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江灼拿了兩炷香,點燃之后插進臨時用作充當香爐的飯碗里面,也不拜,直接說道: “艾希迪拉,我有數(shù)言,你且仔細聽好。世間生靈,皆有喜惡,你贊同什么厭憎什么,我本無意理會。但一來你強加自己之恨,cao控他人情緒;二來只為區(qū)區(qū)燒書之事,便行遷怒,毀人容貌,擾人神志,已觸犯法理。所以今日,我說什么你聽什么,還有一線生機,如果再有半點不服不從之處……” 他說累了,一頓,言簡意賅道:“那你就完了?!?/br> 艾希迪拉畫像:“……” 孟征也無語了一瞬,他剛才還在心里暗暗琢磨,以江灼那點有限的耐心和脾氣,能文縐縐說這么長一段的話來勸誡警告不容易,念頭還沒過去,他這一段就真垮掉了。 他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江灼叫了張莘莘過來,把書給她:“你站在這,像你之前燒書那樣,把這本書剩下的頁都給燒光。只要燒完之后,這個艾希迪拉的畫像表示好看,就算是原諒了你,你身上那些困擾就可以解開了?!?/br> “這、這……” 悄悄看了一眼自己rou嘟嘟的手,張莘莘都不敢燒了,忍不住說道:“她不會覺得好看的吧?” 將心比心,這就好比她看小說的時候,喜歡男二偏偏女主和男一在一起,喜歡主受偏偏主角是攻,喜歡感情專一偏偏拿來的是本種馬文……重要的是有人跟她說,這些書不光要看,還要看完,還要說真好看……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張莘莘怕自己燒完了就活不過明天了。 江灼氣定神閑:“沒事,你就燒吧,我在這呢?!?/br> 張莘莘忽然有種自己在仗勢欺人的感覺,依言撕下一頁書來,小心地放進火盆里燒了。 書頁在火苗中竟然半天沒被燒著,彰顯著艾希迪拉最后的拒絕。 江灼冷冷地說:“快看!” 火苗呼地一下子漲起來,書頁化成了灰。 張莘莘連忙又燒,最后一頁總算燒完了,江灼問道:“這書怎么樣,好看嗎?” 半晌,桌面鋪著的一層香灰上被一筆一劃寫出了“好看”兩個字,不知道是不適應漢字還是另有原因,這兩個字的筆劃全都縮成一團,看起來說不出的委屈。 太欺負人了——在場的人心目中竟然不約而同地冒出了這種想法。 但與此同時,張莘莘猛然感覺到身體有一瞬間的失重,仿佛在這個剎那,某種一直壓制著她的力量消失不見,頭腦清明,身心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她便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得救了。 【我靠,所以這樁事故就是源自于一個被戳爆雷點讀者的憤怒嗎?哈哈哈哈哈我想笑?!?/br> 【話說,我居然有點理解艾希迪拉的感受,想當年看到渣賤文的時候,我也……】 【前面的清醒一下!艾希迪拉害人了?。?!】 【嗚嗚嗚小勺寶貝好壞啊,嚇唬人,還逼著仇男妖怪看小說。為什么這么壞還這么帥?】 【放開那個艾希迪拉,有什么事沖我來!我可以!】 孟瑞問了幾句張莘莘的情況,聽見女兒的敘述之后,幾乎喜極而泣,向著江灼連聲道謝。 江灼道了聲不用客氣,接著手機就響了,他走到窗前去接電話,孟征趁機將孟瑞拉到了一邊。 他小聲說道:“小姑,我得跟你說件事。我朋友家里就是干這行的,你也知道他的身份,平時這種疑難雜癥,別人就算是上門請,他都不一定親自出馬,這回是看我面子被拽來了,你可記著,不管他要不要,一定要給報酬啊!” 孟征跟江灼認識幾年,知道他一向很講義氣,又頗有幾分世家養(yǎng)出來的大少爺脾氣,給朋友幫忙的時候從來不會計較回報酬勞。 但江灼不計較是他的事,自己總不能就裝著不知道,讓兄弟吃虧。 孟瑞干經(jīng)紀人這行,通曉人情世故,自然更加明白這個道理,聞言連連點頭,說道:“應該的,應該的?!?/br> 江灼那邊已經(jīng)將電話接起來了,語氣非常輕松:“怎么,大老板下班了?” “我一個小時之前就從公司出來了。”云宿川道,“然后順路去你們學校找你,結(jié)果你還不在。跑哪去了?” 江灼斜靠在窗前,隨手翻著張莘莘給他的那本言情小說,對著手機那邊講:“幫別人辦點事,地方離我們學校不遠,你回去也行,沒事的話過來一塊玩妖怪也行?!?/br> 他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有在意云宿川目前也不算人類這件事,反正在江灼眼中,云宿川就是他自己,屬于任何物種都沒什么要緊的。 