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第一百四十章 血書 聽說小林子狀告的是林宗德,袁彬上前將他扔到馬車后頭,吩咐道:“此人無禮沖撞車馬,形跡可疑,恐怕是瓦剌的刺客,崇山你帶他去僉事府衙門,我稍后親自詢問?!?/br> 小林子是個聰慧的,倒也不掙扎。 清淺垂下雙眸,小林子姓林,難道他和林宗德有什么瓜葛?林宗德林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讓一個學徒當街攔著自己的車馬,還口口聲聲說五人的冤屈?羅jiejie剛入了林府,若真是林宗德有什么不妥,這可怎么是好? 帶著疑慮,一行人來到袁彬的僉事府衙門。 自沈雨默的案子之后,太后升遷袁彬為僉事,他的府衙也從鎮(zhèn)守府變成了僉事府。 清淺見里頭椅子上鋪著的白虎皮,大理石插條屏風上的猛虎下山圖,錯金螭獸香爐中的沉水香,含蓄而不張揚。果然當了僉事又不一樣。 袁彬帶了小林子入府,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崇山和清淺,并瑞珠青鳶等幾個服侍的丫鬟。 袁彬請清淺坐了,自己坐下沖著小林子道,“你倒不是個蠢笨的,知道此案不能去順天府,而是攔著聞姑娘的轎子,你叫什么名字?” 順天府若是聽說兵部尚書的案子,必定先關押了小林子在牢里頭,再恭敬拿著帖子去請林宗德來問話,林府說不定只會派一個管事的來回話,最后不了了之,最后順天府再找個由頭治了小林子的罪。 這便是官官相護! 這便是民不與官糾! 這便是刑不上大夫! 小林子跪下磕頭道:“小的是香料鋪子的學徒,一直自稱小林子,不曾用過大名,小的的大名叫林翼。小的那日和凌夫人攀談,聽說聞姑娘心懷仁厚,為人公允,不畏權貴,故而冒死來申訴冤屈。” 清淺一針見血問道:“你和林宗德是什么關系?” 林翼眼中有仇恨道:“林宗德是小的的親叔父,小的的父親是林宗德的大哥。” 清淺一愣,他居然是林宗德的侄子。 袁彬用指頭敲了敲桌面道:“林宗德不知道你在京城嗎?” 既然是告親叔父,還口口聲聲全家的冤屈,那必定不是小事,林宗德若是知道侄兒在京城,而且要告自己,豈能心懷暢快地迎兒媳婦? 果然林翼含淚道:“大人容小人細細稟來?!?/br> 瑞珠上了一盞茶,事涉羅jiejie,清淺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勉強喝了一口茶水。 茶水入口回甘,稍稍抵住心中的忐忑。 林翼緩緩道:“小的今年十八歲,當年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小的才四歲,四歲很多事情或許不記得,但這件事情,小的刻骨銘心,時刻不忘?!?/br> 袁彬并不打攪他,只瞧著清淺,茶水的霧氣中,清淺眉頭淺蹙,說不出的動人。 “小的家中有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和叔父林宗德,全家縮衣節(jié)食供養(yǎng)林宗德讀書識字,小的還只有一歲的時候,林宗德中了進士,被選到柳州當縣令?!?/br> 林翼緩緩吐了一口氣,似乎若不吐這一口氣,滿肚子的冤屈便會爆裂開來。 “中了進士后,林宗德在赴任途中娶了親。”林翼這一段是從父親口中聽說的,故而敘述得比較簡單,“后來的兩年內,林宗德剿匪很忙,但每年會派人送銀子或食物回來,祖父祖母都極為歡喜?!?/br> 粉黛道:“這不挺好嗎?怎么后來翻臉了呢?” 清淺微微嗔了她一眼,這丫頭話多。 林翼嘆了一口氣道:“第三年上,老家發(fā)了洪水,洪水過后又是蝗災,我們全家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于是變賣了家財,舉家赴柳州投奔林宗德?!?