴隸’，并不是脫離了‘奴隸’身份?！笨ㄌm冷冷地說道，說完她又覺得自己有點尖銳，“抱歉，我不是想掃興……”

    雷歐搖了搖頭，他靠在椅子上：“沒關(guān)系，你可以跟我說你的想法。”

    “你見過養(yǎng)奴場長大的孩子嗎？”卡蘭問道。

    她的神情平靜得像面具。

    雷歐點頭：“我當(dāng)然見過……”

    “你跟他們交流過嗎？”

    雷歐搖了搖頭。

    卡蘭說：“有個養(yǎng)奴場的孩子告訴我，在那個地方，他們活得很好。因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吃同樣的罐頭，從同一個水槽里喝水，在同一個位置烙標(biāo)簽，沒有任何人受到差別待遇。”

    雷歐微微傾身，皺著眉認(rèn)真傾聽。

    “但在外界，一切都是‘不平等’的。人和人之間有階級地位、經(jīng)濟條件、身高體貌的差距，也因此受到不同的待遇。所以他們不想離開養(yǎng)奴場去外面。”

    他們想要的，是牲畜般的平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雷歐還沒有說完，卡蘭就在鏡頭前站起來，她的手撐在電腦兩邊，情緒非常激動：“所以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比起逃離出境，比起染發(fā)躲藏，比起這一切的‘救助’！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恢復(fù)黑發(fā)人種受教育權(quán)，是要讓大家重新得到智能，像自由人一樣思考！”

    否則他們永遠(yuǎn)都是牲畜。

    關(guān)在籠子里的牲畜，丟失在街頭的牲畜，穿了人的衣服陪主人出席各種宴會的牲畜。

    這些有什么區(qū)別呢？

    卡蘭看著雷歐沉默微訝的樣子，漸漸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不是說救助不重要，逃出去當(dāng)然有更多的機會……”

    “你不用總是跟我道歉?！崩讱W笑了笑，他把眼鏡取下來，“推翻第四修正案確實是平權(quán)運動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他喝了口茶，跟卡蘭講第四修正案的來由。

    卡蘭雖然了解一點“剝奪受教育權(quán)”的問題，但是對于這個法案是誰提出的，為什么能通過，其實并不了解。

    雷歐幫她理清了思緒。

    “剝奪黑發(fā)人種受教育權(quán)”的法案，其實在很多年前由上議院提出過。

    上議院也就是貴族院，全部由淺發(fā)貴族構(gòu)成，以激進(jìn)派的希歐維爾公爵和保守派的雪諾公爵為首。

    這個法案被下議院投票否決過幾次，沒有引起全社會范圍的關(guān)注。

    “近些年，一些歧視性法案在下議院的票數(shù)有所浮動，以前壓倒性拒絕的局面，變成了現(xiàn)在大概3：2的票數(shù)焦灼。上議院覺得機會來了，所以又一次提出第四修正案。這次，在希歐維爾和雪諾的運作下，它以微弱優(yōu)勢在下議院通過了?！?/br>
    “這么一來，上議院下議院達(dá)成一致，第四修正案獲得御準(zhǔn)，正式生效?，F(xiàn)在之所以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因為首相在落實這一法案的時候，仍有所保留?！?/br>
    卡蘭覺得身上有寒意刷過：“但是首相的任期就要到了……”

    雷歐的聲音壓低：“對，下一任首相本來應(yīng)該是杜南。他是一個非常公正無私的人，也很有勇氣，絕對不可能放任貴族們借助法案為所欲為。”

    “現(xiàn)在我可以肯定，是白銀公一派暗殺了他，那次車禍絕對是戴維斯家的手筆。接下來，新首相可能會是白銀公或者白雪公的人，他會嚴(yán)格落實法案?！?/br>
    “有什么是我們能做的嗎？”卡蘭懷著一絲希望問道。

    雷歐痛惜地低下頭：“我們能做的，僅僅是像今天這樣，拯救零星幾個蒙昧的人。”

    卡蘭緊抿著唇，眼神有些動蕩。

    雷歐說道：“我們只是學(xué)生。也許有各自的技能，擅長計算機，會治病，但我們離權(quán)力中心太遠(yuǎn)了。最終我們還是只能看上議院、下議院的博弈，期待民主黨中有一位英雄站出來，推翻第四修正案?！?/br>
    卡蘭沉默不言。

    ——他們離權(quán)力中心太遠(yuǎn)了。

    也不盡然。

    她和希歐維爾在某種意義上是很近的。

    最后，雷歐說道：“對了，提前祝你圣誕節(jié)快樂?！?/br>
    “你也是，圣誕節(jié)快樂。”

    他們的通話在深夜結(jié)束。

    第二天，卡蘭發(fā)現(xiàn)雷歐把社團官網(wǎng)的ui換了，最上面宣傳圖變成了燙金黑色字體。

    上面寫著——

    “唯有愚昧能將靈魂束縛?！?/br>
    第73章

    卡蘭假期過得非常充實。

    也非常孤獨。

    左領(lǐng)右舍都裝飾了圣誕樹。

    作家給木頭籬笆圍了紅綠彩燈，保鏢買了一套圣誕老人的服裝，就連聾啞人老夫婦都在家放起圣誕歌。

    在冬天最冷的時候，卡蘭想見見自己的養(yǎng)父母。

    她寄出的信從來沒有回音。據(jù)拉斐爾說，他們一切都好，收入和以前一樣，因為少一個孩子要養(yǎng)，生活還更加寬裕些。

    他們用每個月余下的錢買養(yǎng)老保險。

    非常諷刺。

    卡蘭和養(yǎng)老保險一樣，只是某種風(fēng)險防范措施。

    她不懂自己為何仍抱有希望。

    現(xiàn)在她知道，她對希歐維爾也是沒有意義的。

    他有終身堅持的事業(yè)，和被他珍視的家人。

    這些錯誤的情感也許可以蒙蔽他一時，但不可能伴隨他一生，早晚他會反應(yīng)過來的。

    在這樣的生活里，卡蘭看不見一絲希望。

    ‘這是慢性死亡?！嬖V自己。

    深夜獨處時，她會突然想逃離這個國家。

    但每次她看見自己的教案，又會將這分心思壓下來——她不能走，她身后還有無數(shù)飽受煎熬的同胞。

    留在這里，她能再為他們做一點事情。

    圣誕節(jié)那天，下雪了。

    從早到晚，外面的圣誕樹上都覆著沉重的銀白。街燈的光透過樹梢，灑落在院子里。貓頭鷹不見了，天冷，它也許已經(jīng)凍死了。貓蜷在樓下，懶洋洋的不理睬人。

    卡蘭許愿很久，希望有圣誕老人給她送一張前往愛爾蘭的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