云宿川聽著就笑起來:“地址發(fā)過來。你都開口邀請了,那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得去?!?/br> 江灼手中的小說正好翻到其中一頁,里面的女主被同班同學欺負,校霸男主在關(guān)鍵時刻趕到,酷酷地沖著女主說道“記住了,只要你有危險,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赴湯蹈火,出現(xiàn)在你面前?!?/br> ——真是滿滿的中二氣息,但卻挺神奇的和云宿川剛才那句話重合了,一下讓江灼覺得好笑起來。 他玩心頓起,順口把后面女主的回答念出來了:“干什么對我這么殷勤?哼,承認你暗戀我很難嗎?” 那個語氣嬌俏的“哼”順著無線電波撞進了云宿川的耳朵,等到江灼后半句話說完,他的手機“啪”一聲掉到地上了,電話斷線。 從來都是云宿川sao擾他的份,江灼難得反殺一回,沒想到效果驚人,也被對方的反應嚇了一跳,忍不住笑起來。 云宿川定了定神,撿起手機,按了一下,屏幕重新亮起,上面顯示的電話號碼確實是江灼的,他沒打錯。 ——也錯不了,世界上能讓他這樣失態(tài)的,也不會有第二個人。 他站在充滿活力的大學校園里,周圍人來人往,語聲嘈雜,江灼那番話在云宿川心里打了幾個來回,又被強行按了回去——美夢雖然好做,但也不可能美到?jīng)]邊。 云宿川把手機撥回去,聽見對方接了,立刻氣憤地控訴道:“臭小子,你干什么?我手機差點摔成渣!” 江灼笑著說:“剛才看了本言情小說?!?/br> 云宿川聽著他難得帶笑的語氣,又好氣又好笑,情緒里終究是柔軟站了上風:“呸,快把地址發(fā)過來,等我過去踹你!” 孟征跟孟瑞商量完了,轉(zhuǎn)身去找江灼,見他還站在窗前打電話,便停住了腳步,沒有再往那邊走。 而就在這時,他看見江灼的臉上的笑容一頓,將手中隨便翻著的那本書拿到了眼前。 “等一下?!泵险髀犚娊茮_著電話那頭說道,“這本書里面的男主角,名字叫陳勁飛!” 作者有話要說: 提醒:陳勁飛,就是七班那個品學兼優(yōu)的班長,死者家里有他的英語卷子。 第36章 班長的秘密 陳勁飛這個名字不算多么生僻少見,但要重復也不容易。一個是八中高二(7)班的班長,另一個是二中高一年級張莘莘手里言情小說的男主,又偏偏都跟某種麻煩事扯上了關(guān)系。 諸般巧合湊在一起,也實在不能讓人不多想了。 云宿川在電話里聽江灼一說,也覺得奇怪,他來到江家之后,江灼提出兩人想跟張莘莘在房間里單獨談?wù)?,孟瑞自然不會拒絕。 云宿川接過那本《校霸狂妻:富貴權(quán)少強勢寵》翻了翻,也算他運氣,一開頁就正好看見了江灼念出來的那句話,不由露出個牙疼似的表情。 他“啪”一聲將書合上,一針見血地向著張莘莘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陳勁飛?” 張莘莘張口欲言,云宿川又晃了晃書,似笑非笑地補充道:“不是這里面的,是八中那個?!?/br> 別看他平時跟江灼說話的時候東拉西扯,能說三句的事絕對不會一句話講清,實際上到了他人面前甚至是犀利到有些咄咄逼人的。這樣一問,頓時把張莘莘給問住了。 她愣了愣,臉倏地一下子就紅了,吶吶地道:“你怎么知道?” 云宿川手里的書在椅子扶手上一敲,跟江灼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沒猜錯。 江灼道:“你選了這么一本小說來燒,想讓這個故事在你自己身上實現(xiàn),不是因為喜歡里面的劇情,就是因為陳勁飛這個名字和你喜歡的人一樣,是嗎?” 張莘莘很沮喪地點了點頭。 要是這樣解釋,倒說得通,張莘莘單戀陳勁飛,因為陳勁飛不喜歡她,只能燒書滿足一下自己的幻想,聽起來也沒陳勁飛什么事,畢竟他也管不了誰喜歡他不喜歡他。 但話雖如此,江灼就是覺得不大對勁,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剛剛到7班上課的時候,陳勁飛為了其他搗亂的同學過來道歉的場景。 江灼想了下,又問道:“你們兩個不在同一所學校,你是怎么認識他的?” 張莘莘道:“我們是上課外班認識的,我跟著他一起上過英語……我們兩個老是坐前后桌,他總幫我拿東西,我有幾個同學總是開玩笑,說他喜歡我,我就……” 她低著頭,仿佛生怕江灼和云宿川嘲笑自己似的,難堪地低著頭摳手指。 江灼揉了揉眉心,他最不擅長跟這種小姑娘打交道,也不知道應該怎么說,就戳了云宿川一下。 