/br> 清淺抿了一口茶,馬上便要說到重要的地方了,投奔柳州瞧起來是整件事情的轉折。 袁彬問道:“你們到了柳州后,發(fā)生了什么?” 林翼身子開始顫抖,似乎用盡了所有力量才平息了這顫抖,他從胸口掏出一塊白布,白布已經(jīng)臟得不成樣子,布上頭有十余行密密的褐色字跡。 林翼含淚道:“這是我爹臨死的時候交給我的,囑咐我一定要到最最關鍵的時候,才能拿出這個,平日不要輕易示人?!?/br> 清淺正要取布,袁彬先拿了過來,粉黛頓時有幾分不樂意了,林翼分明是遞給姑娘的,袁大人怎么先奪了過去。 袁彬問道:“這是用什么寫的?” 林翼的拳頭攥得緊緊道:“這是父親臨死前,用血寫的。” 粉黛嚇得一跳,拍了拍胸脯,還好,還好姑娘沒拿。 袁彬并不馬上瞧血書,反問了一句道:“你們家是莊稼人,你父親為何識字?” “林宗德讀書留下的書,父親跟著村頭的秀才學的?!绷忠砗瑴I含恨道,“可見父親的天賦也不差,為了供養(yǎng)林宗德,自己沒有念書,將機會給了林宗德,誰料他是這種狗賊?!?/br> 袁彬這才將血書打開,對清淺道:“血跡有些唬人,我來讀,你聽著便是。” 清淺心中正不安,點了點頭。 袁彬展開血書讀道:“老父老母舉家投奔林宗德,林宗德先借口公事繁忙,避而不見,我急了上衙門堵他,他卻讓衙役給了一百兩銀子,讓我們回去別再來柳州,別丟他的面子,影響他的晉升。我氣急之下,告訴衙役我要帶著老父老母去郡縣告他不孝,誰料這廝狗急跳墻,于今夜反鎖大門,放火燒屋。老父老母已然昏厥,我一門五口的冤屈只能寄托在翼兒身上,可憐翼兒才四歲,不知能否平安長大……” 清淺手中的茶盞蓋子落在地上應聲而碎,若是真的,羅jiejie豈不是嫁了一個狗心狗肺的人家。 清淺問道:“既然是反鎖了大門,你如何出來的?” 林翼聽得袁彬念亡父的書信,雖然早已爛熟于心,但依舊泣不成聲:“當時租賃的屋子和隔壁荒院有個燒火的通道,小的年紀小,身子小能鉆過去,因此躲過一劫,小的記得父親母親當時找到通道,泣不成聲感激蒼天無絕人之路,哈哈哈,分明是蒼天無眼,父親居然還要感謝蒼天……” 想到自己父親慘死,但是林宗德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卻能一路當?shù)奖可袝?,分明是老天無眼,但父親還要感激蒼天,林翼有些失態(tài)。 第一百四十一 不世功臣 清淺略整理了一番思路,林宗德得了富貴后忘本,擔心上門的父母哥哥讓自己顏面受損,幾次糾葛后,見哥哥要以孝道上告,林宗德?lián)恼`了自己前程,狗急跳墻將全家燒死。 林翼依舊陷在自己的悲傷中。 “雖然小的年紀小,但是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火勢漸漸大了,祖父去拍門卻發(fā)現(xiàn)門被反鎖得緊緊的,祖母指著天痛罵林宗德,父親將整個手指割下,寫了這血書,推我出去之時還囑咐我,千萬不要叫人來救火,讓我乘著夜色拼命跑,我跑啊跑啊,鞋子也磨破了,腳也出血了,但是我不敢停,我擔心停下來,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父親母親便白白死了?!?/br> 袁彬問道:“怎么便確認是林宗德放的火?” “除了他,柳州還有誰會要殺我們?”林翼擦了一把淚道,“而且父親瞧見了衙役的身影,那衙役在放火澆油?!?/br> “可憐的孩子?!比鹬椴亮艘话褱I道,“你逃出柳州后,怎么活下來的?” “年紀小的時候,我和乞丐們討飯,年紀大些了我便偷雞摸狗?!绷忠砘貞浧疬^去的歲月面色凄苦,“后來林宗德到了京城,我也隨著到了京城,先是找了買書的鋪子當學徒,一面識字攢錢,一面想伸冤,可是好幾年下來,我發(fā)現(xiàn)民終究是告不過官的?!?/br> 青鳶恍然道:“林宗德進京當了官,開了香料鋪子,你便千方百計在鋪子里頭當學徒,目的是想接近林宗德,私下報仇?” 