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三十余歲，忍冬是三十余年前死的，從前的事情和從前的人，隨著時間已湮沒得幾乎沒了蹤跡。

    袁彬嘆了一口氣道：“你心中肯定在抱怨，為何皇上盛寵保國夫人，甚至將她的地位凌駕于太后之上，對不對？”

    清淺點了點頭道：“是，我覺得皇上越矩了?！?/br>
    雖然天下都是皇上的，但清淺認為即使是皇帝，也有邊界，這一回，皇上真真越矩了。

    不僅賜了一個嬤嬤為國夫人，甚至讓她居住在宮中，甚至她還有封地。

    袁彬微笑道：“皇上剛出生的時候，雖然養(yǎng)在孫貴妃名下，但孫貴妃上頭還有胡皇后，胡皇后嫉妒孫貴妃的盛寵，拿她無可奈何，便對年幼的皇上下手。”

    清淺點點頭，胡皇后這招很致命，養(yǎng)子重在養(yǎng)，若是當(dāng)年皇上出了什么事情，第一個有罪的便是孫貴妃。

    袁彬繼續(xù)道：“孫貴妃雖然善待皇上，但胡皇后是皇后，要對付年幼的皇上，法子太多了，聽說胡皇后最愛用的一招，便是賜給皇上相克的膳食?！?/br>
    比如牛奶和橘子，比如鴨子和蒜頭，俱是相克的食物。

    清淺氣道：“胡皇后太惡毒了些，任誰都最多驗毒罷了，誰能想到膳食會相克，皇上受了不少罪吧？”

    “皇上并沒有受多少罪，但保國夫人受罪不輕?！痹虻溃盎屎筚n的食物不領(lǐng)不敬，保國夫人乘宮女不備，替皇上吃了大多半。記得有一回，保國夫人上吐下瀉了足足三日，差點連命都丟了。”

    清淺默然，年幼時候的相依相伴足以記憶一生。

    袁彬繼續(xù)道：“胡皇后哪里肯罷休，瓦剌要皇子為質(zhì)，胡皇后讒言先帝將皇上送去，瓦剌苦寒且rou食，沒人愿意跟隨皇上，唯有保國夫人主動要求跟隨，帶著唯一的兒子季福伺候皇上?！?/br>
    危急之時不離不棄，哪個男兒不會知恩圖報？

    這么看來，保國夫人雖然驕奢，但對皇上是極好的。

    夜色如水，袁彬笑了笑繼續(xù)道:“有一次叛徒喜寧要殺皇上，我保護皇上逃離，保國夫人為了掩護皇上，讓兒子季福扮成皇上的模樣，成功轉(zhuǎn)移了喜寧的視線，皇上逃脫了，季福卻被亂刀砍死了?！?/br>
    清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親生兒子替皇上死了，怪道保國夫人受寵。

    袁彬總結(jié)了一句道：“皇上被接回中原的時候，對我和保國夫人分別說過一句話。”

    清淺好奇道：“是什么？”

    “皇上對我說的是，今后潑天富貴，與卿共享。”袁彬摘了一個蓮蓬，剝了殼兒遞給清淺。

    清淺哪里顧得上吃蓮子，問道：“皇上對保國夫人說的是什么？”

    “皇上對保國夫人說的是?！痹蛉恿松徟顨さ溃凹幢闳槟附窈笠业拿?，我也是給的。”

    清淺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富貴，一個命，誰高誰低一眼便知。

    第二百二十四章 線索中斷

    聽到袁彬說起保國夫人即使要皇上的命，皇上也給，清淺驚得有些坐不住。

    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保國夫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袁彬總結(jié)了一句道：“如今保國夫人力證太后有罪，太后即使沒有罪，恐怕皇上心中也會芥蒂。何況，從前宮里的證人，保國夫人才是最重要的那個?！?/br>
    保國夫人和皇上的生母忍冬，當(dāng)年都是孫貴妃宮中的宮女，關(guān)系密切，她說的話比誰都有說服力。

    清淺含著幾分薄怒道：“那她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吧。”

    袁彬搖頭道：“保國夫人不需要說太多，只需要含糊其辭，便能攪亂人的視線。”

    清淺道：“咱們?nèi)绻麖男№樧舆@里審問，若他能招供誰主使她陷害太后，便能證明太后的清白?！?/br>
    袁彬微笑道：“我已讓昊子將人嚴密看守起來，防的便是保國夫人和貴妃殺人滅口?！?/br>
    清淺含笑道：“你考慮得周全，若是從小順子下手……”

    錦衣衛(wèi)昊子策馬從遠處而來，頭上滿是汗珠下馬道：“袁大人，小順子自盡了?！?/br>
    袁彬和清淺同時站起來道：“什么？”

    袁彬沉聲問道：“方才我再三強調(diào)，讓你們好好看管，怎么會讓他自盡？”

    “小順子牙齒里頭本就藏著毒藥，是鶴頂紅?！标蛔訂蕷獾?，“咱們押送他回錦衣衛(wèi)之時，他在路上便自盡了，咱們不僅從他身上審問不出什么，還要擔(dān)一個看守不利的罪過。”

    袁彬思索了片刻道：“死了便死了，他本就是保國夫人和周貴妃的死士，從他身上料來也問不出什么線索。”

    清淺道：“小順子居然有鶴頂紅這種毒藥，可見此事是精心安排多日的?！?/br>
    袁彬送了清淺上馬道：“我得連夜去找找，當(dāng)年太后宮中的老人，莫讓保國夫人和周貴妃再占先機?！?/br>
    三十年風(fēng)云變幻，當(dāng)年的宮里人大多已出宮。

