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老侯爺走馬觀花地掃了掃前三進的宅院，他那顆始終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點。

    他一路看來，這幢宅子，無論是正院還是偏院，無論是規(guī)制也罷，用料也罷，或者景致擺設，無一處不好，修建時顯然用足了心思。

    皇帝真正的想法，沒人能夠完全揣摩透徹，不過皇帝的喜惡，從他身邊伺候的那些人的反應中，就能了解一二。若皇帝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下頭的人恐怕就要以次充好，隨意敷衍了，現在下頭的人做事這么較真賣力，自然是因為皇帝真正把這事放在了心上。

    衍兒歸京快兩個月了，皇帝對他不可謂不好，時不時就有賞賜下來，但是皇帝始終沒有賜宅開府，也沒有讓衍兒去復職，在衛(wèi)老侯爺看來，這恩寵總是無法讓人安下心來。

    但是這事，他又不能和兒子細說。

    衍兒這孩子自幼體弱，家人就對他嬌慣了一些，他和柳氏事事都幫他考慮周全，樣樣都奉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兄長姊姊們也因他自幼體弱，遇事免不了就要讓著他幾分，凡事不會和他爭搶，他喜歡的自然全都給他，就當是哄他高興了，這么驕縱著養(yǎng)大了他，就把他的性子養(yǎng)得天真了一些，就算到了皇帝身邊，他也是不爭不搶，不去力圖表現。

    皇帝身邊這么多人，一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想盡了辦法，只為了能讓皇帝多看他們一眼，印象深刻一點，以求上進，衍兒這種不求上進得過且過的性子，怎么可能討到皇帝的歡心？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衍兒都是在低等侍衛(wèi)的品秩上踏步不前。

    若不是“逆王案”，若不是護駕有功，衍兒不會有機會入了皇帝的眼，連帶著蔭及家族，當然衛(wèi)家盛于“逆王案”，敗也是因為“逆王案”。

    此番，皇帝示意他上書，要求重審衍兒的被流放一案，最終幫衍兒洗清了身上的罪名，衛(wèi)老侯爺原以為皇帝是要重新起用衍兒了。

    哪怕衍兒年歲漸長，皇帝和他之間，會慢慢恢復到普通的君臣關系，但是，只要皇帝對衍兒信任依舊，只要皇帝能重用衍兒，衛(wèi)家自然就有重回朝堂的那一天。

    沒料到，衍兒回來整整兩個月了，皇帝都不提讓衍兒去復職這事，以至于衛(wèi)老侯爺的心里，總是蒙著一層陰影。

    偏偏，他真的不能和兒子細說這事。

    皇帝這么信任衍兒，就算衍兒卷進了“逆王案”，皇帝也沒有疑心過他，依然信任如故，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因為衍兒的性子了。衍兒凡事不愛爭搶，心中又頗有些天真純良的為人處世原則，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

    若是普通人，看到他時不時要較真，遇事固執(zhí)地要去堅持他的那些原則，恐怕就要嫌他麻煩不討喜了，但是皇帝不是普通人。

    皇帝沒注意到他的時候，像衍兒這種性子的人，世上并不罕見，這些人堅持著自身的原則，本本分分地活著，因為不會討人歡心，實際上很難出頭，但是一旦入了皇帝的眼，他這種性子對皇帝而言就是好品質了。

    像他這樣的人，皇帝用他做事，才能讓皇帝放心，不用太擔心他是否會有異心，是否會與人上下勾結，欺瞞皇帝。

    那些太過聰明的人，太會變通的人，那些八面玲瓏，見風使舵，行事圓滑的人，在皇帝的心里，恐怕就是只可用，不可信了。

    先前，衍兒經歷了那一番磨難，心境肯定有了不同，他再去揭破了這些事，讓衍兒的心里存了不安，眉眼間有了憂色，對于皇帝而言，恐怕就要有物是人非之感了。

    這段時日，衛(wèi)老侯爺早就感覺到了，皇帝和兒子之間，相處得并不愉快，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多說，免得弄巧成拙。