怪道怎么都不肯離開香料鋪子,連凌夫人給出每月二兩的月例都不肯離開。 “是的,小的見告官不成便存了私下報仇的心?!绷忠硪Я艘Т降?,“可是好幾年了,姓林的根本不曾來過鋪子,小的擔心日子久了,姓林的若是再做到閣老,首輔,小的這仇便沒有一絲指望了?!?/br> 青鳶嘆氣道:“你怎么不早幾日說,偏生今日!” 今日羅昭云成親,若是早幾日說還可以退親,如今天地也拜了,夫妻也進洞房了,林宗德有罪,只會連累到無辜的羅昭云。 林翼道:“小的剛從凌夫人口中知道聞姑娘的名頭,這幾日便在聞府周圍等著,可姑娘始終沒有出府,今日才得了機會。” “不打緊,成親了也可以和離?!鼻鍦\抿嘴道,“只要發(fā)現(xiàn)不合適,什么時候都不晚?!?/br> 袁彬瞧了一眼清淺,似乎她話中有話呢。 清淺秀眉微蹙道:“有一處疑點,林宗德既然知道你們舉家上門,既然他放火滅口,難道不會查火后的尸體嗎?若是發(fā)現(xiàn)只有四具尸首,豈不是知道你逃出去了,以你四歲之軀,還能逃過衙役的追捕嗎?” 即使一時捕不到,時間久了總能抓到,林翼能活到如今,實在是奇跡。 林翼含淚道:“天可憐見,第三日小的冒著死回了柳州,想給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叩頭,聽說當夜打了十余個驚雷,那雷劈的位置恰巧是我們的住所,火上加雷,全家四口直接化成了骨灰,故而林宗德不知小的生死?!?/br> 袁彬招手崇山:“十余驚雷,已是當?shù)卮笫拢闳ゲ椴榱止诱f的時間,再對照柳州的州志,瞧瞧是否屬實?!?/br> 崇山點頭應道:“屬下即刻派人去柳州查州志,再派人將當時招安的土匪帶幾個過來,林府老家也會派人詢問虛實?!?/br> “若有半個字虛言,讓小的天打雷劈。”林翼再次磕頭,“請大人為小的做主?!?/br> “林公子,我還有一處疑惑不解?!鼻鍦\抿了抿嘴道,“滅門之案需要充足的動機,僅僅憑借擔心家境貧寒失了面子,恐怕遠遠不夠。” 袁彬問道:“從前,林宗德和你父母、你祖父母關系可和睦?” 林翼當時只有四歲,并不知道長輩們的恩怨,他想了想道:“當年林宗德六歲便在私塾讀書,后來去縣城讀書、進京趕考,平時甚少回來,想必與祖父母和父母的關系淡漠。” 清淺搖頭:“這理由也不夠?!?/br> 林翼又道:“那幾日在柳州,祖父母和父母曾討論過為何林宗德如此無情,小的聽了幾句,至今還有印象。” 四歲依舊有印象,必定是關系重大或超出常理,清淺忙道:“你說來聽聽?!?/br> 這些似乎在林翼心中回放無數(shù)回,他條理清晰道:“當年祖父在老家為林宗德定了一門親事,林宗德嫌那女子是鄉(xiāng)下人,粗俗不堪,死活不肯,進京途中背著家里娶了夫人,祖父母頗有微詞。” 清淺搖頭道:“這理由也不夠?!?/br> 粉黛低聲嘀咕道:“林夫人長得也不是什么國色天香,斯文之人呀?!?/br> 林翼道:“祖父母和父母說,林宗德新娶的夫人很能生養(yǎng),第一胎便生了一個兒子,只比小的大一歲,第二胎生了一對雙胞胎,比我小兩歲,林宗德不認咱們或許是擔心我們拖家?guī)Э诘倪B累了他?!?/br> 擔心三個兒子生活質量下降嗎? 清淺搖頭:“理由還是不夠?!?/br> 林翼有些著急道:“姑娘,小的知道理由不夠充足,但是小的當年只有四歲,能知道的理由都說了,林宗德他為何要謀害全家的性命,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道?!?/br> 袁彬站起身拍了拍林翼的肩膀。 “林公子或許不知道你叔父的功勞,柳州是土匪禍患重災之地,因山林茂密地形復雜,剿匪很難,前朝曾派了兩萬人馬前去剿匪,最后只剩了三千人回朝,匪患是僅此于瓦剌的朝廷第二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