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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紀事 完結+番外_分節(jié)閱讀_39

    至于暗衛(wèi)的密折就有趣得多了,比如說衛(wèi)衍如何在船艙里面躲了兩日,才敢出來見人,比如說衛(wèi)衍一天吃幾頓飯,比如說衛(wèi)衍何時歇息何時起來等等此類瑣事不一而足。

    高庸送茶進來的時候,遠遠就瞧見了皇帝嘴角的笑意,他悄聲把茶盞放到皇帝的手邊,又退了出去?;实坌那楹昧?,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也就松了一口氣。

    有了太后的支持,景帝的出宮游玩順便考察民情就方便了不少,雖然沈莫沈大統(tǒng)領依然沉著他的黑色鍋底臉,這個不許那個不準列了一大堆規(guī)矩,景帝當著沈大統(tǒng)領的面當然一一答應,不過一轉身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這日沒有朝會,景帝在午前就帶著人出宮了,身邊除了幾名貼身侍衛(wèi)外,沒有閑雜人等,他們在京城各處晃了晃,了解一下民生民情后,就決定找個地方用午膳。

    京城最好的酒樓當數醉仙居,不過這幾日會試將近,京城里面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州府的考生,茶樓酒肆皆是濟濟滿堂,這大冬天里滿場亂撲騰的折扇,晃得景帝有些頭暈,便舍了這些熱鬧的地方,一門心思要找個安靜的所在。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街頭晃蕩了半天,直晃蕩到饑腸轆轆的一行人,終于在某個巷子的深處,找到了一家安靜的茶館。

    這家茶館隱在巷子深處,門面不大,里面占地倒不小,布置也頗為典雅有趣,竟然生生用人工之力,在里面布置出了一個江南園林的格局,除了大堂雅間外,院中的廊下亭臺中也隱隱安排著座位。

    茶館雖不賣酒菜,好歹賣些點心,景帝挑眼看了看,里面算不上嘈雜,便不再挑剔,率先入內??上麄儊淼貌磺桑褐械淖慌c雅間均已客滿,只剩樓上的大堂還有些座位。

    樓上比樓下要安靜許多,靠窗的地方更是沒幾個人,除了樓上的茶要比樓下貴十文外,天氣尚冷也是原因之一。

    落座后,景帝要了一壺“明前茶”,又要了幾碟各色點心。

    待茶點上來,左右試過后,他嘗了嘗,“明前茶”倒是真的是“明前茶”,可惜是去年的,不過這里的點心做得還不錯,不比宮中的御廚手藝遜色,等衛(wèi)衍回來后不妨帶他過來嘗嘗。

    樓上雖說安靜,到底還是茶館,比不得他身邊這幾桌的人,個個說話悄聲細語,唯恐驚動了主座上的皇帝,漸漸地各處的聲音便傳進了景帝的耳中。眼看著隨侍身邊的左右,臉色越來越白,景帝倒是笑了起來。

    這茶館很是有趣,不過若是有了非議朝政的罪名,不知道還能不能開得下去?

    此時,右方一桌上的幾位書生,正在討論景帝前幾日提出的恩科一事。

    “說是說得好聽,由地方上舉薦有賢能之人參加恩科,誰賢能誰不賢能,還不是當官的說了算,到最后恐怕又是人情開道銀子鋪路?!睍追奕?。

    “兄臺此言甚是。那些貪官連會考都有空子鉆能發(fā)考試財,碰上這樣的機會,還不是大撈一把。”書生乙附和。

    “一開始大概不會這么糟,不過長此以往肯定避免不了。況且這恩科對于辛辛苦苦考上了官學的生員不公啊?!睍锌?。

    “那位果然還是太嫩……”書生丁做了總結。

    聽著這席話,再細細辨別,這茶館中的茶客口中個個離不開國事朝政,今日陪著皇帝出行的眾人,大冬天里面冒熱汗,不在皇帝這桌的,還敢偷偷用衣袖擦一擦,在皇帝這桌的,已經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自處了。

    這是什么地方?這些人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妄談國事非議朝政?而且還是當著皇帝的面,批評皇帝的舉措,難道他們就不怕皇帝勃然大怒之下血流成河嗎?