云宿川一笑,想了片刻,說道:“陳勁飛我也見過?!?/br> 這句話成功地吸引了張莘莘的注意力,她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云宿川。 云宿川悠悠地說:“小伙子人不錯,挺熱心的,愛幫助別人,我看學校里也有不少人喜歡他。只不過有時候啊,這人熱心過了頭,就沒有分寸了,反倒容易讓別人誤會,覺得摸不透他在想什么?!?/br> 張莘莘忍不住說:“你這樣想嗎?我也是這么覺得的。我、我學習一般,長得也沒有別人那么,那么好看……平時從來沒有男生對我那么好。我朋友說他喜歡我,我想來想去,就也忍不住這么覺得了,那一陣我特別高興,也不想學習,每天都想著趕緊再去輔導班,能見到他,跟他說幾句話……” 江灼靠著寫字臺站在旁邊,聽張莘莘說話。這種心情他沒體會過,只是聽張莘莘的語氣又是卑微又是高興,再看她現(xiàn)在燒書的舉動,想也知道這場暗戀是個什么結(jié)果,于是覺得有點氣悶。 他吁了口氣,想換個姿勢,一扭頭卻正好看見云宿川正看著自己,微微一怔。 云宿川笑了笑,起身又拎了把椅子過來:“小灼,你要是站累了就坐一會。” 張莘莘的話停下,看了看他們兩個,江灼“哦”了一聲,便坐下了。 云宿川見江灼坐下之后,又沖著張莘莘問道:“后來呢?” 張莘莘道:“后來……后來正好是白色情人節(jié),我就織了一條圍巾送給他,但是他說同學們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他不能要我的東西,我就把圍巾給拿回去了。后來有幾個喜歡他的女生知道了這件事,就開始每天都嘲笑我,說我長得丑,不自量力什么的……我們兩個就沒再說過話……” 江灼聽到這里,忽然有種很微妙的感覺,總覺得這種套路仿佛似曾相識,忍不住問道:“那些女生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你送圍巾的時候被她們看見了?” 張莘莘迅速垂下眼皮,眼中有什么亮閃閃的東西,她低聲道:“她們說是陳勁飛自己說的?!?/br> 江灼和云宿川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都對這件事有點了然了。 他們也是從高中過來的,對于孩子們之間那些稚嫩的斗爭和心眼也都曾經(jīng)聽過見過。 雖然校園當中沒有社會上成年人那種明確的利益糾葛與等級壓制,但大概恰恰因為自身還沒能擁有足夠的自信和實力,所以增加需要通過踩踏別人的尊嚴來建立自己的優(yōu)越感,幼稚卻又殘忍。 那些嘲笑張莘莘和鄧一涵的孩子們是這樣的,他們覺得張莘莘不夠漂亮,覺得鄧一涵家境不好,學習差,所以對這種“原罪”肆意打擊。 有的時候甚至心里面不那么想,也要跟風笑上幾聲,來表現(xiàn)自己的“合群”,生怕被別人當成“異類”。 或許年少的時候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你不能說他們壞,甚至做出這種舉動的大部分孩子都很善良,但往往童年的經(jīng)歷能夠影響被嘲笑人的一生。 其實陳勁飛也是這樣的。但比起其他的同學,他身上更多了一種“幼稚的世故”。 他清醒的知道這種欺壓他人的行為毫無意義,還會有損自己在老師同學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從來不會做出那樣的行為。老師們都喜歡他,同學們無論屬于哪一個小團體,爭執(zhí)時也都會給他面子,把他當成知心大哥。 他喜歡幫助那些人緣不好的所謂“差生”,獲得一種施恩般的滿足,但當對方感受到溫暖想要靠近的時候,陳勁飛卻又從骨子里看不起他們,感覺受到了冒犯,所以借著其他人的手,將這些不自量力的同學推的遠遠的。 他大概還自以為這點小心眼很高明,其實也不過就是耍弄一下同齡人罷了。 江灼聽張莘莘這么一講,也差不多大致明白了這種心態(tài),于是他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江灼道:“那你認識鄧一涵嗎?也是八中高二七班的?!?/br> 張莘莘有點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認識。他跟陳勁飛是一個班的,我去找陳勁飛的時候見過他,還和他說過幾次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