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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鵪鶉在線閱讀 - 第22節(jié)

第22節(jié)

    “對了,我還說呢,”李教授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個侄女兒,叫李漓,是我哥家的小孩,九月份剛來光華讀研,論年份比你小一屆。小姑娘以前從來沒一個人離家過,我現(xiàn)在又只照顧了一個學(xué)期就要走,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把你聯(lián)系方式給她一下,要是出了什么緊急情況在這邊她好歹有個照應(yīng)?!?/br>
    “行,老師?!睏罴羲斓卮饝?yīng)了。

    “挺優(yōu)秀一小師妹,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沒吃過苦人特好騙,真是托給誰也不放心,”教授把兩層門的兩柄鑰匙交到楊剪手中,又和他重重地握了握手,“她爸爸,也就是我大哥,現(xiàn)在就在深圳那邊做電子科技,跟你現(xiàn)在的領(lǐng)域也有交集,平時你們也可以多交流交流?!?/br>
    李白的注意力早已不再放在教授身上,在他眼里,這人已經(jīng)變成扁平的,用“帶來麻煩事的討厭房東”幾個字就可以概括,他覺得自己這叫不知感恩,但沒辦法,也無所謂了,轉(zhuǎn)過臉,他靜靜看著楊剪。然而縱使善于察言觀色如他,也很難看出楊剪是否真的把這些話聽進了心里。

    楊剪就這樣保持著尋常狀態(tài),把教授送下了樓,一看教授開車走遠,這股尋常勁兒就存不住了,明明能在樓下按按摩托喇叭叫李白下去,或者直接打個電話,他卻非要再把這五層樓爬上一遍,一步跨三級,大冬天跑出一身薄汗,再拽著李白的手一塊跑下樓。他也不解釋為什么,或許本就無理由,但他就是看起來開心極了。

    他們?nèi)バ^(qū)的鎖鋪給兩把鑰匙各配了一把備用的,舊鑰匙楊剪留著,新鑰匙拴在李白的鑰匙串上,中午在小飯館吃了頓魚香rou絲配餃子,下午又回到工作室,在兩位同事兼合租者夸張的不舍中拎走大小家當(dāng),叫了輛黑車一齊運回新房。李白在車?yán)锉е堫^鷹的籠子,看管著其他東西,楊剪就騎著摩托貼在窗邊緊跟,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被純黑頭盔壓著的發(fā)絲從側(cè)面飛出來細細一縷,弄得李白動不動就有搖下車窗伸手的沖動,像打碎玻璃籠子,去觸碰一件動態(tài)的陳列品。

    費勁把東西都運上樓,天色已晚,又該吃晚飯了,但兩人都沒有吃的沖動,那些紙箱皮箱塑料箱堆得亂七八糟,也完全不想收拾——他們已經(jīng)樂瘋了,踩過滿屋的舊物垃圾,倒在主臥鋪了紅被單的床上抱起來狠狠地接吻,塵螨騰起,他們卻笑倒在一起相互壓著滾成一團,再脫了臃腫的外套繼續(xù)吻。當(dāng)時趁著教授在陽臺收拾盆栽的時候他們就想這么干了,現(xiàn)在,那些植物也有了新伙伴,小灰正在籠里蹦跶,偏著頭好奇地打量這個角度的落日。

    等好不容易把自己從床上和對方身上拔起來,楊剪又牽著李白的指尖,把每個屋子都重新轉(zhuǎn)了一遍。沒了外人在,哪一個角落都能仔細看,看到喜歡的物件或布置,李白就念叨著“這個好這個好”,望向楊剪的眼睛亮得不行,碰上臟亂差的角落,他也能無所顧忌地發(fā)出各種被惡心到的聲音,宣布自己要請上幾天假,把害蟲都消滅凈。

    這套設(shè)計緊湊,甚至稱得上狹小的單身公寓,現(xiàn)在卻成了偌大一方天地。被冠以“家”這個詞,“我們的家”,那么每一平米都值得用全部心思對待。他們要在冰箱里冰上可樂啤酒豆奶北冰洋,再凍上豬蹄排骨老母雞,他們要把舊浴缸刷得干干凈凈,買貴貴的香氛,每天下班一起泡熱水澡,小屋裝個梳妝臺吧,在大屋里頭放個衣架吧!還要在茶幾的抽屜里囤上好多的盜版影碟和潤滑液。楊剪箍起李白的腰,抱著他在客廳的水晶燈下轉(zhuǎn)圈,一直轉(zhuǎn)到陽臺,兩個人都暈了,花架在冬天也蓬勃,夕陽旋轉(zhuǎn),好艷麗。