    隨侍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情的茶客依然在那里洋洋灑灑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那個被批得一無是處的人,倒是老神在在悠然品茶。

    齊遠恒從雅間出來,就看到了這幾桌人,旁邊眾人的難看臉色,與中間那人的悠然自得,如此明顯的對比,第一時間就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心中暗呼一聲“麻煩”,召來跑堂仔細吩咐了幾句,才整了整衣衫,走上前去。

    這家茶館其實開了已有一段時日。一開始其主人只是想弄個地方,方便至交好友聚會,故找了個巷子深處的清靜之地,卻不料無心插柳柳成蔭,漸漸地此處稍有了點名氣,成了京都文人雅士聚集的一個所在。前段時日因為里面翻新,有大半年的時間都在歇業(yè),卻不料年后才開張數日,就迎來了眼前的“煞星”。

    齊遠恒一邊走,一邊在心頭苦笑,覺得茶館的主人該去廟里燒香拜佛去去霉運,不過就算想去燒香拜佛,也要過了眼前的這一關才行。

    齊遠恒不是傻瓜,那日初見他就明了,這位“王公子”必是身份尊貴。雖說“王公子”換了衣衫隱了身份,但是他那氣勢那神情以及雖竭力掩飾,但是言語間總是命令口吻的習慣,卻不是能輕易改去的,況且能讓衛(wèi)衍在整個燈會上,始終用身體擋著人流護著安全的,會是什么人不用多說他就明白了。

    那日一時興起,與他針鋒相對了幾句,在燈會上猜燈謎的時候,也是就當不曉得他的身份,沒有讓他幾分,原以為不會有再見的時候,沒想到才過了短短數日又能碰頭,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

    此人這么麻煩的身份,他一路走來,又細聽了幾句眾人在議論的話題,齊遠恒只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若不是他與茶館的主人有幾分交情,若不是這個地方待著比較逍遙適意,若不是怕眼前的這位主一怒之下后果堪憂,他真的不想去趟這番渾水。

    等到茶館主人接到跑堂來報,匆匆準備齊遠恒讓他準備的那些東西時,齊遠恒已經以主人的身份,與他口中這位尊貴的客人寒暄上了。

    兩人之間的寒暄,如果一定要算寒暄的話,旁人也指摘不出什么不妥,只不過他們熱絡的口氣中,卻字字珠磯句句機鋒,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一個說“您貴人事忙,今日駕臨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言下之意卻是俺們廟小,接待不起您這尊大神,您打哪兒來的還是回哪兒去吧。

    一個回“酒香不怕巷子深,貴店聲名在外,今日慕名而來細品之下,果然有趣”,先不說那“聲名在外慕名而來”是怎么一回事,單單這“有趣”二字,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景朝對民間的言論壓制雖不是很嚴苛,只是但凡開門做生意的店家,一般都會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為免哪天“禍從口中”,要求客人們在店堂里面“莫談國事”,像眼前這座茶館這般,座中客人個個口中離不開國事朝政,而且吵得不比廟堂上各臣工遜色的地方,的確當得起“有趣”這兩個字了。

    若是別人說“有趣”,齊遠恒可以打著哈哈陪著笑臉說“有趣”,但是眼前的這位主說“有趣”,他可不敢真的當作是“有趣”。妄談國事非議朝政,就景律而言算不上什么重罪,但是國事朝政總免不了要牽扯到坐在至高處的這位主,若不慎被按個“大不敬”的罪名,那可就真的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景帝這“有趣”兩字一出,就讓齊遠恒倍感頭痛,他略想了想,才接過他的話頭。

    “敝店是茶館,既然是茶館,茶水多,自然口水也多。雖說升斗小民淺薄愚見,登不得大雅之堂,不過這一心為國為民的滿腔熱情,想來以今上的圣明,亦能理解我等草民的這番苦心。”說完,齊遠恒就當不知道眼前這人的身份,向著皇城那個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對提到今上表示恭敬,“民間有云,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這些愚見雖說只是浪費口水的淺薄之見,不過若有一星半點能夠上達天聽,為今上采用,亦是我朝之福。”

    “齊大居士是想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吧?!本暗厶糁碱^,直接幫他補全了未說完的話。

    齊遠恒的話,雖然聽起來很是婉轉動聽,實際上卻挖好了坑,等著他去跳。

    這話的意思,仔細辨別,不就是他若圣明,自然能夠體會他們這些升斗小民憂國憂民的苦心,他若不能體會,自然是因為他不夠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