    能知悉當(dāng)年隱秘事的，無非是接生的穩(wěn)婆、當(dāng)年的太醫(yī)和太后貼身太監(jiān)宮女。

    瑞珠扶著清淺上馬車，道：“宮中接生的穩(wěn)婆多選擇四五十歲的老成嬤嬤，過了三十年，想必早已作古?！?/br>
    即便活著，八九十歲老人的證詞，也做不得數(shù)。

    清淺道：“太后當(dāng)年貼身大太監(jiān)十余年前便病死了，唯有檀云姑姑在宮中，還有當(dāng)年的太醫(yī)?！?/br>
    檀云姑姑的證詞，怕是也做不得數(shù)。

    于公于私，清淺和袁彬不愿意對檀云姑姑用刑。

    袁彬翻身上馬道：“我去找太醫(yī)令，查查當(dāng)年是哪位老太醫(yī)為忍冬請脈，你先回去歇息，明日還要進宮查案呢?！?/br>
    清淺心中生出絲絲不舍，她隔簾道：“若是有了消息，讓春成告訴粉黛?！?/br>
    袁彬回頭依依不舍瞧了一眼清淺，方策馬離去。

    一路上，清淺在回想今日的事。

    今日分明便是周貴妃和保國夫人共同做的局，利用三十年前忍冬的難產(chǎn)，挑起皇上對生母死亡的疑惑，這疑惑自然是懷疑孫太后殺母奪子。

    三十余年前的事情，根本無從查明，一個莫須有的罪便能讓孫太后萬劫不復(fù)。

    與此同時，給保國夫人和周貴妃帶來的好處是巨大的。

    扳倒了孫太后，保國夫人在后宮可以唯我獨尊。

    扳倒了孫太后，皇后的靠山少了一個，周貴妃可以肆無忌憚投靠保國夫人。

    此消彼長間，恐怕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

    清淺長長出了一口氣，銀漢迢迢，為孫太后伸冤的路十分難走，但是為了孫太后，為了jiejie，自己不得不走。

    清淺心中升起一絲喜悅，能與他并肩審案，似乎自己極為愿意呢。

    回到聞府，清淺剛沐浴更衣完，粉黛便進來送消息，清淺的頭發(fā)尚是濕漉漉的。

    瑞珠拿了帕子為清淺捂干頭發(fā)，邊笑道：“袁大人這速度真是千里馬也比不上?！?/br>
    清淺心中有不好的預(yù)感，有時候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只有確定的消息才能這么快。

    三十年前的消息，哪里會這么確定，除非中斷的消息。

    果然，粉黛上前道：“姑娘，哥哥送信進來，說袁大人查驗三十年前的太醫(yī)，發(fā)現(xiàn)七日前，穆太醫(yī)府上報了喪報，穆太醫(yī)突發(fā)心肌而死?！?/br>
    清淺心中一沉道：“這穆太醫(yī)便是當(dāng)年為忍冬診脈，接生的太醫(yī)？”

    粉黛點頭道：“是！”

    清淺冷笑道：“這個檔口突然死了，真是巧呢?！?/br>
    “分明是周貴妃和保國夫人下的手。”青鳶不服氣道，“殺人滅口罷了。”

    清淺在頭上擦了茉莉花頭油，道：“穆太醫(yī)的喪報在前，太后宮中的事情是昨日的，算不得殺人滅口，穆太醫(yī)年紀(jì)也大了，身子不好病逝了，誰也說不出二話?！?/br>
    瞧起來，保國夫人和周貴妃蓄謀已久。

    那么，其它人證更是無從查起。

    清淺扇了一回涼風(fēng)，疲憊躺下道：“三十年前的事情，一時也急不來，咱們慢慢走著瞧吧?！?/br>
    青鳶將冰塊放置在屋子四周，清涼愜意。

    清淺沉沉睡去，第二日紅日高照了才起床。

    簡單洗漱了一番，用了膳，已是巳時末刻，方嬤嬤過來請了清淺去楊夫人院子說話。

    方嬤嬤低聲道：“老爺在夫人院子里頭，不知為何興致不高，說話也不比尋常，姑娘需得小心幾分?！?/br>
    清淺有幾分小煩躁，父親已當(dāng)上了閣老，還有什么不知足的，三日兩頭在府里發(fā)脾氣做什么！

    帶著青鳶，清淺來到母親的院子，果然父親聞仲豫坐在里頭悶聲喝茶。

    難得的，清汾和叢飛燕也在楊夫人院子里頭。

    清汾笑嘻嘻瞧著窗外，叢飛燕拉著他的衣裳角，提醒他不要走神。

    丫鬟們在后頭打著扇子。

    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空氣中偏就露出了凝滯的氣氛。

    清淺進里頭道：“給父親，母親請安?！?/br>
    聽聞?wù)埌矁蓚€字，聞仲豫的不滿總算找到了出口：“請安？你瞧瞧時辰，虧你說得出口，我的早朝都已經(jīng)下了，你還請的哪門子安？”

    清淺回道：“昨夜宮中夜宴，清淺回府晚了，故而今日稍晚了些過來，并非日日如此！”

    楊夫人也為女兒掩護：“清淺昨日與我說了，我答允了她稍晚些請安?！?/br>
    “慈母多敗兒！”聞仲豫瞧著傻笑的兒子和叛逆的女兒氣不打一處來，斥責(zé)清淺道，“你好大的膽子！”