    這種感覺到底該怎么形容?是以前從沒體會過的,格外認(rèn)真的,又讓人產(chǎn)生疑問這是不是在做夢的。

    簡直就是天下第一幸福。

    ——除去一點之外。

    在跟楊剪合力把屋子收拾停當(dāng)之后,小物件隨需隨買就好,李白對這處住所的滿意度基本達到了百分之百,跟他以前待的地方就是云泥之別,單是坐在里面什么都不做都很快活??伤芸彀l(fā)現(xiàn)一個嚴(yán)重問題,暖氣燒得太旺了,導(dǎo)致屋里溫度高濕度低,他自己倒是還好,大不了嗓子干了就多喝點水,但楊剪的體質(zhì)——那種磨人的海洋性貧血癥,導(dǎo)致流鼻血成了常事。

    也不是嘩嘩嘩往外冒的那種,是細小毛細血管破裂,量不足以流出,卻能讓楊剪鼻腔里長時間有血,擦一擦鼻子紙會紅,接吻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李白總覺得還能嘗出血腥味,讓他擔(dān)心楊剪的喉嚨和牙齦也是同樣的狀況。

    該怎么解決,李白發(fā)覺可以把抹布浸濕,還在滴水的狀態(tài)就給每處暖氣搭上一塊,這是個省錢又有效的好方法。但他很快又發(fā)現(xiàn)了問題,白天有空及時更換還好,到了晚上,睡一夜過去,那些抹布往往早已被烘得硬脆,也許從半夜開始就不起作用了。

    于是,從得此發(fā)現(xiàn)那天起,李白總會在半夜醒來,把干布重新投成濕的,再重新搭回去。經(jīng)常正正好好,就在抹布差不多快要干透的時候,他醒了,也沒定鬧鐘,也沒刻意想著,就像種本能和習(xí)慣,他從不吵醒楊剪,那人每天都熬得比他晚,他也不存在躺回去之后失眠的狀況,有時候被打斷的夢,閉上眼還能繼續(xù)做。

    李白認(rèn)為這是特異功能,自己總算有點過人之處了。和燈燈聊qq,他告訴他這件事,非常之驕傲興奮,燈燈卻很不屑,“屁咧,什么特異功能,”李白都能想象網(wǎng)線那段那人抿著嘴翻白眼的模樣,“小白哥你就是太在乎他了,潛意識告訴自己,要在那個時候醒來給他換,而且你居然不跟他講讓他心疼一下你,我看你是‘特別神經(jīng)’!”

    是這樣嗎?

    隨便吧,我就是樂意,所以隨便吧。每夜驟醒,側(cè)過頭,隱隱看著枕邊的楊剪熟睡得像個早上會跟mama賴床的小孩兒一樣,李白都會又一次把動靜放到最輕,又一次這樣想。

    但最終他還是被楊剪覺察到了,應(yīng)該說,是歪打正著,那一夜他在水池前摸黑沖抹布的時候就聽到手機鈴聲,是楊剪的,第一通被按掉了,楊剪大概有起床氣,懶得搭理,第二通緊接著又響了起來。

    楊剪被它的孜孜不倦徹底吵醒,擰亮臺燈,坐起來,靠在床頭接聽。李白也在此時跑回門口,手里捏著還沒放回暖氣片上的抹布,看著楊剪閉眼揉著眉心,冷冷道:“你好。”

    “你好!是楊師兄嗎?我是李漓,李老師和我說過你……那個,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遇到點麻煩,能不能請你過來幫個忙啊?!?/br>
    對面的聲音在深夜異常清晰,從李白手中滴落的水,掉在地板上,也是一樣。

