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花開荼蘼

    “你一定要活下去?！边@是每天殷澤都會跟賀安齊說的話。

    經(jīng)過倆人父母的同意，殷澤在醫(yī)院里面陪床，賀安齊乖乖地聽話，吃飯、吃藥、打針，一次不落，經(jīng)過化療之后他的頭發(fā)幾乎掉光光，腦袋看上去像個圓圓的雞蛋，于是殷澤就喜歡叫他瀟灑哥，像喜羊羊里面的那只蛋蛋。賀安齊因為肝癌，很難提起食欲，但即使沒有食欲他也會在殷澤面前盡力吃一點(diǎn)東西，因為一旦不聽話，殷澤就會化身母獅子對自己進(jìn)行河?xùn)|獅吼攻擊，數(shù)落他的話可以連續(xù)三個小時不重復(fù)，聽到他耳朵長出繭來為止。

    賀安齊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別人認(rèn)為是高嶺之花的自己的女友，很可能將來會變成家里的母夜叉。不過他挺高興，因為殷澤的這一面現(xiàn)在只有自己知道。

    賀安齊家境不錯，他的父母也希望兒子生命最后的一段時間能過得舒心一些，便為他換了VIP病房，有大床有廚房，也方便了殷澤陪伴他。殷澤每天晚上都和他睡一塊兒，起初賀安齊還會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就不怕我獸性大發(fā)對你做什么嗎！”不過立刻就被殷澤懟回去：“有本事你就動手??！光嚷嚷算什么男子漢！”

    賀安齊生命的燭火越燃越少，越來越細(xì)弱，她是真的希望賀安齊還能對自己做什么。光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天天衰弱下去，她都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窒息，她太清楚他的結(jié)局了，清楚到已經(jīng)不能再說服自己心存一絲僥幸。但是她看著他那張即使衰弱還是要對她裝作無所謂，裝作樂觀的臉時，她就不得不也這樣露出假面，對他也露出笑容，兩個人都戴著面具，心照不宣。賀安齊還會沒心沒肺地對她說：“葬禮是人類最糟粕的傳統(tǒng)了，一個人解脫了，就讓一群人露出苦瓜臉，太無趣了?！?/br>
    她喜歡側(cè)睡，但她不能面對他的睡顏，只害怕自己忍不住落淚。于是她只能面對床沿，任由自己的眼淚順著臉頰留下痕跡，心里想著為什么不能是別人要死，為什么一定要讓他死掉呢？次日早晨洗干凈臉上的淚痕，又用元?dú)鉂M滿的笑容迎接他。雖然她每天夜晚都裝作自己睡得很熟，還是能感覺到他在夜晚隱忍著疼痛，渾身顫抖卻又盡力忍住不把她吵醒，只透出些短暫的氣音，下床給自己注射嗎啡止痛。嗎啡用得多了，下次就要注射更多劑量才能止痛，她偶爾會聽見他快要忍不住疼痛地抓撓地板，但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只能裝作一無所知。

    賀安齊雖然接受治療，但是身體還是rou眼可見地進(jìn)一步衰弱，終于到了連床都不能下的地步。殷澤看著醫(yī)生護(hù)士忙上忙下地為他裝上點(diǎn)滴和軟管，賀安齊還只顧著對她露出寬慰的笑容。瀟灑哥一個人承受著痛苦不想讓她知道，那么她也就裝作自己真的一無所知，陪著他一起完成這自欺欺人的最后游戲。

    直到賀安齊整個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他才真正下了決心要把她趕走，彼時他已經(jīng)比醫(yī)生所說的多活了兩個月，是真正她所期望的四個月?！澳阕甙?，很快學(xué)校就要期末考試了，你也不該在這里耽誤時間。”

    “可是我在這里也有學(xué)習(xí)，我照顧你，也不會落下學(xué)校的課業(yè)?！彼m然這么說，可是看見他臉上沒有笑容，是真正地要讓她離開，她才聽了他的話，開始收拾東西。

    離別之時，賀安齊絮絮叨叨的，像個老媽子?！澳阋煤贸燥?，除了西藍(lán)花炒火腿以外，別的菜也要打，不要一直慣著自己的口味?！薄安灰偤饶滩瑁词街舅岫?，對身體不好，還容易長痘。”“要多鍛煉身體，不要總呆在宿舍和圖書館?！薄捌谀┛荚嚳斓搅耍煤脤W(xué)習(xí)，好好考試?！焙芏嗪芏嗟膹U話，比她mama還要嘮叨，她還是一一應(yīng)承了下來，答應(yīng)他會好好做到。

    最后，他松了一口氣，還是露出笑容：“還有，你一定要讓自己幸福?！?/br>
    她聽見這話，愣了愣，卻沒有掉下眼淚。既然他不想看見她哭，不希望她掉眼淚，那就最后的離別時刻也不要掉眼淚好了。她很堅強(qiáng)的，至少她會裝作很堅強(qiáng)，不會讓他看到自己為他傷心難過的模樣。

    她緩緩攢出了自己面對賀安齊的最后一個笑容，應(yīng)承道：“嗯?！?/br>
    然后她拖著行李箱離開了病房，拉上門，她才蹲下來，眼淚滂沱。忍了幾個月的淚水洶涌不止，她不管怎么擦都擦不盡，盡力壓抑著聲音，只發(fā)出低低的嗚咽。終于停下來的時候，她才又拖著行李箱，走出醫(yī)院，看見外面陽光正好，只是旁邊少了個本應(yīng)陪著她的人。

    回到學(xué)校，她投入學(xué)習(xí)，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期末考試的成績甚至比往常都好。之后傳來賀安齊的死訊，他的同學(xué)都去了他的葬禮，有他的舍友問殷澤要不要去，殷澤拒絕了。

    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擺出一副苦瓜臉呢。

    天還沒有塌下來，她依然可以每天吃到西藍(lán)花炒火腿，所以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一定要獲得幸福，就像他曾經(jīng)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