    他既盼著兒子能夠順利應對下來，繼續(xù)得到皇帝的信重，進而帶攜家族，又心知，如今這般局面，兒子應對失措，才是最好，若這般復雜的處境，兒子都能夠舉重若輕游刃有余地處理好，皇帝如今覺得好，過段時間回過神來，恐怕又覺得不好了。

    伴君如伴虎。

    在皇帝面前，做人臣子的，該傻的時候，就得傻，該蠢的時候，就得蠢，太過聰明，事事都想到了皇帝的前頭，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這些道理，衛(wèi)老侯爺全都懂，但是此事關系著兒子的安危，也關系著衛(wèi)家的興衰，他怎么能夠安心？

    昨日，皇帝身邊的貼心人之一，內侍福祥到府里來傳了皇帝的旨意，衛(wèi)老侯爺總算松了一口氣，今日他看了看這幢宅院的情況，他的那顆心終于安定了不少。

    他喝了口茶，讓人取過了花名冊，與衛(wèi)衍說了說這府里的內務該怎么安排。

    衛(wèi)府傳承百年，如何處理內務，自然早就有了一套固定的章程。衛(wèi)老侯爺此時要與衛(wèi)衍說的，就是選何人，任何事。這其實是一門很大的學問，認真說起來，就有得說了。

    像衛(wèi)衍這般的侯門公子，自幼身邊就有一堆人伺候，稍大點，他要出門在外了，跟著他的長隨仆從也不在少數，就算有些事，他自己不放在心上，衛(wèi)老侯爺和柳氏也始終幫他仔細看著這些人的性情和能力，此時要選人管事，當然優(yōu)先從這些人里面選。

    “來喜從小跟著你，性子沉穩(wěn)，做事頗有章程，這幾年，我讓府里的大管家?guī)Я藥?，如今，你給他改個周正些的名字，就讓他做你這府里的大管家吧?！毙l(wèi)老侯爺首先提出了大管家的人選。

    來喜是衛(wèi)衍的長隨頭，比衛(wèi)衍稍大幾歲，從衛(wèi)衍幼時就在他身邊服侍，手里管著一幫小子，這些年來，替衛(wèi)衍處理一些外面的事，的確做得有模有樣的，衛(wèi)衍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衛(wèi)老侯爺又說了些人，有些衛(wèi)衍點頭，有些衛(wèi)衍提出了不同的人選，父子兩人很快敲定了府里的各種管事，計有管廚房的，管針線的，管車馬的，管庫房的，管書房，管待客的，管花木的，管外院的，管內院的等等。

    管事們確定了，這內務的架子，就算搭了起來，接下去就是照著花名冊填充人手，這些都是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了。

    “這里長久用宮里的人，太過逾制，被人注意到，參上一本，也是麻煩事，這幾日你趕緊讓人進行交接，然后該賞的賞了，恭送他們回宮，等陛下的圣旨和牌匾賜下來，就可以正式開府了?！毙l(wèi)衍能夠順利開府，于衛(wèi)老侯爺來說，也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他又問道，“衍兒，你打算哪天宴請客人？”

    衛(wèi)衍正式開府，于衛(wèi)家來說，是一樁難得的大喜事，衛(wèi)家多年未逢這樣的喜事了，到時候肯定要大宴賓客。

    “恐怕要過段時日了，陛下只給了孩兒今明兩日整理內務，后日孩兒就要去近衛(wèi)營復職了?！毙l(wèi)衍放下了茶盞，說道。

    “自然是公事要緊，宴客不急在一時，要是你抽不出時間的話，放到年后也行?！毙l(wèi)老侯爺聽到兒子這么說，他的心總算全部放下了。

    “孩兒也是這么想的。先看看吧，要是不忙，就放在年前，忙的話，只能放年后了?！毙l(wèi)衍點頭稱是。

    他們父子倆在中堂說著話，柳氏和世子敏文則被人簇擁著，進了后堂。

    后堂是府中的正院，正房七間，左右各有兩間耳房，東西則各有五間廂房，中間是個很大的庭院，里面擺滿了各色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