    第29章 好多煙

    楊剪開了免提,把手機丟在被子上,從床尾摸出毛衣,“你在哪兒?”他問。

    “應(yīng)該離你不遠,就在海淀黃莊再往南一點,還沒到雙榆樹,人大對面那個友誼賓館,”李漓聽起來有些急切,聲音脆脆的,說的是不帶任何口音的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你進去之后就找怡賓樓,我在一層酒吧,我一個朋友喝醉了,但她今晚又必須回家,沒法把車子開回去,我也沒有駕照?!?/br>
    “所以是要我去代駕對吧?!睏罴舸┢鹧澴?,麻利地扣上皮帶,又光著腳貓著腰在衣柜底層翻找,找出一雙被李白卷成團兒的襪子。

    “真是不好意思……”李漓頓了頓,“我小叔說你也幫他開過幾次,很穩(wěn),我現(xiàn)在有點懵懵的不知道怎么辦就想到你了……這個點鐘是不是太麻煩了?”

    李白這才從那種愣在門口一動不動回過神來,想起來看表。凌晨兩點半,就是他平時常常自然醒的時間。確實很麻煩,煩死了,他想。

    卻聽楊剪道:“等我大概半個小時?!?/br>
    在李漓的連聲道謝中,楊剪掛了電話??戳丝蠢畎祝€有他手里捏著的濕抹布,“一會兒就回來,你先睡吧?!彼@樣說。

    “我也去?!崩畎琢⒖痰?。

    楊剪似乎沒想到,但也沒有說“不”,李白搭好布又穿好衣裳出了臥室,楊剪靠在門框上抽煙醒神,正在等他。又看了李白兩眼,開門出去的時候,他拿下掛在自己頸上的圍巾,嚴(yán)嚴(yán)實實地給李白裹上。

    “畢竟她小叔幫了我們很多?!卑盐舶鸵慈腩I(lǐng)口,他忽然說。

    “嗯,我知道?!崩畎装涯樎袢肴彳浀难蚪q,跺了跺腳,連著三層的聲控?zé)舳剂亮恕?/br>
    路上一直在想那位“從沒吃過苦”的千金大小姐有多明艷,真見上面了,李白不免感覺到落差。他跳下摩托后座,抬眼就瞧見通明的玻璃門前立著個女人的影子,長卷發(fā),高筒靴,毛呢裙邊沒蓋到膝蓋,大衣估計是加了墊肩,對于她來說卻過于寬大挺拔,把她在寒風(fēng)中襯得更為瘦小。

    她在招手,好像對來人是誰已經(jīng)確定,“李老師給我看過你的照片?!弊叩桨膳_前,她拍拍那位女伴的肩膀,回頭沖楊剪笑道。

    “我來吧?!睏罴粽f,把那位短發(fā)女生扶住,雙手?jǐn)v著她往外走。這姑娘生得人高馬大,還穿了件厚重皮衣,方才靠在李漓身上都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把人壓垮。但她對楊剪的接手顯然并不滿意,“小漓,小漓啊……”搖頭晃腦地想要掙扎,她仍在楊剪懷中,看得李白想扯著她的大項鏈把她拽開丟掉,她緊緊閉著眼睛,淚水卻已經(jīng)在往外流了。

    “我在這兒?!崩罾爝€是笑盈盈的,摸摸她的額頭算作安撫,揚起臉來跟楊剪解釋:“不好意思啊,她以前是做擊劍運動員的,力氣比較大?!?/br>
    楊剪笑了笑,在他不想說什么的時候,他總是笑笑。

    李漓背著雙手,又回頭瞧了眼跟在幾步遠外的李白,“是你朋友?”

    李白不吭聲,他直直回看過去,得以從正面觀察那副面孔。典型的鵝蛋臉,很嬌小,五官也都不大,最醒目的反倒是左眼角下的一顆淚痣,只能說放在一塊挺和諧,但李白工作上見過太多美女,單是這種程度的長相,在他這里著實算得上白開水一樣平淡了。

    莫名松了口氣。那顆痣我也有,也在左眼,我還是紅色的,如果我戴上假發(fā)穿上裙子,涂上口紅再畫兩條上挑的眼線,一定更美,他這樣想。

    “是我弟。”楊剪倒是一次頭也沒回,膝蓋頂開玻璃門,李白看得出來他急著回家睡覺,那短發(fā)女生在他手中已經(jīng)不像是扶,而像是拖拽搬運了,但似乎也正是這樣強硬的處理方式使她安分下來,乖乖被楊剪塞進了一輛進口凱迪拉克。

    李白仍然想把她的貝雷帽摘了按在她嘴上捂死。

    這輛車倒是眼熟,李白也知道很貴,他之所以認(rèn)得,是因為十一假期燈燈回來了一趟,看了看以前的同事,他就像整了容,全身上下都完全不一樣了,開口還是老樣子,才讓人敢去認(rèn)他。他說他剛在歐洲旅游了一圈,給其他人送的都是巧克力,只給李白和阿鐘送了不同的,是他在意大利買的阿瑪尼領(lǐng)帶。

    當(dāng)時那些禮物盒子把一整個后備箱都塞滿了,那個從來只從車窗露出一截手臂拍燈燈屁股的老板終于露了臉,不年輕了,保養(yǎng)得卻很精致,戴了副墨鏡看助手往店里搬東西,他的手還是老樣子,放在燈燈屁股上,而燈燈陷在他臂彎間,拉著李白說,這是凱迪拉克,進口的,我們帶你兜兜風(fēng)吧!

    李白說,不了不了。

    那條領(lǐng)帶他送給了楊剪,因為覺得自己這種人一輩子所有場合都能拿t恤牛仔褲應(yīng)付,但那種優(yōu)雅的藏青和棱角分明的暗紋和楊剪很配。

    然而,這么久以來,楊剪也從沒戴過一次,連盒子都不拆開,只把它跟畢業(yè)證、存折和戶口本一起收入印著花好月圓中秋快樂的鐵盒,鎖在抽屜里。

    車剛一開上大路,那短發(fā)女生突然又哭了起來,李漓越拍她肩膀,梳她頭皮,她就哭得越兇猛,抱著人“小漓小漓”不斷叫著,沒有別的話,都快把自己哭得斷過氣去了。李漓還在抱歉,那雙細長眼睛映在后視鏡中,“真是的,第一次見面就弄成這個樣子,”她把被女伴抓亂的發(fā)絲別到耳后,“過兩天一定要請你吃頓飯?!?/br>
    楊剪仍然目視前方,紅燈還有二十秒,他好像能看到這條空路的盡頭,“把安全帶系上吧。”

    李白沒有聽見身后傳來鎖扣插入的聲響,他回頭看,路燈一照,兩個女孩雖然坐得東倒西歪但身前都固定了黑色的帶子,是早已經(jīng)系好了的,結(jié)果剛一坐正,楊剪的手臂就壓了過來,從靠車門的那側(cè)拽過安全帶,“咔嗒”一聲,按進另一邊的卡槽。

    綠燈亮了,楊剪繼續(xù)開車。

    方才鬢角蹭過鼻尖的觸覺仿佛還在,有點扎,有點癢,李白低著頭動不了,兩只手緊緊抓在安全帶上,一只壓著小腹,一只壓著心口。車子停在玉泉山附近一座別墅前,他還是沒有松開,已經(jīng)有個老婦人打著手電在院門口等了,楊家下車幫李漓扶人,李白就隔著黑蒙蒙的車窗看他。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好像是李漓的,楊剪倒不見有什么異常,把短發(fā)女生交到老婦人手中,一邊往回走,一邊脫外套。他剛把外套對折起來拎在手中,就被李漓拿了過去。

    “……早不吐晚不吐,唉!”李漓的聲音逐漸清晰,隨后她拉開車門,又坐回后座,把疊成方塊的衣服放在旁邊,“我洗干凈給你送回來,正好放寒假前一起吃頓飯?!?/br>
    “不用這么客氣?!睏罴衾_手剎。

    “給我洗吧。”李白忽然開口。

    “還是干洗店更干凈,這種里面有羽絨的,把水浸進去也不太好,反正還是要再見面的,”李漓笑了,“對了,我該怎么稱呼你呀?”

    “李白?!?/br>
    李漓還是笑著,柔柔弱弱的,精神頭卻不?。骸罢娴??我有個高中同學(xué)叫孟浩然!還是個女孩,學(xué)習(xí)可好了現(xiàn)在在劍橋念書。咱倆也是有緣,都是老李家的,下次吃飯跟你哥一塊過來,我聽朋友說了一家口碑特別棒的烤羊腿,一直想去嘗嘗,咱們?nèi)齻€肯定能吃完?!?/br>
    聽楊剪答應(yīng)下來,李漓終于稍微安靜了一些,她被送到她租在北大東門附近的公寓樓下,新蓋的房子,車位設(shè)計得寬敞,車也不用再還回玉泉路,對于自己跟那位擊劍運動員的關(guān)系她心里似乎有數(shù)得很。那件外套的確被她帶上樓了,楊剪就憑一件高領(lǐng)毛衣往友誼賓館走,李白要把自己的給他穿,他也不要,只是圍上了那條出門前本就掛在他脖子上的圍巾。他們都抱有一些僥幸心理,盼著能半路碰上一輛出租,但也沒有,一路哆哆嗦嗦扛回了那家還在營業(yè)的酒吧前,又頂著嚴(yán)寒騎摩托回家,楊剪累極了,進門直奔臥室,倒頭就睡。

    李白把兩雙鞋子收回鞋柜,倒杯熱水蹲在床邊,輕輕給他脫毛衣,“哥,”聲音也輕輕的,“你在外面著涼了回來還這么睡,肯定會感冒的?!?/br>
    “你再喝點水,”他把毛衣疊好放回床角,指尖輕掃楊剪的眉眼和鼻梁,“別又流鼻血了,我的抹布就白弄了……”

    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抹布。

    但楊剪不回一聲,已經(jīng)睡著了。

    研究生放假是在一月底,那頓烤羊腿還是吃了,楊剪和李白并排,李漓坐在他們對面。洗好的外套被細心包好,還是那樣四四方方地放在她旁邊的空位上。

    這個女孩始終很清醒,很不知疲倦。這是繼五官平淡之后,李白腦海里塞滿的新印象。和她吃飯也果然不是進食那么簡單,光華管理學(xué)院的高材生,的確是滿腹才學(xué),從石油問題到非洲草原,從神舟六號到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什么好像沒有什么不是她略知且能點評一二的,楊剪保持微笑,心不在焉,總?cè)タ绰涞卮巴庠诘厣献氖碃帗尩臑貘f喜鵲,但也總能接上她的話題,李白則是半句話都插不進去。

    要是聊聊服飾美容,聊聊國內(nèi)外女明星的發(fā)型就好了,李白看著他們,默默地想。但也不是每個女孩都那么關(guān)心時尚,況且這個從深圳過來的闊綽姑娘,就算對穿衣打扮不那么關(guān)心,也跟“土老帽”搭不上關(guān)系。

    這讓李白連頭都不想抬起來了,他起身面對桌子中央的碳爐,專心切rou,刀刃劃在燒烤架的鐵絲上,聲音刺耳。然后他把羊rou和烤酥的羊皮全都盛在一個干凈的盤子里,分出一半,推到楊剪面前。

    李漓吃得很少,最鐘愛的是那碗加了葡萄干的酸奶,李白也有一碗,但他不習(xí)慣那味道,喝了兩口就想吐。還是忍住了,他又聽到李漓提起楊剪在學(xué)校的事,說她叔叔對楊剪是真的欣賞,常在家人面前提起這么一個學(xué)生,以前做學(xué)院內(nèi)發(fā)行的文藝刊物的時候,李老師是負責(zé)人,楊剪是偶爾投稿的業(yè)余編輯,李老師很喜歡讀楊剪的詩。

    李漓還不經(jīng)意似的說,聽說是同行,挺爸爸也對楊剪挺好奇的,很想見見,正好年前新開發(fā)區(qū)那邊還有個電子行業(yè)的博覽會,他還可以帶上樣品和手冊過去露露臉,碰碰運氣。

    楊剪放下筷子說,我得跟我兩個合伙人商量。

    李漓笑出了兩個酒窩,你把他們帶上也沒問題,機票我爸報銷,她說著,端起盛滿奶白羊湯的小盅,細細地抿。

    發(fā)覺李白在看她,她又問:“一起去嗎?現(xiàn)在深圳很暖和?!?/br>
    李白卻拒絕了。“年前忙,我請不到假?!焙帽纫环N亂了方寸的托辭。

    那天回家以后,晚飯的時候,李白看著新聞聯(lián)播突然來了一句:“以前那些院刊還能找到嗎?”

    “我是一本都沒留。”

    “就是沒想到,你以前還是個詩人?!?/br>
    楊剪把碗放上茶幾,攬他的肩膀,“你才是大詩人?!?/br>
    李白側(cè)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你是二郎神。”

    楊剪愣了一下,好像有點來氣,氣得他直笑。他知道李白現(xiàn)在也許最想聽的是什么,但他就只是笑。新區(qū)博覽會的事情他跟兩個同學(xué)商量了一下,黑框眼鏡欣然同意,無框眼鏡卻一定要回家陪父母過年,李白也沒再提同行的事,好像未曾后悔,那這一趟就成了雙人工作的行程。

    出發(fā)的日子是二月五號,離年三十還有小半個月,臨行前一天,李白沒上班,非要留在家里幫楊剪收拾行李,充分利用他的裝箱天賦,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提起來都覺得沉。他又在浴室支起折疊椅,讓楊剪坐在上面,給人圍了圈從店里拿的圍布跟橡膠墊,幫他修剪發(fā)型。剪著剪著發(fā)覺楊剪的少白頭似乎更嚴(yán)重了,距離上次染發(fā)才不過四個多月,好多發(fā)根都白了,遠看不明顯,得撥開來才能看清里面的斑駁。

    李白嘲笑自己的遲鈍,又翻出店里進價最高的染發(fā)粉,調(diào)成膏,在這新家里面第一次,如往常一樣,給楊剪染發(fā)。

    不過這回出了點意外,抹完染膏摘了手套,準(zhǔn)備靜置四十分鐘的時候,李白才發(fā)現(xiàn)這手套漏了一只,弄得他左手五根指頭都是烏黑,要不是涂得那么入神他一定能早點察覺的。于是之后那靜置的四十分鐘變成他跟楊剪各自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廚房,抽油煙機開著,一張報紙平鋪在兩人之間,他們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苦大仇深的,又不時被對方逗笑,也不管抽不抽得出什么味道了,目的只是把煙灰攢起來在報紙上堆出一個小山,然后泡進涼水。

    煙灰水能把此類膏劑從皮膚上清干凈,這是李白的經(jīng)驗,于是楊剪也知道了。抽得咳嗽又打開窗戶透氣,李白對著洗菜池里的灰水盆,泡在冰涼涼的溫度里搓手,楊剪固定好窗子站在旁邊看他,他忽然說:“我其實想去,但去了我也不能干什么,聽不懂,看不懂,只能給你拖后腿,好像占人家便宜似的,所以我就不去了。”

    “我是覺得你和那么多陌生人接觸會比較不舒服?!睏罴粽f。

    “嗯,我會,”李白還是低著腦袋,點了點頭,“情人節(jié)能回來嗎?”

    “估計不能。”

    “那過年呢?”

    “我盡量。”

    指縫里的黑色淡了,但還是有印子,李白繼續(xù)更用力地搓洗,水花被他濺了起來,“我老是在想,我最開心的時候,到底是在干什么。我覺得現(xiàn)在就可以算,煙灰是我們一起抽的,然后你頭上留著我抹的染發(fā)膏,還在看我洗手,這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

    楊剪貼在他身側(cè),左手壓入水面,捉住他的五指揉他沒掉干凈的黑斑,“別老說最,”開玩笑的語氣,“一輩子才過去多少,你就開始總結(jié)經(jīng)驗了?!?/br>
    李白的手卻和他別著力氣,按在盆底不讓他動,也不讓他抽離這盆水,兩人的手指就在那層波動的渾濁下蒼白著,緊緊釘在一塊。同時嘴上也是變本加厲:“你是我見過最帥的人,是我最好的哥哥,我最最最最最喜歡你?!?/br>
    楊剪無奈了,用右手抱他,“你是我見過最笨的小孩兒?!?/br>
    李白不做聲,頭低垂得更深了,身體隱隱地,漸漸地,顯露出抖動。整個人悄無聲息。直到有水珠在灰水表面砸出小坑,啪嗒,啪嗒,一聲連著一聲,楊剪才意識到正在發(fā)生什么。

    李白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